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麥乳精
1978年冬,某個偏遠的邊陲小鎮,紅福大隊。
“這天幹的,要是有一碗紅糖雞蛋吃就好了。”
說話間,那人又做作地幹咳幾聲。
江芝清醒之際,耳邊便伴随着徐翠捏着嗓子,裝柔弱的聲音。
“大娘,我可是照顧了芝芝一天。要是芝芝醒來知道,我這個姐姐來家裏連一口紅糖雞蛋都吃不上,她可是會生氣。”
徐翠在邝家坐了一上午了,眼看就要到飯點了,她可吃不慣邝家又硬又苦的野菜窩窩。
周瑛手探着江芝腦門溫度,又換了條毛巾,給她蓋在腦門上。聞言,聲音淡淡。
“家裏沒紅糖了。”
今年收成不好,糧食都不夠人吃的,更別提家裏的雞,都已經好幾天不下蛋了。
徐翠習慣跟在江芝後面在邝家混吃混喝,也不在意紅不紅糖。
“大娘,那我不麻煩你了。你給我幾個雞蛋,我回家吃也一樣。”
“做什麽夢呢!”江芝艱難轉醒。
可她腦子還是沉的厲害,轉着昏睡間湧入的記憶。
那是一本書的記憶,而她是書裏的降智無腦對照組,存在的意義就是讓帶着福運系統的徐翠抹黑自己名聲,吸取自己氣運,走向人生巅峰。
而她則牢牢背着徐翠給她宣揚的“掃把媳婦”、“攪家精”的臭名,惡名遠揚。最後,一家人生死離別,下場慘烈。
江芝不清楚什麽是系統,也不知道什麽是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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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突然有些匪夷所思,回想起自己這些年,對徐翠好的有點過頭了,就像着了魔般。
吃的、喝的、用的...她無一不要,自己無一不給,好像自己都恨不得變成一個獨屬于徐翠的、行走的“供銷社”。
怎麽會是這樣?
“怕不是瘋了。”江芝回想起這幾年,輕捶了下腦袋,喃喃道。
“頭還疼嗎?”婆婆周瑛問她。
“不疼了。”
江芝坐起來,回神便見徐翠坐在自己床前,像個大爺,手裏還拿着她寶貝閨女的奶香小餅幹。
她一口氣沒上來,瞬間咳起來,驚天動地,素白小臉通紅。
氣的。
周瑛扶着她,又喂了小半杯水。
徐翠還以為江芝剛剛在說夢話,也沒多在意。
她把餅幹吃完,渣子也沒浪費,拍在嘴裏,嘴裏嚼着餅幹渣,含混着聲音:“芝芝你醒了。”
別說,這酥酥甜甜,帶着奶香味的餅幹,還真好吃。可以拿回去點,讓系統幫忙複制。這樣,他們家以後也就有吃不完的餅幹了。
徐翠見周瑛沒時間防着自己,眼睛提溜轉着屋裏的櫥櫃。
突然,她眼睛一亮,床頭櫃抽屜正壓着餅幹袋一角。
徐翠拽着身子走到床邊,擠開瘦峋的周瑛,趁機坐到床邊,眼睛不住地抽屜裏瞟,嘴裏還佯裝關切。
“芝芝,你好點了嗎?你都不知道我這幾天有多dan......”
“別坐我床上。”江芝眼疾手快地攔了下。
徐翠屁股邊還沒挨上床又強行給擡了起來。
也算不上生氣。
畢竟,荷花村誰不知道江芝大小姐脾氣。誰讓人有個好爹好娘呢。
徐翠讪讪笑了下:“芝芝,聽你這聲,感覺就好了。”
江芝懶得搭理徐翠,也沒給她好臉。
從小到大,她都不是受委屈的人。別人要是打她一巴掌,她反手就給別人一拳的那種。
若是有人想讓她們一家都過不好,那不糾是誰,都得給她爬。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她的寶貝閨女,“媽,糯糯呢?”
周瑛頓了下,以為江芝又準備給她表姐東西。想來也是,畢竟人家是沾着點兒親。
她接過江芝遞過來的毛巾,放到盆裏,端着盆往外走,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我一會兒給你抱過來。”
—— ——
周瑛走出去,徐翠待着更自然了。
她搬着矮腳凳坐在床側,佯裝跟江芝聊天,眼睛還盯着抽屜看。
“今年的天可夠不正常的,秋天沒個好收成不說,冬天還這麽冷。別說你凍燒了,就連我們家的來福也給凍着了。”
徐翠跟江芝是同一個村子,還是同一年嫁到紅福大隊。徐翠三年生兩,大兒子來旺,小兒子來福,都比糯糯大。
按着劇情,未來也就是這兩孩子哄着小糯糯去了後山,出了事...
想到這,江芝就恨得牙癢癢。
偏着徐翠還若無其事開了她的抽屜,拎出裏面的透明袋子裝着的小半包餅幹。
“呀,芝芝,你們家還有這麽多餅幹。均一點給我們家來福來旺吧。”徐翠說着就想伸手往裏面抓。
她白多黑少的眼珠盯着江芝眼睛,似有魔力,又像帶着蠱惑,深不可測。
“我們家來旺可憐見的,奶也斷了,這幾天都沒怎麽好好吃過東西。”
“別看比糯糯大了兩個月,現在看着還沒糯糯圓乎。”
江芝恍惚了下,不受控制地想答應,腦海裏卻突然出現了個高大勁瘦,寡言陰郁的模糊身影。
他穿着裹着打滿補丁的單薄衣服,行走在冰天雪地裏,身上布滿裂開的傷口,傷口侵染着血跡,血跡又吹幹在風裏。
“拿出來!”
江芝劈手奪回徐翠手裏癟癟的餅幹袋子,塞回抽屜裏。而後,她左手手掌掌心翻上,伸到徐翠面前,“餅幹拿出來。”
之前最多是她拿走東西後,江芝回神,擺冷臉子讓她走。
這還是頭一次江芝讓她把裝在兜裏的東西拿出來。
她雖有些奇怪江芝反應,可她又一向貪心。進了口袋的東西将相當于吃到嘴裏的東西。怎麽可能拿出來。
徐翠下意識把餅幹往下壓了壓,賠着笑,眼睛依舊試圖與江芝對視。
“也沒拿幾塊。芝芝,我們家來旺是真沒東西吃了。他還那麽小,芝芝,你忍心見我們可憐的小來旺,大冬天生着病還要餓着肚子嗎?”
“你兒子餓不餓肚子跟我有半毛錢關系?”江芝看她眼神,宛若欣賞智障,“你兒子誰呀?我憑什麽管他?欠你的?”
誰家的東西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再說了,年歲實艱,誰家日子好過?誰不是在挨餓受凍的邊緣?
他們家,就是糯糯,也都快斷糧了。
徐翠一噎,猛不防被江芝下了面子,面上有點不大好看。
“芝芝,你話也不能這麽說。你忘了你當初懷糯糯的時候,大冬天,多厚的雪,我都把來福抱着給你看。”
“糯糯能平安生出來,那多虧了我們家的來福。”
江芝懷糯糯的時候不大好,村裏私底下傳的有迷信“偏方”,說是懷相不好的要多看看有福相的孩子,生出來的孩子才會健康。
而來福出生的那天就是大雪初晴,院落喜鳥,是全大隊公認的最有福氣的孩子。
江母在公社醫院當了一輩子的醫生了,聽這話的感覺就像是有臭蟲在放屁。沒意思又膈應人。
江母不信,但江芝信了。
大冬天,她挺着大肚子上上門,徐翠沒讓她見來福,張口就要兩罐子麥乳精。
她現在都不敢想邝深當初是怎麽找齊的兩罐麥乳精。
“糯糯平安生出來,那是我們糯糯自己有本事,跟你們家來福有什麽關系?”
翻完一本書,江芝現在對氣運、福氣這類的詞都很反感。
去他的福運系統。
她輕擡眼皮看向徐翠,帶着些漫不經心:“你該不會是要在我這裏傳播什麽封建迷信吧?這怕不是要被拉出去批吧?”
徐翠肉臉可見的慌了下,幹笑了兩聲:“怎、怎麽會。芝芝,你多想了。”
“最好是。”
江芝道:“徐翠,你給我記住了,我女兒平安出生跟你和你兒子沒有任何的關系。日後,我要是再從別人嘴裏聽到任何一句說,我女兒是借着你兒子福氣生出來的。那你就等着我抓你去大隊,說個清楚。”
“芝芝,你這是幹什麽?”
徐翠打量着她臉色,笑了笑,“你是不是又聽見村裏面那些風言風語了?我都給你說過了,這些話不是我傳的。”
她兒子是帶着福氣生出來的,那對着的肯定是有帶着喪氣出生的。
徐翠裝作擦嘴的樣子,遮住了嘴角彎起的笑意。
一個賠錢貨,還是出生在邝家的賠錢貨。不用她宣傳什麽,別人都先入為主有了掃把星的印象。
誰會想跟這樣的人扯上關系呢?
“徐翠你是不是忘了麥乳精的事。”
徐翠嘴角一僵。
“你應該也知道麥乳精是需要提前排隊,按票購買。”
江芝看向她,語氣平靜:“我是人證,你們家麥乳精罐子就是物證。我們都是你搞封建迷信宣傳的證據。”
徐翠臉色徹底變了,逐漸變大的聲音都蓋不住心底的虛:“芝芝,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他們家跟江芝家不一樣,沒那麽好的岳家,怕別人查,也查不起。
江芝懶得跟她虛與委蛇:“徐翠,之前你做了什麽,我懶得搭理你。但是,你給我記住了,你要敢把手伸到糯糯身上,那你就等着我斷了你的爪子!”
反正他們家已經這樣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再差還能差過書本裏的結局?
但糯寶是徐翠敢碰一下,都會讓江芝跟她拼命的程度。
徐翠被江芝眼底的冰冷震懾,胳膊上泛起雞皮疙瘩。
“芝芝,你真誤會了,我再怎麽說也是糯糯的表姨,怎麽會欺負糯糯?”
“我就是看你手頭上餅幹這麽多,糯糯一個女娃,又吃不了多少。”徐翠緩了口氣,還在裝可憐,“芝芝,你就行行好吧,我們家來旺是真沒東西吃了。可憐見的,整天都哭着喊餓。”
“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江芝沒了耐心,右手抽出床頭櫃上放着的雞毛撣子:“餅幹給我掏出來!”
徐翠從小發育不良,饒是這幾年托系統,吃了幾年精細糧食,有了些富态,但身材還是矮小,又被江芝光環從小壓了這麽多年。
見着江芝強硬起來,自己先軟了。
“芝芝,你這是要做什麽?”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江芝今天不太對,咽了咽口水,手放在裝餅幹的口袋裏,起身就想跑。
“我家裏還有事,改天再來看你。”
“想走?”
可沒那麽容易。
江芝一腳蹬進鞋裏,裹上棉襖,拎着雞毛撣子,氣沖沖地追了出去。
感謝她上頭幾個哥哥,出嫁前每天都帶她跑步。
江芝在大門口前追上徐翠,雞毛撣子還沒落在徐翠身上,便聽徐翠響起殺豬般叫聲。
“救命啊!”
“殺人啦!”
“江芝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