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邝深本來也在想?事情, 聽童枕語氣?這麽堅決,第一反應不是欣慰,而是隐隐覺得不對。

他皺眉, 眼睛掃過去,還沒?問話,就見有?人跑過來,一臉急色:“邝哥、童哥, 出事了。”

童枕臉色瞬間變了, 下意?識看向邝深:“哥, 出事了。”

“慌什麽。”邝深斥了句, 面不改色, 像是沒?聽見出事這兩?字,“說?清楚。”

“有?、有?人跑了。”

“誰跑了?”邝深很平靜。

“給咱們驗東西的老師傅。”來的人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那?人是郇米推過來的, 邝深一直都是遠敬着。臨到關頭跑了, 邝深都不知道該說?這人膽子是大還是小。

童枕眼都氣?圓了,捋起袖子, 就等他哥一聲令下:“哥,那?鼈孫子跑了。”

“嗯。不是大事, ”邝深淡淡擡了下手, “你回去處理吧。”

“!”

童枕愣了, 下意?識想?拽他哥袖子, 又想?起這是他哥這衣服比較脆,手伸在半空, 生生停住:“哥, ”

他想?說?“哥, 我不成”。可他剛開了個口,就看見他哥很快地退後半步, 還輕拍了下衣服。

“知道你意?思,別緊張,扣子你嫂子已經縫好?了。”

童枕:“......”

但凡他哥退的沒?這麽快,他就信了。

童枕哽了下,試圖再開口:“哥,我真不成。”

“不成也得給我硬着頭皮上,這以後都是要?交到你手上的生意?。”邝深沒?人性不是說?說?的。他既然會帶童枕年前走幾遭,也就不會慣着童枕玻璃心。

他是真的會果斷松手,讓童枕直面各種情況。

“哥,我不想?做這個。我也幹不了這個。”童枕扒拉了下頭發,聲音悶悶地。

早幾年,他還小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接受社會的惡就被邝深撿走了。這幾年,過得也算順水。在邝深面前,就一小屁孩,沒?多大志向,也沒?有?奔着的方?向。他哥就是他奔着的方?向,就是想?跟在邝深後面打下手。

沒?想?過其他。

邝深拍了下他頭,沒?時間看他矯情:“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你現?在去把?人給我找不來。找不回來,你晚上也不用回來了。”

童枕捂着腦袋委屈地應了聲:“哦。”

邝深轉身就要?走,走之前,還是多教了他兩?句。

“那?麽大一個人不可能有?膽子孤身冒險跑出去。找人的時候注意?身邊人。”

童枕是真打心眼裏崇拜他哥,邝深給他開小竈指點?兩?句,他都能高興的找不到北。當下,又換了個臉,高興起來,又開始興沖沖立軍令狀:“哥,你放心,我肯定把?人給找回來。”

“嗯。”

邝深簡短應了聲,沒?再說?什麽,微皺着眉,大步走了。

幾乎同一時間,江芝跟子城中午到家?。

剛進家?,兩?人就被周瑛一人灌了一碗姜湯,糯糯也被抱着離他們十萬八千裏遠。

吃過飯,小崽子被邝深帶進去睡覺,江芝凍得直哆嗦,給自己換上最厚的衣服。還把?邝深那?條不能穿的棉褲,找了幾塊宣和?的地方?,剪下來四?個方?塊,粗糙地做成了兩?套護膝。

時間不夠,也講究不了好?不好?看了。

下午剛到點?,小崽子就醒了。江芝把?護膝一人一套綁在她跟子城腿上。

屋外還飄着雪,地面都覆蓋着一層薄薄積雪。天依舊陰沉,雪花拍打,冷風呼嘯,刮得人臉生疼。

周瑛幾度張嘴,想?說?什麽,但最後也只深深嘆口氣?,給他們灌了滿滿一壺的姜湯。

江芝檢查了下小崽子衣服,又給他找了個自己的圍巾,不顧他反對,纏了兩?圈半,幾乎要?跟蓋着耳朵的帽子纏在一起。見小崽子全身上下都武裝好?,只露出一雙圓潤潤的眼睛,江芝滿意?了,還給小崽子帶了盞煤油燈。

萬事具備,江芝手一揮,頗有?氣?勢。

“出發!”

小崽子立刻就拉着她跑起來。

天太?冷了,走路吃風。小崽子怕凍着江芝。

“慢、慢點?!”江芝害怕極了,“路上有?雪,滑!停、停下!”

她比不了小崽子,好?歹二十歲出頭了,也算一把?老骨頭了。這要?是shuai...

摔了。

江芝麻木看着跟自己一起摔地上的小崽子,爬起來,先拍了拍書包上的雪,看裏面的書沒?濕。松了口氣?,又高興起來,原地蹦了蹦,跳着拍自己身上的雪。

可以說?是很有?活力了。

江芝不得不提醒他,地上還坐着個一把?老骨頭的她:“你能拉一下我麽?”

“你,你起不來嗎?”小崽子很驚訝,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事情。随之,他又擔心起來,眉頭都要?皺在一起:“那?你是不是摔着腿了?”

年紀輕輕地,怎麽就站不起來了呢?

“......”江芝徹底放棄了這個跟他小叔一樣腦子缺根弦的小崽子,自己撐着樹樁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

還好?褲子穿的厚,也沒?有?很濕。

“你腿還能走麽?”小崽子挪過來,隔着棉褲碰了碰江芝腿,左敲敲,右看看,江芝一度以為他是來挑瓜的。

而後,她就聽見小崽子憂心忡忡地聲音響起:“你這還有?感覺嗎?”

“......”

“沒?感覺了,”江芝隔着帽子rua了把?小崽子,跑了幾步,抓一把?雪砸他衣服上,笑着逗小孩兒,“但就還能跑。”

小崽子愣了下,發現?自己被騙了,小嘴高揚着,帶着書包一颠一颠追上去。

“你別跑。”

學校就在大隊裏面,統共也沒?多遠,江芝帶着小崽子一路跑跑停停。直到了學校大門,小崽子臉上還帶着因為剛剛砸江芝成功而露出的笑。

“哈哈哈,被我砸到了吧。”

小崽子笑的很開心,一轉臉,就看見站在學校門口,拿着長掃把?正掃雪的周關。

雪天路滑,怕學生摔倒,周關吃完飯就出來掃雪,還在臺階上鋪了層幹草。學校位置偏,之前挨着知青宿舍,平日裏也少有?人來。

一個中午,除了空中簌簌而下的雪外,周關能聽見的就是自己手持掃帚清掃落雪的聲音,再無其他。

現?在,那?份寂靜已經被一連串的笑聲打破。

“周老師。”小崽子乖起來,小臉還紅撲撲的。

“下午好?,子城。”周關颔首,“今天下雪了,你去辦公室學習吧。”

子城不用江芝提醒,自己就先拒了:“周老師,不用了。我在外面也能學習。”

周關不贊同:“天冷,別犟。你這樣,家?裏人也不放心。”

“放心的。”江芝輕推了下小崽子,讓他先進去,“周老師,既然說?好?了讓他在外旁聽,就不能壞了規矩。我們自己選的在外面,那?就得受着老天爺給的天氣?。別說?今天下雪,就是下雨下冰雹下刀子,子城該怎麽學還得怎麽學。”

“要?是他現?在就受不了了,那?我們也不用周老師趕,自己就收拾東西趁早走了。”

“你這話說?得,我可沒?想?過趕你們。”周關無奈,江芝這在大隊部都過了旁聽明路的,哪兒是他能趕走的。

“這麽冷的天,子城在外面凍着,你能不心疼?”

“心疼啊。”

怎麽可能不心疼。

江芝笑了下,柳眉彎彎,雪白帽子下露出兩?方?杏眼,眼睫上都沾着水汽,像個不谙世事的嬌小姐,說?出的話卻又異常堅決,“心疼也沒?辦法,這是他必須得受,誰也沒?辦法替他。”

周關沒?料到江芝會這樣說?,微皺了下眉,沒?再說?話。

而後,周關繼續低頭掃雪,江芝往旁邊走了一段路,但沒?走。只站遠了些,腳踩着地上的枯樹枝,安靜地數着學校旁邊的樹。

又過了沒?一會兒,學生們陸陸續續都結伴來了,門口徹底熱鬧起來。

不少學生看見學校旁邊的江芝還都很好?奇。在這個小學校,除了新生報名外,平日裏誰還見過家?長啊。尤其,還是個大隊都出名的江芝。

江芝不動還是冷,北風吹的圍巾都揚起來,拽圍巾都嫌凍手的時候,哪兒還有?心思搭理圍在不遠處的那?些孩子。

周關拉了下院裏的鈴,喊着他們回去上班。學生們看起來都挺怕周關的。

很快,一哄而散。

“你這是在等子城?”周關有?些意?外,走過來,“這離放學還要?好?久。”

他本以為今天是子城第一天上學,江芝不放心,接送一天。沒?想?到,江芝現?在都還沒?走。

“我知道。”江芝體寒怕冷,鼻子都有?些囔囔。

“今天是一下午的滿課,”周關再重複了下,“時間真的挺久,至少得三四?個小時。”

“沒?事。”江芝強擠出一個笑,“主要?是我也不放心。”

周關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家?長,勸不動。

“你去辦公室等吧,那?裏面暖和?。”

“不用。”江芝道,“這樣的天氣?,子城受得了,我也受得住。”

周關深深看她一眼,見有?學生出來尋他,急着上課,沒?再多說?什麽。

院子裏,窗戶外邊的子城正站起來,拿書大聲讀着,聲音比屋裏一個班的聲音都要?大。子城才不管其他人怎麽想?,反正老師說?要?午讀驅困,他可不就是要?大着聲音讀起來。

他不只要?嘴上讀,他還要?讀進腦子裏、讀進心裏、讀到小嬸那?裏。

小少年童聲清脆,聲音洪亮,響徹院子,震得剛從外面進來的周關都一驚。

周關看着有?凳子不坐的子城,那?瞬間,他在子城身上看見了隔着院牆外,肩上落雪的江芝瘦弱身影。

外牆的江芝正哆哆嗦嗦沿着學校門口圍牆邊,扶着牆慢慢踱步走着,心裏止不住地後悔。

還是穿少,明天應該再往底下套一層的。

冷風風刮起來,她就停下面對着牆,背對着風;風停了就走幾步,原地蹦一蹦。冷得受不了了就小跑幾步,有?時候腿凍僵了,剛跑就摔在地上。她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都沒?站起來。

這個時候,風雪不停,路邊空蕩蕩,是真不會有?人扶起她。

圍巾蒙上鼻子,呼吸不暢,拉下圍巾沒?多久,鼻尖凍得涼涼,都快沒?知覺。尤其是在風聲呼嘯吹過時,鼻尖都是紅的,耳尖凍得都有?些疼。

夾着風聲,隔着矮矮的院牆,她聽見子城嘹亮稚嫩的聲音在朗聲學讀“a、o、e”。讀着讀着,自己還會轉個聲調。

江芝笑起來,動了動手指,往上拉了拉圍巾,蓋住鼻尖跟耳朵,哈了口氣?,逆着風,艱難爬起來。

穿的厚,身子還有?點?僵,差點?沒?又坐地上。

沒?敢再跑,她原地蹦了蹦,穿得太?厚,蹦都蹦不動。

她腦子一旦空下來就總容易感覺冷。她轉着腦子想?家?裏的糯寶、想?江父江母、想?她的生意?、想?她的小金庫、想?她想?要?的梳妝臺、大鏡子、想?開的飯館......當然,還有?邝深。

更後悔了。

早知道這麽受苦,上次邝深回來,她就該跟邝深說?清楚的。江芝悔不當初,暗暗發誓,如果時間能重來,她一定選擇要?對邝深坦白!

想?起邝深,她又仰頭看了看天空上飄着的雪,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跟她一樣受着雪,挨着凍。

哦,說?不定比自己還要?辛苦些。他還要?幹活,養她跟糯寶。邝深可真是虧大了,遇上自己這麽個幹不了重活還受不了苦的媳婦。

靜止的時候,時間過得總是格外漫長。直到耳邊再次響起學校的鈴聲,江芝在心裏數的腦子都木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想?,這是第四?個還是第五個鈴來着?

她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沒?見有?學生跑出來,靜耳聽了下,也沒?聽見院裏嘈雜聲音。

推斷了下,應該是第五個,上課的鈴聲。

她跟小崽子有?約定,下午在學校的時候,誰都不能看誰。小崽子沒?出來過,她也沒?進去去過。

他們就隔着一道圍牆,受着同一片天空落下來的白雪、聽同一陣北風的怒吼。

除了小崽子時不時穿牆的背書聲,誰都沒?有?言語。

顧老師年紀大了,講完兩?節課,解完疑後,就要?去辦公室休息會兒。下着雪,周關不放心學生,親自趕過來扶顧老先生。

顧老師走出教室,眯着眼看了好?一會兒,才道:“這孩子還在這呢?”

“嗯。”周關勸了不止一次,也有?些煩了,“勸不動,随他吧。”

“邝家?的人都一個性子。”顧老師只搖頭,“別不過的。”

周關沒?吭聲,當聽不見。

顧老師笑了下:“我不回辦公室,把?我送那?孩子那?兒吧,我還沒?給這孩子正兒八經地上過課。”

.......

等四?五點?的時候,天已經透着黑了,沒?一會兒,雪也停了。

江芝一個下午翻來覆去已經把?糯寶從小想?到了結婚有?娃,甚至以後當奶奶的生活。後來,還是覺得自己年輕輕輕就當人太?奶奶太?過驚悚,才将将止住了想?法。

在外凍了一個下午,又冷又餓。不想?糯寶後的江芝滿腦子都是家?裏的大棉被和?熱乎乎的骨頭湯。不知道是不是身上受了屈,她現?在還特別饞肉,想?着一會兒回到家?一定要?吃上一碗皮薄肉多的小馄饨,還要?用骨湯下。不要?香菜不要?蔥,裏面最好?還要?放點?蝦米和?紫菜。

但這兩?個,家?裏都沒?有?。江芝委屈巴巴想?,那?就往裏面放點?辣椒和?醋也行。

她也不是很挑。

越想?越覺得餓,江芝覺得自己都快撐不住的時候,終于聽到了最後一道鈴。學生們三兩?成群從裏面出來,有?那?些活潑的男孩子,邊走還邊打雪仗,你追我趕,快活的不行。

一點?兒都不覺得冷。

江芝看的都有?些羨慕這些小孩,熱氣?足,活力滿滿。

“子城!”

江芝很意?外,還以為自己小崽子又是最後才出來。沒?想?到,這次一響鈴,就看見小崽子斜挎着包,往外面奔。

“冷嗎?”江芝往手心裏哈了一口氣?,放在小崽子臉上,試了試溫度。可能是自己手太?冰,半天摸不出來。

“不冷,一點?兒都不冷。”小崽子抽了抽鼻子,看着江芝,想?張口喊她又有?些喊不出口。

醞釀了下,嘴唇還沒?發出聲,就被江芝拉着往家?裏奔。

“天都黑了,快回家?吧。”

小崽子郁悶了瞬,徹底啞了:“...奧。”

回家?了,邝統已經做好?飯了,簡單的三菜一湯。

江芝憋氣?往嘴裏灌了碗姜湯,又拿熱水擦洗了下,換了身衣服,簡單吃兩?口飯,也沒?力氣?哄糯寶,倒在床上,累的睜不開眼。

可學校裏上學的孩子卻把?江芝跟子城在外面凍了一天的新鮮事帶了回去。

霎時,大隊炸開了鍋。看熱鬧的有?,落井下石背後說?道的也有?,更多的還是當了娘能感同身受的。

也就是為了孩子,才能做到這一步。

或許是因為江芝之前的名聲實在太?差,現?在她這又是拾韭菜不昧,又是陪孩子受苦讀書的。耳聽眼見,村裏人竟又都覺得江芝性子還算不錯。

無形之中,江芝名聲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不少人再提起江芝态度慢慢就變了,也開始搖頭惋惜。明明那?麽好?的一姑娘,長得板正,心眼子好?,娘家?也排場,就是嫁給了邝深。

可惜了。

江芝絲毫不知自己已成為話題中心,白天基本是站了一天,睡的時候,周瑛還往她腳底塞了個輸液瓶做的暖水袋。被窩裏有?熱氣?,睡得格外香甜,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

因為心裏記着事,到平常點?的時候,意?識格外的輕,聽見院裏邝統打水的動靜,她掙紮了下,還是穿起來。

“小芝醒了?”邝統笑笑,“昨天辛苦了,再睡兒,我跟你娘商量好?了,今天我陪子城去上學。我等他,你安心睡。”

“爹,這可不行。”江芝搖搖頭,笑道,“您去了家?裏可沒?人照顧糯寶了。糯寶這麽麻煩,我可照顧不來。”

邝統還想?再說?什麽,江芝直接躲廚房幫周瑛做早飯就去了。

早起吃過飯,天飄着小雪,混雜着雨水。江芝找出家?裏的蓑衣,先給子城裹上。

蓑衣都是大人穿的,子城穿着都拖地,走兩?步就要?絆倒,活脫脫一個披着大人衣服的東搖西晃的企鵝。

江芝很沒?良心的笑起來,見小崽子都被笑惱了,才止住,把?衣服給他脫下來,只蓋了個蓑帽。又拿筐子和?備的換洗衣服裝在一起,等他到地方?再穿。

邝家?也就一套蓑衣,小崽子穿了,她就沒?了。但好?在江芝之前上學的時候,愛美不樂意?穿雨衣,秦雲給她花錢買過一把?傘。

打着傘送小崽子去上學,出發走得早,小崽子還是第一個到學校的。眼見到了學校大門,小崽子也不用人送,揮揮手,自己從傘下跑出去,一溜煙的進了學校。

跑到大門口,小崽子深吸一口氣?,回頭,朗聲喊了江芝:“小嬸,再見!”

江芝愣了下,而後笑着沖他揮了揮手,又找了個地方?,繼續站崗。

子城确實很久沒?喊過她小嬸了,江芝都記不得子城上次喊她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這小崽子是個記仇,氣?性也大。

江芝臉上帶着笑,動了動腳,轉身,看見身後不遠處站着神色複雜的周關。

她笑着打招呼:“周老師。”

雨加小雪,周關連傘都沒?撐,戴了個帽子。

周關忍不住開口:“你這樣做沒?什麽意?義。”

他就是現?在讓子城進教室,過幾天,天氣?好?了,還得讓他挪出來。

周關實在不明白江芝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沒?想?過這個。”

這麽冷的早上,她可沒?心勁兒跟周關扯這些。有?沒?有?意?義,他說?了可不算。這事關鍵還是看後續怎麽操作?。

周關雖然這樣說?,但他心裏也知道,萬事就怕開個頭。尤其還是像江芝這樣的,只要?你給她撕了一個小口子,她就能借機捅了整個面,不要?命地往上爬。

但凡他松了口,讓子城進教室,以後再讓子城出來就難了。

江芝随口拿邝統說?的話敷衍:“我公公說?,凡事不後悔就行。”

周關噎了下,沒?再說?什麽。

早起下着雨夾小雪,到了半中午的時候,風力陡然加強,雪漸漸停了,雨卻越下越大。

江芝還沒?找好?一個避風的地方?,她手裏這把?撐在風雨飄搖的小傘,很快就被風給吹翻,傘面整個上掀開,淋了個透。她忙把?傘掀下來,一手握着雨傘杆,一手拽着傘邊,無暇顧着自己,心裏卻開始擔憂起在外面讀書的小崽子。

雨勢大起來也就是一瞬的事兒。

周關跟學生講題的時候,雨還沒?下起來。題講到一半,雨滴拍窗戶的聲音就已經很響了。他想?起窗戶外面的子城,放下筆,陡然起身。

出去一看,子城已經把?書都收拾起來,放在懷裏,身上穿着個大蓑衣,腦袋上還蓋着一個蓑帽,正搖頭晃腦地跟着裏面的顧老師一起讀書。

周關站在教室門口看了半天,也想?了很多。他剛動了動腳,就想?起至今沒?消息的家?裏人,止住一瞬。

雨水斜拍地面,在他腳邊窪處聚集,形成一小塊水坑。

他看着風把?子城小腦袋大了幾個號的蓑帽吹下,只有?一根繩子還纏在子城脖子間。

小家?夥還沒?反應過來,瞬間雨水就打在他頭上,淋了一腦門的雨水。

子城眼睛被雨水糊濕,閉上眼,兩?只小手正費力扒拉着身後的帽子。手還沒?碰到帽子,帽子就已被人扶起,蓋在了他頭上。

“周老師?”子城努力睜眼,模糊間是看見周關了的。

周關停了下,半蹲在他面前,拿袖子給他擦肩,露出了平日裏都見不到的,發自內心地溫情。

他緩慢開口:“子城,跟老師一起去辦公室,好?不好??”

子城嘴唇都凍紫了,還是搖頭,甚至還能沖周關笑:“謝謝老師,真不用啦。”

小嬸給他裹得很厚,再說?,小嬸還在外面陪着他。

周關與小家?夥四?目相對,子城眼裏清澈堅定。

他噤聲不言,這樣的一雙眼睛,他也曾在自己身上見過。

經歷過,所以他知道是說?不動的。

周關起身,用力地按了按子城的肩膀:“那?就在這好?好?讀,讀出個樣來。”

日後功成名就打他的臉,也不枉他今日成這個惡人。

周關沒?打傘,一套綠色的工裝從上到下都是濕的。他聽完子城背的拼音,提問了幾個,才抹了把?臉,擡步往回走。

轉彎進辦公室換衣服的時候,餘光看見扶着拐棍同樣站在門口的顧老師。

“顧老。”周關先退了半步,“我身上濕,就不扶您了,您當心。”

“哎,”顧老師應了聲,臉上的皺紋慢慢舒開,笑了下,“小周啊,去把?那?孩子喊教室裏學吧。都是窮苦人家?,有?兩?本書不容易,可別把?書淋濕了。去喊吧。”

周關沒?動。他像是耳朵進水,聽岔了:“顧老,您說?什麽?”

“喊進來吧,有?什麽事我擔着。”顧老師笑了下,眼神慈祥,“我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臨到最後,能見一個好?學的不容易。讓那?孩子進屋去吧,就算是成全我了。日後,大隊要?是問起來了,我去說?。”

顧老先生一輩子先送走孩子,又送來老伴,白發暮年,孑然一身。

實無所可怕。

周關啞着嗓子,久久才應了聲:“好?。”

那?是子城多年之後仍忘不掉的一場雨,雨裏有?雷聲、風聲,也有?自己的讀書聲。那?場雨淋濕了鞋子、淋濕着地面,也淋濕過許多人。

江芝再見周關的時候,已經将近中午。周關同她一樣,撐了把?傘。

黑色傘面下,雨水自成一道簾,模糊着兩?人視線。

他道:“回去吧,子城已經進教室了。”

江芝着實有?些意?外,她以為按着周關早起的态度,怎麽着也得再等幾天。她都做好?長期攻堅克難的準備了。

許是江芝眼裏驚訝過多,周關錯過視線,解釋了句。

“不是我,是顧老師喊進去的。”

不管是誰,江芝都很感激。

“謝謝,也請您幫我想?顧老師轉一聲謝。”

周關點?頭:“回吧。”

江芝對這件事本就是抱着搏一搏态度,期許太?大,猛一成真,她心裏不落實。更多的,還是有?些擔心子城,微搖了下頭,語氣?緩和?許多。

“不了,也快到點?了,我再等等子城。”

周關沒?料到江芝比子城還倔,都讓子城進教室了,怎麽還站在他們學校門口。

總不能還有?什麽企圖吧?

當下,周關看江芝眼神都變了,暗含警惕。

這倒真是周關想?多了。

江芝在外凍了一上午,腦子都被風給吹傻了。她甚至都覺得自己現?在這轉身一走,萬一雨停了,子城被轟出來怎麽辦?

周關等了片刻,沒?見江芝再說?什麽,轉身往學校試着走了幾步。

都快走到學校門口了,江芝還是站在原地傻站着,他也有?點?摸不透江芝想?法了。

回頭看了眼依舊雨中艱難撐傘的江芝,她如一根在風雨摧殘中仍勉力穩住身軀的柔弱蒲葦,堅韌且執着。周關停了片刻,終是擡了擡腳,進了學校。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子城在教室裏上課消息,心情歡暢起來,江芝覺得最後鈴聲打的特別早。一放學,小崽子就穿着他的小蓑衣,撲騰撲騰地跑過來。

“小嬸!”

江芝鞋都濕了,腳都凍得冰涼,走起路來都有?點?疼,實在有?些艱難,索性沒?動。

“我在這。”

小崽子心情也很好?,也不用江芝給他打傘,穿着小蓑衣搖頭晃腦地走在前面。

“小嬸,老師讓我進教室聽課了。教室裏看黑板看的特別清楚!”小崽子不用人問就跟倒豆子一般說?個不停,“教室裏大,也很暖和?,老師們對我都很好?。周老師今天還提問我了。”

小家?夥報喜不報憂地說?了一路,江芝也沒?舍得打斷,含笑聽了一路。

直到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小崽子才很認真地看向江芝。

“小嬸,我現?在教室上課,很暖和?,也很舒服。你下午不用在外面陪我了。”

“好?。”江芝沒?拒絕小崽子好?意?,揉了揉他頭發,“聽你的,我下午最後送你一次,好?吧?”

子城抿了嘴,不是很願意?,江芝攬着他肩膀進屋。

“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也得親眼看着你進去,我才放心呀。小男子漢,讓我最後送你一次,行嗎?”

小男子漢想?了想?,鄭重地點?了下頭,還要?再強調一遍:“最後一次啊!”

“嗯。”

回到家?,江芝先換了衣服,喝了碗姜湯。吃過飯,才避着人,用熱水燙了燙腳。

她沒?歇着,但已經感覺自己腦子有?點?懵。灌了碗熱水,又去廚房,剝開一堆核桃,又和?面做了盤核桃米糕,切成長條,拿油紙包好?,系上繩子,讓小崽子下午帶給同學。

小崽子護食,梗着脖子不願意?。

江芝撐着笑,敲了敲他腦門:“以後不說?了,這開頭的第一天,你必須都分出去,記着沒??”

小崽子不高興,但在江芝眼神逼視下,還是點?了點?頭,滿臉的不情願。

江芝哄了兩?句,又拿一包,讓他帶給老師,然後跟往常一般撐着傘送他去上學。她跟小崽子說?完再見,看着他進了學校,又站門口靜等了會兒,沒?見他被轟出來,才放下心。

撐着一路冒雨走回來,意?識已經有?些不清。

剛進家?門,睡醒了的糯寶看見她,小腳“噠噠”就要?跑過來,被邝統按在懷裏,遠遠站在裏屋沒?動。

江芝跨臺階的時候,腳底都有?些發軟,身形一偏,差點?沒?倒下去。哪兒敢再往前湊,她遠遠哄了糯寶幾句,迎着邝統擔心的目光,笑了下。

“我沒?事,就是中午沒?睡覺,沒?什麽精神。我先進屋睡會兒,爹,您看一下糯寶。”

邝統連聲答應,讓她趕緊進屋休息。

江芝躺床上的時候還有?些許意?識,想?着要?是一覺睡起來了,身上有?勁兒了,下午還能順便把?子城接過來。

也不知道小崽子這一下午的課上的好?不好??有?沒?有?被同學欺負?

想?的很美好?,但沒?想?到,她這一睡意?識就徹底沒?了。期間迷迷糊糊,她總覺得自己床前來了很多人,就是眼皮很沉,睜不開,強力睜開一瞬,她甚至還覺得看見了秦雲。

她都好?久沒?見過秦雲了,鼻尖酸酸,喃喃喊了聲:“媽。”

給她頭上換毛巾的人似停了瞬,而後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動作?不算輕柔,甚至還有?些僵硬。

“睡吧。”

江芝本就不太?清醒,在身邊人很有?耐心地一下一下地拍着被子,很快就再次陷入了深深昏睡中。

次日中午,江佑一上午先是被她妹給吓了一跳,又被他爹娘接連訓斥。現?在更是連飯都沒?吃,就被他娘指使出來買藥。一路冒雪走到公社,心情十分不爽。

尤其是在買完藥出來,看見斜對面國營飯店門口的臺階上,正坐着一個手撐下巴悠哉悠哉賞雪的童枕。

他這種不爽達到了頂峰。江佑覺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麽。

于是,他走過去,站在童枕面前。

童枕性子鬧騰,但也單純,不怎麽記仇。見到江佑,還有?兩?份驚喜:“你怎麽在這?你也來等飯店開門嗎?”

“不是。”江佑都快跑吐了,還等飯店開門。

他要?是敢在等飯店開門,回去他爹不拿刀活削了他。

“那?你來這幹嗎?”童枕略有?失望,他本來還準備跟江佑交流一下等飯店開門的心得。

江佑很直白:“我心裏不高興。”

他話沒?說?完,就被童枕打斷。只見他也嘆口氣?,頗有?同命人的感慨。

“我其實心裏也不大高興。”童枕是邝深帶出來的,一如既往地有?着不為人知的傾訴欲,“你不知道,我哥生我氣?了。”

他從沒?見他哥生過那?麽大的一場氣?,還是發在了自己身上。

想?到這,童枕就又瞪了江佑一眼。說?到底,這還得怪那?個姓江的。

不過,他現?在也沒?這個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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