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淩晨一點多, 小酒吧依舊燈火缭繞,音樂聲震耳欲聾。

蘇落楠目光微微出神,坐在酒吧外不遠處的長椅上, 雙手自然握拳垂落在細長白皙的大腿旁。

晚風輕輕拂過, 卷起地上的落葉, 連同她白色的裙擺都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程竟文雙手抱臂靠在樹上,右手夾着一根煙,指尖的一點猩紅明明昧昧,好幾次掀眸試探性的觀察着她的情緒。

半晌,他才主動開口:“外面這麽冷, 你真不回去?”

蘇落楠搖搖頭,輕聲道:“你先回去吧,我就在這坐一會, 不會有什麽事的。”

全程安靜平和,和從前一樣,永遠是那副不争不搶的模樣, 看不出任何情緒。

程竟文微微蹙眉, 掐滅手中煙頭, 幹脆直接坐到她身邊勸道。

“大半夜了你一個女孩在這種地方多不安全,你倆有什麽事明天解決不行嗎?而且季衍交給我的任務,我不完成不好交差啊。”

蘇落楠不說話了, 她微微垂下眼睫,眼底浮現出一片淺淡的陰影。

幾秒之後, 她才自言自語般喃喃開口。

“我以前從來都不知道, 季衍會跟這樣的人接觸, 會去這樣的地方。”

她印象中的季衍, 雖然性格張揚肆意, 身上經常紮滿了刺,卻從來不是什麽不學無術的不良少年。

他有自己的目标,懂得自己想要什麽。

學習好,有分寸,懂得輕重緩急,對老人也很有禮貌。

光優點蘇落楠都能列出幾十條幾百條。

反正從不會是她今天見到的這樣。

程竟文微怔了兩秒,才解釋道:“雖然季衍平時拽的要死,我有時候看他挺不爽的,但是我還是想為他證明一下,季衍這次過來肯定是為了陳烨,之前這貨就老跟這種人接觸,這要不是為了陳烨,像陳彪這樣的,再來十個他都不怕。”

“可我聽說,季衍家在西城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處理一個像陳彪這樣的人,不難吧。”

蘇落楠掀眸看着他,眉頭微微蹙起,“就非得……用這種方式?”

剛才到了酒吧之後,她就在他對面看了許久,那些女生送來的暧昧,季衍從頭到尾都沒有拒絕過,反而有些親密的姿勢比和蘇落楠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還要娴熟。

程竟文唇角動了動,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是季衍這人向來心思深,大多時候他在想什麽程竟文和陳烨都猜不到。

“我今天遇見了一個叫淩萱的女孩。”

蘇落楠說話時依舊不緊不慢的,大概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在心裏徘徊了許久。

“他說,季衍和我在一起,是因為和別人打了賭,他是騙我的,真的嗎?”

“你別想這麽多,其實那次——”

蘇落楠抿了抿唇,打斷他:“你只需要回答我,這是真的嗎?”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強硬的打斷別人說話,聲音不大,卻滿是不容拒絕的意味。

程竟文有些心虛,刻意蹙眉偏開口:“我,我不知道,別問我。”

到底是不知道,還是說不出口。

他心虛的表情已經一目了然。

心髒像有被針紮了一樣,密密麻麻的生疼。蘇落楠閉了一下眼睛,雙手緊緊攥住裙擺。

“你們的賭注是什麽?”

氣氛沉默了許久許久,程竟文才妥協般的嘆了口氣。

“就是幾杯酒而已,不過季衍這人好勝心強,他這輩子做什麽都沒輸過,所以——”

程竟文試探性的觀察着她的表情,目光對上她平靜的眼眸時,喉結不受控的滾了滾。

“不過你先別想太多,他現在明顯跟以前不一樣了,我倆一起玩了快二十年了,說真的,我從來每見過他對哪個女的這麽好過,他這明顯是對你上心了,雖然他這人以前挺混蛋的,但是他現在對你怎麽樣,我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蘇落楠垂着頭,腦袋裏空蕩蕩的,不管程竟文說什麽都已經聽不進去了。

果然是這樣。

她就知道。

這早就是一場游戲。

她早該猜到的。

季衍演技明明一點也不好,他已經露出了這麽多次蛛絲馬跡,只是蘇落楠不願去猜不願去懷疑罷了。

季衍怎麽可能會喜歡她這樣的,平凡,自卑,連跟人說話都不敢擡起頭。

她哪裏都比不上旁人。

之前聽學校裏人說過,季衍上一個暧昧對象還是市長的女兒,漂亮明媚,說話落落大方。

旁人都說,他和那個女孩郎才女貌,打眼看過去天生一對。

蘇落楠從來沒聽別人說過他們很配的話,大多都說是她高攀了季衍。

蘇落楠甚至想象得到,這幫人在背後肆意嘲笑她的樣子。

他們一定覺得,蘇落楠是個自以為是的小醜,是個好騙的可憐蟲,是季衍勾勾手指就自願跟着他走的花癡妹。

看蘇落楠完全沒有理他的意思,程竟文嘆了口氣。

“算了,既然你不想走,那我也不逼你了,我不打擾你,你自己好好靜一會,別亂跑,有什麽事記得給我打電話,我随叫随到。”

蘇落楠輕輕嗯了一聲,掀眸看着他的背影逐漸遠去。

風吹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

蘇落楠微微垂了一下眸,她垂着頭看着自己略微紅腫的腳腕。

好像是在酒吧的時候弄傷的,季衍将她拉到角落的時候力氣太大,蘇落楠又反抗不動,掙紮中她的腳腕被扭傷了。

可能是夜晚風太大了,蘇落楠鼻尖忽然一酸。

眼淚啪嗒一聲低落到她的大腿面上,白裙上的水漬立馬蔓延成小小的一片,她立馬擡起手遮住。

下一秒,又一滴眼淚不争氣的落到她的手背上,滾燙炙熱,幾乎要灼傷她的皮膚。

蘇落楠擡起手快速抹去不斷向外溢出的眼淚,胸腔上下起伏着。

她垂着頭坐在樹下,肩膀顫抖的厲害。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心髒像被挖去一塊,空蕩到找不到任何停留點。

疼到快要窒息,疼到身體發慌。

剛才出來的時候她怎麽沒有覺得這麽疼呢。

淩晨兩點左右,酒吧裏的幾名男女三兩成群,挽着胳膊晃晃悠悠的出來。

打眼看去就是一群大半夜喝多了的醉鬼。

蘇落楠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猶豫了許久,咬咬牙撥通了季衍的電話,盡量保持平靜。

“季衍,我腳腕好痛,你什麽時候能回家?”

明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一次次的在求證些什麽。

對面聲音依舊有些嘈雜,聽到蘇落楠說話之後,他明顯頓了一下。

“程竟文送你回去了嗎?”

蘇落楠撒了謊。

“嗯。”

季衍蹙眉道:“把電話給蘇天賜。”

“他去衛生間了。”

“我讓程竟文去你家也不方便,你試試能不能給自己上點藥,沒有的話就讓蘇天賜給你去買,我現在實在走不開。”

蘇落楠抿了抿唇,鼻尖酸澀到眼淚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來了。

她輕輕嗯了一聲,不等季衍說話,就快速挂斷電話。

過來之前,蘇落楠給季衍發了很多消息,類似于她今晚要做魚湯,問季衍想不想喝,如果想的話就讓蘇天賜幫他帶過去之類的。

可是季衍沒回。

看着聊天頁面,她強迫自己删掉全部消息,讓那片綠油油的消息在自己的視線中消失。

蘇落楠從小就習慣這樣,至少可以騙騙自己,再秒回別人消息的時候顯得不是那麽沒出息。

她抿了抿唇,又編輯了一條消息出去。

【季衍,我還在外面,我們聊聊好嗎?】

蘇落楠沒敢關手機,雙手抱緊膝蓋,一直沒敢合眼。

說點什麽吧。

她在內心渴望着,他能說點什麽吧。

哪怕是一兩句也好。

說他沒有騙她,或者向她道歉,哪怕說回頭會向她解釋也好。

蘇落楠都會試着去原諒他。

這兩年,她真的好喜歡季衍,長這麽大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可是她沒有等來季衍的消息。

蘇落楠從天黑等到了淩晨。

天微微亮的時候,她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不知不覺靠着樹睡着了。

這一覺,蘇落楠睡的很不好,她又冷又餓,心髒更是空曠的厲害。

在夢裏,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等蘇落楠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天已經徹底亮了。

面前穿着清潔工衣服的大爺眼底滿是關切,輕聲問道:“姑娘,怎麽在這睡着了啊?回家睡吧,別在這着涼了。”

蘇落楠下意識的朝着小酒吧看了一眼。

果然已經關門了。

大概率季衍也已經走了。

蘇落楠垂了垂眸,跟大爺輕聲道了謝。

手機亮了一晚上,只剩下百分之二的電了。

他的聊天框從wifi顯示到了4G,他都沒有回她。

整整七個小時。

一個字都沒有。

蘇落楠将手機裝到口袋,站起身的時候雙腿還有些發麻,肩膀上的落葉慢悠悠的掉落到地上。

或許是凍了一晚上凍的清醒了不少。

她垂眸看着面前的落葉,忽然覺得自己挺傻的。

為了一個男生在酒吧門外凍了一晚上,等了一晚上他的消息,結果他都沒回自己。

更何況那個男生還是個騙子。

回到家之後,蘇天賜還沒睡醒。

蘇落楠做好了她和蘇天賜的早餐就回去睡覺了。

手機已經徹底關了機,她也沒什麽興致給手機充電。

她本身就對網上的事沒什麽興趣,現在也沒了要聯系的人,手機對于她來說就跟個看時間的工具一樣。

到了中午,薛敏蘭和蘇銘回來了。

聽說奶奶最近情況還挺嚴重的,大概是年齡大了,心髒上出了點問題,身邊不能長時間離開人。

蘇銘家裏一共兄弟三人,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三家人全部都在西城打工,基本都是一年才回去一次。

二十年來,兩個老人都在家鄉相依為命。

這麽多年來身邊沒有兒女的陪伴,最多也就是幫着帶一帶孫子孫女,等孩子長大了也都會回到各自父母身邊。

很小的時候蘇落楠就知道,爺爺奶奶其實挺孤獨的。

吃飯的時候,薛敏蘭也試探性的提起這件事。

“楠楠啊,今天下午是不是要去報志願?”

蘇落楠點了點頭:“嗯。”

“那想好要報哪裏了嗎?”

蘇落楠抿了一下唇,她原本想說西大,話要說出口的時候,她忽然猶豫了。

扪心自問,如果不是因為季衍,她對這座城市其實沒什麽太大的情感。

或許是在大城市拼搏的人們都是這樣。

這裏的人似乎永遠都在行色匆匆,為了那點微波的工資,工作加班到命都可以不要。

最終,蘇落楠還是搖了搖頭:“沒想好。”

“那要不,去江大吧,怎麽樣?”

薛敏蘭試探性的提議道,“江大好歹也是個211,雖說比不上西大,但也差不多,主要那裏離老家近,爺爺奶奶年齡大了,要是出什麽事身邊有個人我們也放心,你說呢?”

每一條都說的讓人沒有理由拒絕,蘇落楠垂了垂眸,看着碗裏的米飯。

一家四口,三個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氣氛幾乎安靜到詭異。

半晌,她輕輕的嗯了一聲。

“好,我明白了,我會報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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