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蘇落楠的寫字桌靠窗, 窗外有顆巨大的歪脖子樹，有時候晚風吹動樹梢，枝葉會蔓延到房子裏來。
拉開窗簾, 春色便透了進來。
蘇落楠沉默的看着窗外斑駁的夜色, 手上的習題怎麽也看不進去。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這麽勇敢的在薛敏蘭面前說出自己的心事。
奇怪的是, 她竟意外覺得平靜，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情緒激烈。
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薛敏蘭當時沉默的看了她許久，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嘆了口氣便回房了。
思緒被一陣敲門聲打斷，蘇天賜試探性的敲了敲門, 從門外探出頭來。
“現在忙嗎？”
蘇落楠放下手中的筆，輕聲道：“進來吧。”
“蘇落楠，你真喜歡季衍啊？”
蘇天賜一進來就直入主題, 随手拉了個椅子坐到蘇落楠旁邊，語氣急匆匆的，似乎還帶了幾分興奮。
蘇落楠微微垂着眸, 沒說話。
“你敢當着媽媽的面這麽說, 我還真挺佩服你的。”蘇天賜将椅子拉的更近了一些, “我早給你說過吧，衍哥他們人不壞的，對了, 我還沒告訴你，我為什麽這麽佩服衍哥他們吧。”
蘇落楠輕輕搖了搖頭：“為什麽？”
“其實我們家搬到這裏來沒多久, 之前一直是在隔壁城農村租房子住的, 那種地方住了不少地痞流氓, 在網吧打游戲的時候看我年齡小就總欺負我, 當時媽媽給我的錢基本都被他們搜刮走了, 我不給他們就揍我，你看，我手臂上這道疤就是被他們揍的。”
談起這件事的時候，蘇天賜表情依舊有些憤憤，順手将袖子拉了起來。
蘇落楠頓了頓，目光落到他手臂的傷口處。
在靠近手腕的位置，還真有一道五厘米左右的傷疤，即使過去了這麽久，還是隐隐約約的能看清猙獰的程度。
蘇落楠微微蹙了蹙眉：“媽媽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啊。”蘇天賜将袖子放下，撇撇嘴，“要是媽媽知道我偷偷去網吧還被揍了，肯定饒不了我。”
“那，和季衍有什麽關系？”
“我說的是遇見季衍之前。”蘇天賜回憶道。
“他那天可能是心情好吧，遇見我被人堵在牆角欺負，單手就把那人領子揪起來了，另一只手當時還插着兜，他個子又高平時一副拽酷拽酷的樣子，那幫人似乎還挺怕他的，你是沒見那場景，應該也想象不到，帥爆了好嘛。”
蘇落楠下意識的接話道：“因為那幫人害怕季衍，所以不會欺負你？你才總跟着他。”
“有一部分原因。”
蘇天賜思考了一下，“我覺得更多是一種人格魅力，你沒覺得，跟在季衍陳烨身後當小弟，倍有面兒嗎？”
蘇落楠：“……”
她還是第一次聽說給人當小弟有面子的。
這天過後，薛敏蘭不再讓蘇落楠一個人回家，幾乎每天都會準時去學校門口接送她，順便觀察她有沒有再和季衍聯系。
也不知是不是在刻意避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遇見過了。
季衍很少會給她發消息，蘇落楠也不敢主動。
只是蘇落楠偶爾在家裏煲了湯或者做了槐花餡的鮮花餅時，會讓蘇天賜偷偷給季衍和陳烨他們送過去一點。
她也不好意思說是自己送的，每次都以蘇天賜為借口。
季衍很喜歡她做的槐花餅，自從去年去槐樹林回來嘗過了之後，季衍就總問她什麽時候會再做。
這麽一來二回，蘇天賜就成了他們偷偷聯絡的中間人。
季衍被分到了離她最遠的班級，一層樓有兩個樓梯口，所以不管是上下樓還是放學回家，他們基本不會碰到。
偶爾蘇落楠假裝從他門外路過，透過窗戶經常能看到他和同學漫不經心的說說笑笑。
他的同桌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很會打扮，穿着也洋氣，會梳各種各樣的發型，連校服都偷偷根據自己的身材改了尺寸。
她似乎很會聊天，自從和她坐了同桌之後，季衍笑起來的頻率明顯變高了。
和蘇落楠這種悶葫蘆相比，兩人的性格簡直天壤之別。
三月中旬，蘇落楠生日的前兩天。
學校組織全校同學在體育館看大電影，蘇落楠這天來了例假，小腹不太舒服，忍了半天之後還是去找老師請了假。
她捂着肚子從電影棚出來的時候，正好遇見了角落裏的季衍。
校服外套閑閑散散的披在他身上，他雙手插兜，掀眸看着面前的漂亮女孩。
蘇落楠對這個女孩的印象很深刻，她是季衍轉班後的新同桌，兩人關系很好。
只是今天，女孩的梨花卷挑染了幾縷耀眼的紫色，懷裏抱了一個裝滿紙疊星星的玻璃罐子，臉頰紅紅的，神色也多了幾分嬌羞。
蘇落楠不想和季衍這麽面對面碰上，她下意識的後退兩步躲了起來。
女孩将手中的星星罐遞給季衍，輕聲道：“這罐星星，我疊了半個月，有520顆，裏面每顆星星都有一行字，一定要記得拆開看。”
聲音輕柔又溫和，還帶着幾分羞澀。
“看不出來，你還挺用心的呢。”
季衍輕笑一聲，順手将星星罐接過去了，完全沒有想拒絕的意思。
“除了這個，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蘇落楠背對着他們，即使看不清臉，也能聽到他們言語之間的暧昧。
她垂了垂眸，雙手緊緊攥着校服衣擺，鼻尖酸澀的厲害。
就像他那天在辦公室說的一樣，他對誰都能這般暧昧，只有她當真了。
接下來的話蘇落楠不想再聽，正要轉身離去，腳下的塑料膜忽然響了一聲。
季衍向來敏銳，一點細小的聲音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微微蹙眉，扭頭看向她的方向。
“誰？”
蘇落楠吓了一跳，站在原地背對着他們，連呼吸都下意識的放輕了。
“蘇落楠？”季衍目光明顯的怔了一下。
蘇落楠抿了抿唇，攥着校服衣擺的指尖有些泛了白。
有種偷窺別人的秘密還被抓到了的窘迫，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季衍。
幾秒之後，她快速回過頭說了句對不起，接着便轉身加快腳步轉身離開了。
季衍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半天沒緩過神來。
半晌，他微微蹙了一下眉。
季衍轉頭看向一旁的女孩：“東西我會幫你交給陳烨，有什麽要傳達的回頭再說。”
女孩點點頭，眼底帶着幾分羞澀：“那就謝謝你了，記得幫我祝他生日快樂。”
季衍嗯了一聲，也加快腳步朝着蘇落楠的方向走去。
三月份的風依舊夾雜着幾分涼意，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蘇落楠低着頭快步朝前走，視線逐漸開始模糊，溫熱的液體已經溢上眼眶。
眼睛好酸，感覺下一秒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她只想自己速度能快一點，再快一點離開季衍的視線。
要真是在他面前掉了眼淚，那就太丢人了。
“蘇落楠！”
聲音鑽入她耳朵的同時，身後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蘇落楠不敢回頭，只是埋着頭繼續往前走。
“你跑什麽？”
季衍微微蹙眉，從身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就這麽煩見到我？”
蘇落楠抿着唇搖了搖頭，小聲道：“沒有。”
目光觸及到她蒼白的臉色和微微泛紅的眼眶時，季衍微微頓了一下。
“你怎麽了？不舒服？”
蘇落楠擡起手臂放到小腹處，輕輕嗯了一聲。
“我去買點東西。”
“買什麽藥？我幫你買。”
季衍下意識的以為她去買藥，語氣聽起來還真有幾分着急。
蘇落楠微微掀眸，目光正好落在他手中的星星罐上。
他應該已經答應那個女孩了吧。
不然怎麽會接受她的禮物。
現在還要當着女孩的面假模假樣的來關心蘇落楠。
多麽諷刺。
心髒像針紮了一樣難受，蘇落楠蹙了一下眉，撥開他的手臂。
“不用了，我自己去。”
被甩開的手臂停在半空，季衍表情僵了僵。
這還是蘇落楠第一次在他面前這麽發脾氣，雖然只是小小的抗拒了一下。
他蹙眉跟了上去：“你到底怎麽了？生氣我這段時間沒去找你？”
蘇落楠依舊抿着唇往前走，沒有要理他的意思。
“蘇落楠！”
季衍忍無可忍的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讓她整個人埋進自己的胸脯。
他半彎下腰抱住她，淡淡的煙草味将蘇落楠整個人籠罩起來，喉結滾了滾，聲音有些暗啞。
“我這人名聲多差你是知道的，在學校和我走的太近的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流言蜚語不會斷的，這段時間我不會打擾你，你好好高考，幾個月後考一個好學校。”
他從小散漫慣了。
這是季衍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這麽耐心的跟人解釋。
也是第一次，這麽主動的去擁抱，去站在一個人的角度思考。
在蘇落楠面前，他自己都能明顯的感覺到，他不知不覺改變了太多。
他們也不過認識了一年多。
分班後季衍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對蘇落楠居然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貪戀。
貪戀她做的槐花餅，貪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貪戀她那雙總是膽怯的小鹿眼和一逗就泛紅的耳根。
季衍其實自己都覺得，以前的他挺混蛋的，叛逆張揚，凡是離經叛道的事他都要做一遍。
就算旁人沾上了再多和他有關的流言蜚語，他從來都不會在意。
但是蘇落楠不一樣，她真誠，幹淨，看他的時候眼睛裏的喜歡根本就藏不住。
用來形容她的應該都是美好的詞彙才對。
他不舍得再讓蘇落楠沾上這種難聽的議論聲。
被季衍攬在懷裏之後，蘇落楠整個人都是懵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滿腦子都是，他們……抱在一起了？
她居然和季衍抱在一起了？！
看她态度有所松懈，季衍見縫插針，唇角微彎垂眸看着她。
“看在我這麽誠懇道歉的面子上，別生氣了好不好？”
“你，你先松開我。”
蘇落楠腦子都是麻木的，臉頰已經紅到快要冒煙了，嘴巴顫抖到快要說不出話來。
“那你先說，你不生氣了，我再放開你。”
季衍将她摟的更緊了，頗有些故意耍無賴的氣勢。
剛才抱蘇落楠的時候他就注意過了，這裏是學校的監控死角，也基本不會有人看見，算是小情侶偷偷約會的聖地了。
“季，季衍，你先松開我。”
蘇落楠有些急了，掙紮着要從他手臂裏出來，水霧也開始慢慢蔓延。
她就是覺得委屈。
憑什麽他答應過別人的表白之後，又來理直氣壯的招惹她。
還是說季衍這個人本來就浪蕩輕浮到了骨子裏，和人暧昧這種事情對于他來說本就習以為常。
“好好好，我松開你，你別哭啊蘇落楠，是我混蛋，手賤。”
看這姑娘又有要哭的架勢，季衍也不敢再逗她了，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毛茸茸的小挂件遞給她。
“你不是過兩天要過生日了嗎？送你個禮物玩玩，不值錢的小玩意，這次別用來換東西了。”
蘇落楠愣了愣，下意識的将挂件接過來。
毛絨挂件是定制款的。
大概只有手掌這麽大，無論是發型衣服還是五官都惟妙惟肖的根據蘇落楠本人制作出來的。
季衍觀察着她的表情，唇角彎了彎，言語間頗有幾分得意。
“怎麽樣？老子手藝不錯吧？”
蘇落楠看着手中的毛絨挂件，鼻尖更酸了。
這小玩偶居然是他自己做的。
無論是主體還是邊角都精致的無可挑剔，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打一巴掌又給她一顆糖。
大概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對了，我還沒問你，有想考的學校嗎？”
蘇落楠擡頭看着他：“你呢？”
“你先說，我問你呢？”
“西大。”
聽到這個答案，季衍微怔了一下。
兩秒後，他笑道：“就這麽喜歡西城？”
他原本以為，蘇落楠會盡可能的逃離薛敏蘭的管控，去一個遠一點的城市呢。
蘇落楠輕輕嗯了一聲。
她在心裏悄悄回答，喜歡的不是西城。
是你啊。
因為你在西城，所以我對這個城市才有了執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