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網吧裏出來,蘇落楠始終沒說話,垂着頭一言不發的跟在蘇天賜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好半天,蘇天賜才放慢了腳步跟她并肩走在一起。

他摸了摸鼻尖,有些不自然的開口:“你剛剛幹嘛要幫我?”

蘇落楠目光依舊落在地面上,輕聲道:“他們太欺負人了。”

“也不能說是欺負人吧,确實是我老纏着和他們一起玩,人家嫌我年齡小不願意帶我,而且他們因為我還被媽媽罵過好幾次了,媽可讨厭他們了。”

蘇天賜百無聊賴的踢着面前的小石子,扭頭看了一眼蘇落楠。

“不過你是不是也覺得季衍超帥啊,盯了他這麽老半天。”

蘇落楠一時間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幾秒之後,她慌忙擺了擺手解釋。

“不是的,我剛剛不是在看他。”

“不然還能在看什麽,看他打游戲嗎?我記得你對游戲可一點也不感興趣。”

蘇落楠平時對游戲确實一點興趣也沒有,剛剛不知怎麽的,竟不知不覺入了迷。

“這,這是個意外,我真的沒有在看他。”她小聲解釋。

蘇天賜微微揚眉,言語中一副很了解她的樣子。

“其實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我們這片喜歡他的人多了去了,就在你來之前還有一個向他表白被拒絕的了呢。”

蘇落楠挺無奈的。

似乎不管她怎麽解釋,蘇天賜都認定了她剛剛在偷看季衍。

實際上剛才網吧裏面太黑,煙霧缭繞的,她連他具體長什麽樣子都沒看到,只記得那雙漆黑漠然的眼睛。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季衍剛剛也大概率是誤會了,覺得她是一個見色起意的偷窺狂。

蘇天賜看她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善解人意道,“而且剛才的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季衍不是針對你,他最讨厭別人老盯着他看了,具體原因不清楚,聽說是和他家裏人有關,反正他家是挺亂的,比小說電視劇還狗血。”

蘇天賜小她四歲,今年才剛上初中。

兩人一母同胞,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卻因為距離的原因,終處于一種半生不熟的狀态。

這天應該是從他出生以來,兩人說過最多的一次話。

雖然是為了替季衍解釋。

蘇落楠抿了抿唇,那樣離經叛道的少年,她怎麽也喜歡不起來這樣的人。

“不管怎麽樣,他随便拿別人開玩笑,就是不禮貌。”

看她這副咬準了死理的模樣,蘇天賜氣得夠嗆。

“合着我跟你說這麽多白說了。”

網吧距離父母居住的地方不遠,沒一會就到了。

剛一進門,薛敏蘭就疾步走過來,叉着腰擰住蘇天賜的腦袋。

“你這臭小子,讓你去接你姐,是不是又跑去網吧偷打游戲去了。”

蘇天賜疼的嗷嗷叫:“媽,你先松手,疼死了!”

“我警告你蘇天賜,你少給我一天到晚往網吧跑,跟那些不學無術的街頭混混呆在一起,他們那樣的人以後有什麽出息,活着都是給社會徒增禍害,你就跟着他們好好學,出去打聽打聽街坊鄰居都怎麽說你。”

薛敏蘭性格向來潑辣,罵起人來毫不留情。

之前她就聽村裏人說過,蘇銘和薛敏蘭沒進城打工之前兩人就在老家的鎮子上賣西瓜,要是算錯了賬,薛敏蘭能追着蘇銘繞村子罵三圈,嘴巴一刻也不停歇。

蘇銘自然也不是啥好脾氣的人,他倆經常罵着罵着就戰鬥起來。

鄰居們都開玩笑般看他們的熱鬧,說這倆人能吵吵鬧鬧風風火火的過這麽多年,也真是不容易。

蘇天賜被擰的耳朵通紅,還要梗着脖子反駁,“季衍不是禍害,他是我大哥,是我榜樣。”

說罷,他小聲補充了一句,“雖然他現在還沒承認。”

“你這小混蛋,你還敢嘴硬,要是有你姐一半省心我就謝天謝地了。”

這次轉到西城的學校。蘇銘和薛敏蘭找了好多關系,又花了不少錢才勉強将蘇落楠塞進這裏的一中。

辦理轉學手術的過程中,校領導還專門讓她寫了一份試卷,并警告她這次開學要進行分班考試,什麽樣的成績絕對了他們處于什麽樣的班級。

滿分一百五十分的數學,蘇落楠只考了七十分,連及格都不到。

蘇落楠大受打擊,以前她都是班裏數一數二的學生,她的數學從來沒有下過一百分。

所以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月,她每天淩晨五點起來複習,成天悶在房子裏不出來,就是為了開學的分班考試做準備。

開學前夕的分班考試蘇落楠超常發揮,擦着邊緣線勉勉強強的擠進了火箭班。

學校離她家不遠,開學那天,薛敏蘭騎了個電動車将她送了過去。

一路上,不少穿着藍白校服的學生成群結隊走在一起,有些還在不斷攀比炫耀着自己生日收到了多少名牌禮物。

薛敏蘭明顯也注意到了,微微側頭輕聲叮囑道,“楠楠,到了學校一定要好好學習,爸爸一個人養活我們一大家子不容易的,在學校不要惹事,不要和同學起沖突,你要省點心,明白嗎?”

蘇落楠輕輕嗯了一聲。

薛敏蘭不說她也知道,家裏條件不好,所以她平時花錢能省則省。

她得乖一點,她不能給家裏惹事。

蘇落楠來的很早,偌大的教室裏空空蕩蕩的。

她先走到講座前看了一眼座位表。

第二組第三排的位置,同桌名字叫……季衍?

上次在網吧挑逗她那人?

蘇落楠微微愣了一下,他居然也是一中的學生,成績似乎還名列前茅。

半個小時之後,班裏同學陸陸續續來齊了。

這個班大多數人都認識,兩三成群讨論着暑假的趣事,還有幾人好奇地瞄了蘇落楠好幾眼。

她局促的坐在座位上,為了避免尴尬,只能低着頭假裝去看書上的字。

八點整,班主任挂着擴音器踩點進入教室。

掃了一眼教室裏坐得整整齊齊的學生,接着拿起名單開始點名。

“王夏。”“到。”

“鄭澤。”“到。”

……

“季衍。”

教室裏一片寂靜沒人應聲。

班主任推了推眼睛,又等了兩秒。

“季衍。”

“到。”

門外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聲音,教室門在這一刻忽然被推開了。

少年顯然沒睡醒,頭發亂糟糟的,書包随意跨在左肩,松松垮垮的校服挂在他身上竟顯得意外合身。

“你坐到那裏去。”

班主任臉色不太好看,指了指蘇落楠身邊的位置。

這樣散漫慣了的學生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好的,開學第一天,她還不想發這麽大的脾氣。

季衍掀了一下眼皮,目光順着班主任指的方向落到了蘇落楠臉上。

目光依舊冷淡漠然,看人時總帶着幾分警惕,和那天晚上如出一轍。

蘇落楠心髒忽然緊了緊。

兩秒之後,他淡淡移開視線,朝着他座位的方向走去。

他果然沒有認出自己,蘇落楠莫名松了口氣。

從季衍進來開始,班裏同學就開始小幅度躁動,班主任皺眉敲了敲講桌。

“都吵什麽呢?進來個同學而已,不知道的還以為來了什麽明星呢。還有有些同學啊,別以為自己成績好就能為所欲為,以後在社會上生存可不止看成績的。”

來到座位上,季衍大概一點也沒聽進去。

書包裏總共就裝了那麽兩三門書,一股腦被他倒入桌洞裏面。

“這什麽課?”他頭也沒擡的問道。

身邊靜悄悄的,并沒有人回答他。

書被塞進桌洞裏面,季衍擡起頭,正好與蘇落楠四目相對。

他又問了一遍:“這節什麽課?”

蘇落楠這才意識到季衍在跟她說話。

“好像是,班會。”

她沒怎麽進過城,普通話有些蹩腳,平時跟人說話時都會下意識的放低聲音。

季衍沒聽清:“什麽?”

“班……班會。”

不知不覺有些結巴。

“新來的?”

季衍掃了她一眼,頓了兩秒後,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這麽怕我?我長得很吓人?”

蘇落楠臉頰有些燥熱,移開視線搖了搖頭。

“不是。”

班主任在講桌上喋喋不休,臺下的季衍單手托腮聽了兩秒,眼皮就開始打架。

等蘇落楠視線在落到他身上的時候,季衍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校服随意披在他又寬又直的肩膀上,窗外的陽光透過香樟樹劃過他柔軟細碎的發絲,桌角也映襯出幾分青蔥夏意。

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眉頭微微皺着。

課桌下的兩條大長腿無處安放,膝蓋撇開松松垮垮的像兩邊傾斜,左腿正好和蘇落楠右腿膝蓋碰到一起。

蘇落楠極其不自然,她不太習慣與旁人肢體接觸。

她往一旁移了移,那條腿得到了釋放,緩緩滑動了幾秒之後又靠了過來。

蘇落楠又往旁邊挪了挪,那條長腿像長了眼一樣繼續跟過來。

幾次讓步之後,她的兩條腿并在一起直接蜷縮在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蘇落楠猶豫了一下,忍無可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越線了。”

忽然被人吵醒,季衍明顯有些煩躁,他揉了一下亂糟糟的頭發。

“什麽越線?”

“這裏。”

蘇落楠用自動鉛筆輕輕在課桌中間劃了一條豎線。

“我們桌子一人一半,下面的位置也一樣。”

季衍看着那條線愣了一下,半晌才沒忍住笑了一聲。

“38線?”

短促的一聲輕笑,也不知是在嘲笑她的幼稚,還是被她這副正經的表情逗笑了。

蘇落楠嚴肅的點點頭:“我們本來就應該一人一半的。”

“好——”

一個字被他拉的老長,季衍重新趴回桌子上,聲音懶洋洋的,依舊帶着幾分笑意。

“一人一半。”

下課鈴響,班主任又拖了一會才下課。

蘇落楠掏出杯子去門外的水房接水。

看她出去了,斜前方的男生才靠了過來,語氣頗為浮誇。

“woc,季衍,你有沒有覺得,你同桌長得有點眼熟?”

季衍頭都沒擡一下,聲音有些煩躁。

“沒印象。”

“啧,他不就是那小屁孩他姐嗎?那天網吧見的那個,你回憶回憶。”

停了好一會,季衍這才慢悠悠的擡起頭掀了一下眼皮,朝着教室門外的水房看了一眼。

“哦,她啊。”

那人笑了笑:“那咱那天晚上玩的游戲你記得嗎?”

蘇落楠回去後的那天晚上,幾人一起喝酒吃飯,季衍那晚正好喝醉還輸了游戲。

幾人開玩笑說,季衍的挑戰就是讓季衍兩個月之內迷倒今天網吧那姑娘。

當天他喝的迷迷糊糊的,什麽都沒聽見就應下了。

後來醒酒之後,他把這事忘得幹幹淨淨,因為後來沒遇見過蘇落楠,他們也沒提過這事。

那人提醒道:“季衍,咱說到就得做到,不準玩賴的。”

季衍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道,“她太純了,換個別人。”

他向來不是什麽好人,若是游戲對象是別的玩的開的女孩,他可能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賭注偏偏是蘇落楠這樣的乖乖女,他有種莫名的罪惡感。

“幹嘛換人啊,你是不是想玩賴呢季衍,她多方便啊,近水樓臺先得月,更何況又沒讓你倆真幹啥,喜歡你的女的還少嗎?多她一個又咋啦,而且我覺得她還更容易一點,咱早玩早結束不好嗎?”

季衍沒說話,目光落在水房的蘇落楠身上。

校服有些寬大的籠罩在她身上,顯得她身形更加瘦小。

蘇落楠不争不搶的拿着水杯站在一旁,連重話都不敢說一句。

一場惡劣又乏味的游戲,偏偏落到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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