第23章
老實說, 我的人生又不是什麽輕喜劇。
為什麽我要為晚上的“無中生友”煩惱?
我為這件事沉默不說話的時候,萩原研二給我塞了一個紅豆奶油銅鑼燒。雖然我并不覺得一個吃的能夠解決我的煩惱,但是我把它吃完了。因為今天是想吃銅鑼燒的心情。我吃完之後, 萩原研二又說,到時候去自助餐餐廳的話會有更多吃的, 最好還是留着肚子。
我是走到餐廳門口的時候, 才反應過來這家夥該不會一開始想要給我多買幾個吧?
我不問, 他當然也不會說。
聯誼的地方是在新宿一家知名酒店的自助餐餐廳。
進門便是誇張的巴洛克風格裝修,大量的銅鎏金裝飾品,桃花心木桌, 有羅馬和阿拉伯蘇子雙刻度的白色琺琅表盤, 牆上色彩斑斓的繪畫與華麗風格的餐廳融為一體,更不用說桌子上都擺着當季最鮮麗的花。
我覺得, 付一萬日元的錢裏面也有部分是為了這中世紀的沉浸體驗。
萩原研二有做預約,和服務員說幾句後,服務員便帶着我們去訂好的長桌。在轉移位置前,萩原研二朝着我的方向,用手指撫着自己的頸部,問道:“我看了很久了, 你這裏真的沒問題嗎?”
我甩了甩被那個銀發男當時捏得變形的手, 随口說道:“喉嚨絕對吃得下東西,但手暫時拿不了多少。”
我是右利手。
“那男的是職業的吧?”萩原研二見慣我在警校欺負其他學生, 第一次看到我碰釘子,不可思議道,“還有, 你剛才怎麽不說?我們路過藥店的時候, 至少可以用冰敷一下手。”
我嫌棄他大驚小怪, “韌帶和關節又沒有受損,不舒服的時候我自然會開口了,還用等你來說。”
萩原研二聽完後有些無奈了,“你總是這樣的語氣,久而久之,大家都會怕你,還不敢主動關心你。”
我一聽便笑,“其實你不用那麽委婉的。我知道很多人讨厭我。但他們有那麽了不起,讓我還要擔心他們讨厭我嗎?而且,既然他們讨厭我了,我連他們的死活都不管,你以為我會在意他們的心情嗎?”
“……你的性格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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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颔首沒有說話。
這還用多說嗎?
長桌主位是五個大眼睛的女生,估計是女校查發型之類的比較嚴苛,她們都是半長的頭發,也沒有染,最多是用卷發器稍微卷一下發尾,或用發繩紮一個時興發型,更多的就是穿衣化妝了。我們到場的時候,她們正和其他三人積極地聊天,可萩原研二一出現,她們的目光就立刻移到了他身上。
“萩原君,怎麽遲到了?我們在這裏等你好久了!”
話聽着有點小抱怨這麽說,但她們明顯狀态要比之前興奮得多。
萩原研二開口前,朝我看了一眼,發現我不打算開口,就說道:“我們過來的時候,遇到了搶劫案。”這話一落,諸伏景光、降谷零和松田陣平也跟着豎起耳朵聽。
松田陣平擡頭問道:“怎麽回事?”
女生們也紛紛問道:“一定很驚險吧!對方有槍嗎?”
“槍還是有的。”
萩原研二越是輕描淡寫,越是吸引周圍的人的注意。
話說,萩原研二講故事還是一套一套的,一起普通的案件被他講成了辛巴達歷險記一樣誇張,什麽巧破珍珠項鏈案、武鬥職業自由搏擊手,還有智謀珠寶店強盜團,一套一套跟連續劇一樣。我本人聽了都覺得神奇。
整個聯誼開場都被炒熱了,而我還被安插在案件的中心,于是更是順理成章地成了話題人物,比如問,有什麽期待的戀愛對象,又或者是喜歡什麽性格的人。當然,這都是由萩原研二代答,我在聽故事的中途就走了。
我坐不住。
自助餐提供的大多是西式和日式的料理,牛排、烤羊肩、螃蟹、魚子醬等明顯比較貴的食物已經有一些人在排隊領取了。我一開始進餐廳的時候,就很關注甜點類了。見光是草莓就出了八種款式,我就想試一下。結果我還在拿草莓棒棒糖,就是那種插着竹簽的草莓,自己在旁邊的巧克力噴泉裏面沾巧克力醬的時候,一個小炮彈沖到我的面前,直接抱着我的腰。
我低頭一看,是毛利蘭。
小蘭一看到我被吓到,松開手之後,還像小兔子一樣一跳一跳的,邊跳邊笑,“弘一哥哥!果然是你!我好高興啊!!”
拜托,如果不是我的話,你現在就被人販子夾起來拐走了。
我真受不了孩子的熱情,都不知道她腦袋裏面怎麽想的。
只要不認生,就可以那麽熱情嗎?
“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随手把沾好的巧克力醬草莓遞到她手上,免得她又撲上來。話說這孩子力氣是有點大的,剛撲上來我還有點站不穩。
我剛說完,突然意識到什麽,立刻蹲下身,謹慎地問小蘭:“你爸也在這裏?”
我用聯誼的借口推掉和毛利大叔的見面。如果這都能遇上的話,那在這個餐廳裏面,諸伏景光和毛利大叔兩個人中間必須有一個人昏過去了。我默默地掰着手指做熱身動作。
話說,毛利大叔不愧是前刑警,把長野慘案的細節查得很細,還親自去走訪了一趟,還和諸伏景光的哥哥諸伏高明見了面。
我其實自己也有看過15年前的長野慘案資料。
真的就一張報告,連反面都沒有,連線索給得很少。
這起發生在15年前的案件概要很簡單,15年前一戶民戶長子歸家的時候發現家裏出現異常。現場調查過其住戶門鎖都關得好好的,家中留有一名孩童。然而這個孩子因受驚過度,對案件過程沒有半點記憶,且長達三個月之久,也沒有能夠說出半句話。
兇器是兇手自帶的廚刀,上面已經檢查出兇手的指紋,但沒有和長野縣警視廳當時錄有的指紋相匹配。
從死者身上的刀傷來判斷,對方并不是存有任何折磨的心态。因為每道傷口都盡可能得深,都想一刀致死,顯在屍體外觀上的刀傷十分淩亂,似乎是因為找不到要害處,只要發現對方還有在喘息在掙紮,便不斷地捅刀,直到傷到要害處。于是,男方腹部,胸部,頸部都可以發現刀傷,共計11道,腹部是被連捅四刀,胸口的刀傷是致命傷。而女方左肩和左臂都有明顯的淤痕,背部也有兩道淩亂的刀傷,而前胸一刀斃命。從傷痕分布情況來說,女方應該是發現自己丈夫遇害要轉身逃跑,被對方握住肩膀借力,中間女方用力掙紮,兇手不不轉而抓住對方的手臂,連捅兩刀,最後翻過對方,往前胸重力一捅,形成現場飛濺的血跡。
僅僅是屍體刀傷就可以想象出犯人如何殺紅了眼,行兇過程中如何得猛烈兇殘。更別說還有人坐在同一片空間裏。刀肉碰撞的聲音,地板震動的聲音,痛呼驚叫的聲音,從同一片空間裏面化成密密麻麻的蟻群侵蝕着幸存者敏感又脆弱的神經。
對于受害者來說,親眼目睹父母死亡絕對是一輩子的陰影。
然而這個案子的進展也不會因為受害者受到了怎樣的痛苦而有所轉變。案發時間根據食物消化程度來說,應該是夜間7點到9點間。行兇者出逃的方向并不明确,且當時并沒有任何目擊者,導致破案極其困難。警方出動了人海戰術進行挨家挨戶地調查,結果毫無收獲。
諸伏景光這起案子還有一個難度就是關注度低。我指的并不是警方對這個案子關注度低,而是社會對這個案子關注度沒有那麽高。警方自然會調查這個案子,并且依照程序在規定時間裏面盡可能地破案。但沒有社會輿論壓力以及社會關注,調查力度和深度一定會有所影響。像是那些列在日本知名懸案的案子,都是因為受害方一直都用高懸賞額吊着社會群衆提供信息,且長年到處發告示,不斷地提醒社會曾經有這麽一件事發生。而諸伏家兄弟年紀小又沒錢,雖然也有警視廳列懸賞額,但肯定沒有那些知名的高,這也限制了調查。
毛利大叔說,除了懷疑激情殺人之外,當年警方着重調查了諸伏父母的工作場所,是否有與其結仇結怨的,但諸伏夫婦與人和善。調查過程中不僅沒有聽到一點關于他們的惡言,反倒都是一堆美談。
毛利大叔說,于是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是否犯罪嫌疑人不是和諸伏父母有關系的,而是和諸伏家孩子有關系的。兇手因為一些學生間的矛盾而想要報複諸伏家的孩子。順着這條線,他調查了諸伏高明當年的同學及學生家長,還調查了諸伏景光當年同學及學生家長。他發現,就在諸伏景光家出現慘案之前,諸伏景光曾有個同學在郊游的時候出事了。這個孩子的家長在諸伏景光父母死後不久,就搬出了長野縣,目前打聽到對方好像是在東京親戚家幫忙。
雖然毛利大叔某些推論不太準确,但是他的調查确實是一個重大的突破口。我當時聽完,就有種強烈的預感——毛利大叔找準了方向。現在就只剩下找到人而已。
……
小蘭見我那麽緊張,雙眼亮晶晶地說道:“我媽媽帶我過來的。你找爸爸有事情嗎?”
我松了一口氣,立刻開始批評小蘭道:“在路上見到熟人也不能這麽親近,你知不知道百分之九十的案子都是由熟人做的?我給你的巧克力草莓說不定還下了毒。”
小蘭愣了愣,也不知道怎麽想的,自己咬了一口草莓,随即笑了起來:“好甜。”
沒救了,這孩子出去就會被賣了。
“我帶你回桌子。”
“弘一哥哥,幫我拿草莓杯和草莓蛋糕。”
草莓杯?
我看見草莓蛋糕旁邊有一排用高教玻璃杯裝着的草莓奶油慕斯
“來這種自助餐餐廳,一開始就吃甜點是最賠本的。”我一邊批評,一邊拿了兩個草莓杯和兩塊草莓蛋糕,她一個,我一個,“你要學會精打細算。”
小蘭擡頭看着我,疑惑地說道:“可是弘一哥哥也在吃甜點啊,你已經吃完飯了嗎?”
哼哼。
我點點手指,說道:“別人請我的,所以我不需要花錢。那我吃到就是賺了。”
“哇!哥哥好受歡迎,別人請你吃東西。”
“不要羨慕我。”
“我羨慕一小會也不可以嗎?”
“好吧,只給十秒。”
我帶着小蘭回她的卡座時,發現她同桌上還有一個同齡的茶色頭發的小女孩正悶悶不樂地趴在桌子上,小蘭要的草莓杯就是給她的。我左右暫時看不到毛利阿姨,便坐在她們的卡座裏面看着兩個人。
小蘭見我盯着她朋友,便介紹道:“弘一哥哥,這是我的朋友鈴木園子。她今天心情很不好。我本來想拿草莓杯哄她開心的。”
肉眼可見。
我又不會安慰小朋友,“我等毛利阿姨過來,我就走。”
“你不問園子怎麽了嗎?”小蘭把手放在那個小女孩背上,順勢安慰一樣地拍了拍說道,“大家看到別人不開心的時候,都會問為什麽的。弘一哥哥,你也問問看吧。”
“……”
“?”
“…………”
“???”
我嘆了一口氣,支着側臉,對着趴在桌子的小孩子“啪”地打了一個響指。
小女孩應聲擡起頭,小臉皺巴巴的。等看清我之後,她的表情收了起來,雙眼一閃一閃的。
很好,她沒在哭。
那就容易了。
我笑了一下。
“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可以說出來給大家笑一下呗。”
茶發小女孩一呆,小蘭也跟着愣住了,四只眼睛齊齊地看着我。
啊,壞習慣。
我清了清喉嚨,重新問道:“你有什麽好沮喪的?”
小孩子心思單純,很快就被我的話給帶跑了,捏着小裙子說道:“班上長得最帥氣的屋良同學笑我頭發箍上去後,長得跟草莓一樣,很好笑。”
“……”
我看了看小蘭推給她的草莓杯,這種時候給對方吃草莓,确定不會勾起陰影嗎?
那孩子現在頭發是散下來的。于是,我把手直接扶起她的劉海,扣在腦後。小孩子無意識地跟着我的動作,順勢擡起頭。我仔細打量她的臉,“你這麽看起來不是挺精神的嗎?”
小孩被我的動作吓了一跳,接着紅着臉說道:“所以,帥氣的大哥哥是說我很好看的意思嗎?”
“你又不醜,而且有精神有元氣不是挺好的嗎?我就喜歡精神一點的。”
小蘭也跟着起哄說道:“園子,你看,弘一哥哥都說你好看!還說喜歡你。”
被叫做園子的小女孩也跟着興奮不已。
小孩子就是單純。
“好了,聽着。”我敲了敲桌面,跟兩個小姑娘講,“你們以後要記得,那些會說女孩子壞話的男生都是垃圾,根本沒有喜歡的必要。就算他們說的是其他女孩子的壞話,還會說你非常好,你們也不能信。等鬧翻了,他第一時間也會說你們的壞話,惡心得不行。所以,面對那種垃圾要早點遠離,保護自己的身心健康。”
小蘭和那個園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接着,小蘭朝着空氣捶了兩拳,做得有模有樣的。她說道:“那下次他再這麽說,我就揍他。”她說完之後,立刻說道:“上次我看到弘一哥哥帥氣地接住棒球,救了新一之後,我覺得我也要變得很厲害,這樣不僅可以保護自己,還可以保護重要的朋友。我最近去學了空手道哦。”
“……揍倒沒必要,你還不會怎麽正确地用暗勁打人。”我越說越覺得我容易誤導兩個孩子,正色道,“小蘭,武道不是謀私報複他人的手段。”
我剛說完,小蘭和園子兩個人就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我。
我正樂呵兩個小天真的時候,萩原研二剛好出現了,抓了一下我的肩膀,“榎本,你在幹嘛呢?”
我忍不住跟着後仰,仰着頭看萩原研二,忍不住一笑。
“正在收獲兩名小粉絲。”
小蘭非常捧場,“弘一哥哥真的又帥氣又溫柔又正直!”
圓子也不甘落後,“弘一哥哥超級棒!我好喜歡他!”
我朝着萩原研二挑眉。
萩原研二表情跟有種吃了蒼蠅一般的難受,忍了忍,克制地道:“你有這種魅力,不要用在未成年身上好嗎?要不是你是警察,我都懷疑你在拐帶小孩了。不要随便在路上搭讪小孩子。”
沒等我說我認識她們的時候,毛利阿姨的聲音就響起來了,“弘一?”
“毛利阿姨。”我繞過萩原研二,朝着毛利阿姨揮了揮手,“好巧。”毛利阿姨雖然三十多歲了,但看起來又年輕又漂亮,十分有氣質。
她聽到稱呼後,立刻冷臉道:“叫我妃律師,我已經和那個毛利沒有任何關系了。”
……好吧,妃律師讓我糾正,我就糾正。
萩原研二全程來回看我和她們,沒有輕易插話。
“弘一,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指了指萩原研二,“來聯誼。”
在妃律師視線上下打量了一下萩原研二的時候,我繼續說道:“我看到你們桌就只有兩個小孩,就過來看着她們,免得被怪大叔盯上就不太好。”我就不說小蘭到處跑的事情,不然平白被念叨就沒意思了。
“謝謝弘一。”妃律師朝着我點頭後,又望着萩原研二的方向,微笑道,“如果不打擾你們兩個聯誼的話,你們要不就一起坐這裏?”
我剛想答應,萩原研二用手指戳着我的後背,示意我回去。
好吧,他人都跑出來找我了,那肯定是因為我離席太久。
我剛拒絕之後,毛利……妃律師在我離席時對我說,不要對這個人太認真。她的視線朝着萩原研二飛快地看一眼,“相處期間可以多留點證據,日後受到精神損失的話,我會幫你十倍讨回來的。”
我離開她們桌子後兩三步,萩原研二确定妃律師聽不到,便好奇地追問道:“剛才那位律師跟你說什麽?”
“她說你要是欺負我,她會追着跟你要十倍的精神損失費。”
萩原研二頓時覺得又糊塗又無辜又荒唐,“那我被你欺負怎麽算?”
我也覺得超級好笑。
還沒有人欺負到我頭上呢?
“忍着?”我忍不住哈哈笑起來,“遇上我,是不是覺得自己非常倒黴?”
萩原研二擺擺手,“算了,我擺爛。”
我不急着回席位,還是去拿好吃的先。萩原研二也跟着我的腳步亦步亦趨,試探地說道:“你不太想回去嗎?”
“沒有啊。”
“我以為你會覺得不舒服之類的,”萩原研二見我看過來,便說道,“比如說聯誼的時候,女孩的目光沒全放在你身上……”
我又不是那種喜歡衆星捧月的,也懶得嘩衆取寵。
“萩原君,我知道那些女孩子更喜歡你,要是我是她們,也會比較喜歡你。知道為什麽嗎?”我撿着蒙布朗、焦糖布丁和司康餅放在小盤子,說到,“因為在整場聯誼裏面,你是最尊重異性的那個人,你知道随時去關注她們的情緒,體貼她們的感受,認真地對待她們。其他三人也不能說是壞吧,但缺乏互動精神,我們到之前,我就看到是女生們還在積極地給他們找話題炒熱氣氛。我要是女的,三個人直接OUT!還要我哄着他們開心,不可能!”
萩原研二聽得直笑,估計是莫名刷了他好感還是怎麽了,他笑着幫我拿了托盤。
那我還能再說兩句。
“所以,像你這種男性公敵,只有看不透的同性才會跟你當兄弟。而我就絕對不會和你當朋友。”
否則,我的富婆們都會被他搶走。
萩原研二沉默了一會,把托盤還我了。
“……”
拜托,我在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