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溯
季隴棠失眠了整晚。
準确來說,他深夜才閉眼睡去,可惜沒多久就做了噩夢,然後再也不敢睡了。
噩夢的內容令他手腳冰涼,心髒劇烈跳動,冷汗出了一身。
夢中他想要呼救,可惜被人堵住了嘴,固定了手腳。
他一動也不能動。
那是标準的創傷再體驗。
秦醫生早上查房的時候出現了。
與他聊了幾句,替他約了上午一系列的功能檢查和測試,并安排下午去診室進行第一次治療。
季隴棠一一應下。
秦醫生離開之後,季隴棠拍了小滿幫他取出來的登機卡給缪榮,然後他定了登機時間的鬧鈴,等登機了就再發一次。
缪榮的回複很快就過來了,問他有沒有休息好,問他有沒有被粉絲逮到?
季隴棠隔了二十多分鐘才回:
剛剛就是被粉絲逮到了。
沒休息好,因為你不在身邊。
缪榮:你找我我就在。
季隴棠: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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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季隴棠按時去到了秦醫生的診間。
秦醫生正在看他的各項測試報告。
見到季隴棠進來,他對季隴棠道:“檢查結果和評估結果出來了,你有深層次的焦慮和睡眠障礙,以及并沒有完全治愈的創傷後應激障礙,我看你的測試表上寫,想要不再對所遭受的創傷感到恐懼,不會為了逃避而陷入幻覺,而且要盡快?”
“是的。”季隴棠點頭。
“其實常規來說,最有效的治療方法就是回溯到你不會害怕為止,不過這種治療方法對患者來說非常痛苦,所以我更推薦另外一種,記憶重塑。”秦醫生說:“這種治療手段可以在短期內做到你的要求。”
“是讓我忘了那段記憶嗎?”季隴棠問。
“不算是忘記,而是重塑,意思就是在你那段記憶裏适當加入別的記憶,使你以為那不是你自己所親身經歷的事,那麽這樣一來,痛苦就會減少很多很多,甚至像是不存在過一樣。”
“那我以後還會記起來嗎?”季隴棠又問。
“其實人的記憶本來就很模糊,随着時間久遠,你記得的事情未必是準确的,甚至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事,在一定的程度上也會不斷改變,但人卻還是會固執地去記他想記住的片斷或者細節。”
秦醫生舉例說:“曾經有個實驗,在同一年級的三名同學身上做測試,二十年後,三個人所記住的細節完全不同,可是他們明明經歷的是同樣一件事,這個實驗的最終目的,是還原當年那件事的原委,不過很可惜,三個人之中沒有一個能夠還原出來,這就說明,他們的記憶都随着主觀想要記住的細節慢慢改變成了二十年後的模樣。”
季隴棠聽完,沉默半晌,道:“那您的意思是說,重塑之後我就會将遭遇模糊成別人的經歷,那麽身心受創的感受也就随之淡化了。”
“不錯。”
“那會導致相關記憶的模糊嗎?”
“當然會。”秦醫生回答:“所有與創傷有關的細節都需要重塑一遍,才能讓你的潛意識去相信這件事,最終把它當成是別人的事,而你最多會覺得那只是你的共情。”
“這種治療能徹底擺脫創傷後應激障礙嗎?”季隴棠有些懷疑,畢竟身體受到過傷害,若是再一次把他放進同樣的場景裏,可能心理和記憶上一時間沒能回想起來,但是難保身體的記憶還有留存。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成功率吧,至少能改善日後生活的質量,不會總是被過去所幹擾,也不會出現閃回,好的生活能創造更好的記憶,再經歷時間的推移,最終就能慢慢覆蓋掉那一段記憶。”
“那要是失敗的話呢?”季隴棠忍不住問。
秦醫生點點頭道:“失敗的例子的确有,病人的記憶會錯亂,當然也有嚴重和輕微的分別。”
季隴棠再度沉默,片刻後又問:“這種治療方案,是不是需要我将所有的細節都說出來?”
“是的。”
“那回溯的話呢?也要說嗎?”
“回溯的話可以說,也可以不說,我會适當用一些手法,消除你在回溯時對痛苦的感知程度。”
季隴棠仔細想了想,最終還是做出了選擇:“我選回溯吧,我不想替換我的記憶。”
那裏面有他對缪榮的誤解,更包含了所有事實的真相,他不能因為想要痊愈,就将這些都丢掉。
更何況,他沒法将那些細節告訴任何人,他連缪榮都不敢說,怎麽可能說給一個外人聽?
秦醫生點點頭,他原本以為季隴棠會選重塑,不過在季隴棠最後那個問題問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他會做出的選擇。
“要回溯幾次還得看你的承受能力,很可能一天你都沒辦法完成一次。”秦醫生說。
“我想試試,我想盡快習慣,習慣到再也不害怕這一切為止。”季隴棠說。
秦醫生注視季隴棠,提醒道:“通常來說,回溯與你創傷再體驗的閃回情況是相似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會的。”季隴棠點頭。
“那我們不浪費時間,現在就開始吧。”秦醫生道。
“好。”
回溯的過程非常痛苦。
盡管秦醫生已經盡量在安撫他的潛意識,讓他的感知力降到最低,可是當一切重來一次,在他能預見自己接下來的遭遇的時候,竟然比當時未知而生受的恐懼更甚。
“不要!不要!不要!”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不——求求你們——不要這樣對我——不要——啊——”
他聲嘶力竭,渾身顫抖,然後開始劇烈掙紮。
“來人!幫我按住他!”秦醫生伸出手阻止無意識開始自傷的季隴棠。
季隴棠掙紮得很厲害,護士跑進來好幾個,才好不容易用束縛帶将他捆在椅子上。
然而這并沒有太大的用處,季隴棠并沒有因為被束縛住而停止掙紮,他反而因為手腳被束縛的緣故掙動更劇烈了。
“把鎮定劑拿來!”秦醫生見情勢不妙,立刻又吩咐道。
“好的!”護士忙跑去拿鎮定劑。
很快護士就跑了回來,手中多了一管針劑。
“幫我按住他。”秦醫生親自下針,讓護士代替他按住季隴棠。
鎮定劑推進針管,針尖滴出了透明的液體。
季隴棠雙手掙紮得很厲害,護士按不住,秦醫生只能挑選頸靜脈下針。
就在他剛用酒精棉擦下針位的時候,診室的門突然被一股大力推開,發出“砰”的一聲響。
這響聲驚動了診室周圍的人,包括醫生、護士和病人。
“你是誰啊?怎麽亂闖啊,醫生正在裏面診治呢!”有護士追上來道。
推開門的人帶着一身淩厲的風,他的個子很高,黑色衣褲襯得他筋骨修長,輪廓分明,他面無表情,薄唇緊抿,不是缪榮是誰!
他的目光落到了被護士們按着的季隴棠身上。
季隴棠臉色雪白,雙眸緊閉,臉上全是淚,眉間蹙起一道深痕,他把嘴唇都咬破了,出了血,染得唇色殷紅,汗水濡濕了他的額發和鬓發,他被綁的結結實實,卻仍在椅子上不斷掙動。
見狀,缪榮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別、碰他。”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秦醫生看着他,依稀覺得缪榮的臉有些眼熟。
“都給我滾出去!”缪榮狠狠砸了一下診室的門,将門框砸的“哐當”作響。
他的聲音穿透力很強,沒覺得他用多大的聲量,卻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門外湊了一堆看熱鬧的人,也都被他這一聲吓到了。
“這、這位家屬,你再這樣我們就要叫保安了。”其中一個護士不敢上前直接拉人,畢竟這人身上帶的怒意太盛,現在醫鬧和醫患糾紛很多,護士這句話也說得哆哆嗦嗦的。
缪榮卻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眼風如刀。
他的長相并不是特別出衆,可是身上的氣勢卻十分驚人,還有一種很特殊的氣質,就好像一把被供奉的神兵,不出鞘則罷,一出鞘憑鋒芒就能殺人。
反正護士是覺得自己的臉好像真的被刮了一道,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秦醫生……”她向裏面的秦醫生求救。
秦醫生看着缪榮,半晌後對一衆護士道:“都先出去。”
“麻煩醫生也出去。”缪榮冷冷地道。
“可是他……”
“不用可是,我是他的伴侶,他的事我說了算。”缪榮不容置喙地道。
秦醫生又仔細看了缪榮一眼,忽然想起來他是誰,于是收了鎮定劑,和護士一起離開了診室。
“砰”的一聲,診室的門便被無情地關上了。
生平頭一遭,居然被人趕出了自己的診室,真是一件挺可笑的事。
不過這個人他是見過的,就在多年前他參與的伯恩斯教授研究的一個關于回溯課題的案例裏,他正是視頻中的樣本之一。
可是這樣一來,季隴棠的情況又是怎麽一回事?
“秦醫生,這……這要怎麽辦?”護士也是傻眼,她可從沒見過醫生被趕出來的情況。
“沒事,我先去打個電話。”他要去确認一下,說着他叮囑護士道:“你看着點這裏,門開了馬上聯系我。”
“好、好的!”護士連忙答應道。
診室的門是在六個小時之後打開的,開門的人是季隴棠,他一臉慌張失措,匆匆跑出來找護士:
“護士,有醫生在嗎?幫我看看他!他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