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當日初入林家的那一幕,林珝至今不曾忘記。都那般情況了,她又哪來的舅母?
她雖然不知道自己身家來歷,但林如海肯定是知道詳情的。最重要的一點是以那誰和林如海的态度,林珝再天真無邪也知道她的身世見不得光。
這麽不能見光的身世,還能有人來認親...哇哦,真新鮮。
和她一樣想法的還有黛玉。
黛玉不光想,她還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這個小動作自向嬷嬷開始教導黛玉規矩後就板過來了,可這會兒因為再度想起了那日書房裏發生的事,黛玉仿佛又聽到了那一聲‘咔嚓’聲。
整個小脖子都是一陣涼飕飕的。
珝姐兒的舅媽...黛玉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就年抄家滅族的風家,随即又搖了搖頭。
風家阖族都是朝.廷欽犯,怎敢如此堂而皇之的投奔林家。而且那位高侍衛...不可能是風家人。
如果不是風家人,那又會是誰呢?
難不成真是姨娘家的人?
別說,還真就叫黛玉猜着了。
來人自稱是莊姨娘的娘家親戚,正在羅寧跟前打同情牌呢。
因為自古聯姻結的就是兩姓之好,為了家族利益長久,正室嫡女出嫁時還會帶上一兩個庶出姐妹或是侄女,族中女孩,這些女子的存在就是貴妾的由來。她們與正室共享一個娘家,如有必要,她們會在正室去逝後被扶正。不過近年來這樣出身的貴妾已經不多見了,畢竟庶出也可以嫁給潛力股為正妻,結交寒門。不過也有一些攀附權貴和需要再聯姻的人家,會将家中嫡女以貴妾許之。
而良妾,也是出自家世清白的良民之家,有正經的納妾文書,可以帶自己的嫁妝入府,但通常情況下她們是不被允許扶正的。
所謂賤妾,那出身就多了,家裏的下人丫頭,主母的陪嫁丫頭,外面人伢子手裏買來的丫頭,樓子裏的妓子,旁人贈送的女子等等,等等。雖也會跟前兩者一般被稱做妾室,姨娘,但她們與下人無二,是可通買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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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的趙姨娘就是賤妾出身,原著裏鳳姐兒帶着尤二姐給賈母相看,如果不看前因後果,而是真如鳳姐兒當衆說的那般進府,那尤二姐就是良妾。若尤二姐娘家給點力,說不定尤二姐也能混個貴妾出身,坐等鳳姐兒熬死自己被扶正。
至于原著中,賈琏偷腥時說的什麽治死了鳳姐兒扶正平兒...純粹是無稽之談,異想天開。
話說當下,林珝記在早逝的莊姨娘名下,那位莊姨娘是位良妾,身份比其他身在奴籍的姨娘要高一些,在林家,像莊姨娘這樣出身的良妾不算少,但本質上,甭管是貴妾,良妾還是賤妾,通房,本質上是沒什麽區別的。她們所出的孩子都要叫正室一聲母親,她們可以在私底下喚母舅,但在公開場合,他們的舅舅只有正室的娘家兄弟。
也因此,松藍這話剛說完就被向葉兩位嬷嬷狠瞪了她一眼,若不是她們也處在震驚裏,松藍指定要挨頓訓。
此時正院上房,羅寧端坐于榻上,一邊等着林如海回府,一邊讓來人落座。
打量了幾眼帶着兩個孩子的婦人,羅寧便端着茶杯有一下沒一下的寬着茶。
莊姨娘的,母親的,表哥的次子媳婦跟莊姨娘到底是個什麽親戚關系?
就問這麽遠的親戚需要幾杆子才能打着?
将自己囧了一回的羅寧又轉頭看向那兩個孩子,見他們兩手抓着點心大口大口的往嘴裏塞,多少被這倆孩子的動作弄得有些反胃。
髒兮兮的兩個小孩狼吞虎咽的吃着點心,小爪子上黑黑的,指甲上更是積滿發泥垢,這會兒滿臉,滿衣襟都是點心渣子不說,還時不時的會被點心噎嗆得張開嘴……
就,太髒了。
想讓人帶他們下去洗漱,又不知道林如海那邊要怎麽處置這事。一時間就只能先暫留這娘仨在上房了。
按慣例,莊姨娘既然已經沒了,她的娘家人就跟林家沒半毛關系了。可巧的是林珝記在了莊姨娘名下,關系就又似有若無了起來。
按羅寧的意思,這種八杆子打不着的親戚随便給點銀子幫襯一下,将人打發了最省事。可羅寧又想到了林珝的身份...就覺得這事還是讓林如海處置吧。
其實早在林珝記在莊姨娘名下沒多久,羅寧和大管家就在林如海的示意下對林家諸人下了封口令。
不許任何人‘亂嚼舌根’,若誰傷了二姑娘的體面名聲,阖家發賣。
正經良妾所出的女兒和來歷不光彩的外室之女還是有區別的,林家人都以為家主是疼惜女兒,顧及林家聲名便都默契的壓下了八卦的心思。
“……自19歲上守了寡,至今整整十年。去年冬裏發了水,家裏都被淹了,民婦也将倆個孩子平安帶了出來,也算對得起他們老趙家了。民婦寡婦失業的,又帶着兩個孩子,實在是沒辦法了。”那婦人到是沒動點心,而是對着羅寧一通哭訴。“太太家大業大,只求太太給他們姐弟一口飯吃,民婦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
那倒也不必,我不吃馬肉的。
羅寧腹诽了一回,又繼續聽那婦人往下說。“不是民婦這個做娘的心狠,實在是婆母擔心民婦對前頭生的那幾個不好,不叫民婦帶着他們姐弟入門。府上總是要買下人的,這倆孩子都是能幹活的……”
羅寧一邊聽,一邊點頭。算是弄明白這婦人啥意思了。
她先頭那男人死了,又找了一戶人家給人做後媽,但那戶人家的老太太不許她帶前夫孩子過門,她便将這倆個孩子送到了林家。
哦不,是賣給林家了。
╮(╯▽╰)╭
這廂羅寧還在等林如海回府,那廂黛玉和林珝便手牽着手來到了正院門口。只是人還沒進院便有丫頭走了過來,“太太這邊正忙着呢,讓姑娘們自便,早起太太讓人收拾了墨韻堂給大姑娘,姑娘們不妨過去瞧瞧。”
黛玉和林珝都想知道上房的事,一聽這話,小姐倆便知道這是叫她們回避的意思。對視一眼,黛玉也只能帶着林珝轉道去了墨韻堂,又給貼身丫頭使了眼色,讓她們去打聽消息。
這會兒林如海正在衙門裏處理公務,剛核對了今春的鹽引和鹽稅,家裏就來人了。
聽說二姑娘的母家來人了,林如海腳下就是一個踉跄,差點沒大頭栽在地上。
風家詐屍了?
搖了搖頭,林如海将這個荒缪念頭壓下,用一種雖心裏着急,但面上卻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态走出衙門。一坐上轎子,林如海的臉色就變了。
腦子裏想了許多種可能後,林如海才回到府中。一見到那娘仨時,林如海就心頭一緊。
羅寧沒見過真正遭難的人是什麽樣的,但林如海卻是見過的。
因為真正逃難的人不是夠髒,夠狼狽就行的。
一走一過間,林如海就打量完了那倆個孩子。因知道來者可疑,林如海也沒像往常那般回避婦人,而是非常認真用心的打量了一回那婦人。
相較于兩個孩子,那婦人倒是幹淨些,但只要聯想到這婦人心存二嫁,如此幹淨也不足為奇,但林如海卻沒忽略那婦人用木簪和粗布半包的頭發。
有光澤。
即便衣裳手臉能收拾幹淨,但這頭發卻不是一時半日就能養好的。
三人的頭發,婦人的幹淨些,兩個孩子的亂糟些,可只要用心觀察,就不難發現頭發并非逃難之人應該有。
不見半點幹枯毛燥。
想要将兩個孩子放到林家...應該是誰想要插顆釘子,或是放個眼線在林家。
一男孩一女孩,正好前後院各插一顆釘子,嫡親姐弟見面不會引人注意,改嫁的娘親上門看望孩子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到是好算計。
羅寧笑着與林如海行禮,随後坐在林如海下首說道:“老爺回來的正好,妾身正好沒算明白這趙家婦人與莊姨娘是個什麽親戚。”
林如海接過丫頭遞來的茶,垂眸抿了一口,随後才說道:“本也不是什麽正經親戚,很不必太過費心。論理很不該放人進來,既見了,不過幾兩銀子也就是了。”
那婦人不想林如海這麽說,眼底飛快閃過一抹錯愕,随即跪到地上對着林如海又哭又求,就求他買下這兩個孩子,她一文賣身錢子都不要。
“……老爺太太若不收留他們,民婦那口子定會将這倆個孩子賣到那些腌髒地方去。求老爺太太大發慈悲給他們一條活路吧。”
半晌,林如海似是猶豫了一番,才問那婦人,“只要一條生路?”
“是,只求一條生路。”婦人磕頭,語氣鄭重期盼的回道。
林如海見狀,便一副可有可無的樣子着人簽下賣身契。
林信機靈,直接拿了死契過來,那婦人見是死契眼神閃了閃,卻還是按了手印。
死契一簽,終身不得贖身,從此生死皆由主家,再無親眷家人。
等死契簽了,林如海便當着那婦人的面給這倆孩子找了個歸宿。
女孩今年十二,年紀雖然不大,卻也是可以當個童養媳的。林如海就直接将女孩許配了莊頭的小兒子。
莊子在揚州城外三十裏,天黑前就能到。那小兒子今年十六,與這女孩的年紀也相當。
至于男孩,今年剛好十歲。
林如海端着茶杯說道:“既是生來克父,必是福祿不夠,咱們家每年都在五福觀點長命燈,就讓這孩子去五福觀看燈吧。這活輕省,還能給他積些福報。”
林信聞言,直接拉着那男孩出去了。
既女兒許了人家後,兒子也有了着落,婦人一臉懵逼的看向輕描淡寫處置了她一雙兒女的林如海,恨的不行。
若不是林家這兩年都沒在采買下人,他們也不會出此下策。只一個回合就被林如海打發了,而且還是這種讓人無法反駁的方法...婦人看一眼羅寧,再看一眼林如海,心忖了一句:
有些棘手。
……
玉笙堂在花園的東邊,而墨韻堂則在花園的西邊,兩個院子隔着花園遙遙相忘,但大小卻完全不一樣。
相較于玉笙堂的小巧精致,墨韻堂則是非常規整,氣派,屋舍面積更是玉笙堂的兩倍大。
可以說此處留給府中嫡長女居住,洽如其分。
東跨院也很好,但它到底不是獨立的院子,如今得了這麽一處院子,哪怕心裏還惦記着上房那邊,黛玉也将七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布置自己的新院子上了。
上房是三明兩暗的U型建築,應該是将原本與正房并排的兩間耳房移到了正房後面。
一間暗室裏放了馬桶,浴桶等物,暗室前面這間屋子就布置成了卧室。另一間暗室直接與前面的屋子打通,裏面被黛玉布置成了一間大書房……
羅寧讓人送了庫房帳本來,黛玉看着那帳本挑東西給自己布置新屋子,看到适合林珝的還會讓人擡到林珝院裏。
林珝不是黛玉,她的注意力仍舊在上房那邊以及...還是她到底是誰家的孩子上。
這世上,是不是就只有林如海一個人知道她的身世了?
直覺告訴林珝,她必須弄清楚這些事。
了卻因果的唯一辦法就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看一眼還在說窗紗要換成天青色的黛玉,林珝一點一點蹭出了墨韻堂。
出了墨韻堂,林珝邁着小短腿,吭哧吭哧朝正院跑,就在距離正院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被人一把抱住了。
葉嬷嬷一把将林珝抱在懷裏,笑着說道:“好姑娘,大姑娘正找你呢。”
看看近在咫尺的正院,再看看抱着自己溫柔說話的葉嬷嬷,林珝郁悶的将頭重重落在葉嬷嬷的肩上。
林珝:“…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