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馬車慢悠悠的走了三天,終于是到了京城,吳寒将自己帶來的制作精細的皮子賣了,然後帶着燕雙一起住在了京城一家便宜的客棧之中,客棧很簡陋,但是畢竟再京城裏面,所以弄的很是幹淨。

吳寒将自己帶來的被子鋪在了地上,然後對着床上坐着的燕雙笑道:“小雙早點睡吧,明日一早我們便去參加祭天典禮。”

燕雙沖着吳寒點點頭,放下了床上的紗幔,和衣睡了。可是這一晚注定是睡不着的,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胡思亂想,甚至恨不得現在就跳出去,去聖女塔找祁微雨,去看看那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可她不能。

她已經不是燕雙了。她和祁微雨之間唯一的聯系都沒有了,祁微雨對現在的她而言,甚至連恨都談不上,她們,只不過是陌生人。

吳寒在軍中待了這麽多年,一向敏銳,燕雙這般翻來覆去的,他自然也知道。見已經子時了,燕雙還不曾睡,便忍不住開口道:“小雙怎麽還不睡?有心事?”

燕雙愣了愣,她沒有想到吳寒竟然也沒有睡。她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床頂,帶着歉意說道:“對不起,我吵醒爹了。”

吳寒笑道:“有啥好對不起的,你是我姑娘,不管你做了什麽爹都不會生你氣。”

燕雙輕輕的“嗯”了一聲。又過了半晌,燕雙才忍不住開口喊道:“爹。”

吳寒“嗯。”了一聲,說道:“怎麽了?睡不着想和爹說說話?”

燕雙想了想開口道:“我只是很想知道,聖女,真的那麽重要嗎?”這個問題,她一直想問,卻一直都不敢問。

聖女,真的那麽重要嗎?對于燕雙來說,聖女不過是囚禁着祁微雨,讓她不得不留下來的枷鎖。那麽,對于吳國的百姓來說,聖女到底是什麽?

吳寒笑道:“聖女當然很重要,她是吳國百姓心中的希望。”

“希望?”燕雙不解。

吳寒笑道:“是啊,希望。就像是前幾年打仗了,百姓們就會祈求聖女,哪怕聖女什麽都不做,只要給一個祝福,都是百姓支持下去的希望。何況……這一任的聖女,還親自上了戰場,給我們帶來了平安。聖女的存在,就像是是天上的神,神無法再戰争中保護百姓,但是在百姓心中,神依舊重要。聖女,是看得見的神。”

燕雙靜靜地聽着,一聲不吭。很久很久之後,久到吳寒都快要睡着了,燕雙才終于開口道:“爹,聖女真的很重要。”

所以,不能動。

燕雙,你死了,既然死了,就要做好一個死人。既然不能陪着她,就遠離她吧。

第二日清晨,吳寒就起床了站在房間裏面對着沙帳裏面的燕雙說道:“小雙,起了。我們要趕去祭天了。”

燕雙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恩。”了一聲道:“知道了,爹。”

兩個人匆匆洗漱,然後出了客棧。

今日祭天,京城裏面人山人海,人們都在街道兩旁等候着聖女到來,希望能夠得到聖女的祝福。燕雙跟着吳寒站在街道的兩旁,這個位置甚好,可以清楚的看見聖女的樣子。

燕雙和吳國的百姓們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了聖女的轎子。百姓們跪在地上,不敢擡頭。吳寒讓燕雙也同樣跪着,不要冒犯了聖女。

燕雙沒有疑義,乖乖跪着,卻是偷偷擡着頭去看聖女祭天的隊伍。

隊伍漸漸靠近了。領頭的是半生。這不到兩年的時光,半生已經成為了祁微雨身邊最受器重的侍女了嗎?

燕雙偷偷地看着,跪在地上,隊伍漸漸地走過來,走過了前面領頭的侍女之後,便是祁微雨的轎子。燕雙的心劇烈的跳動着,她跪在地上,偷偷看過去,終于看見了那頂白色的轎子,還有轎子中的人。

祁微雨。

她依舊一身白衣,面容美麗的不真實。她的臉上,沒有一點的笑容。她的目光看着前方,一動不動。她的頭發……燕雙竟然發現她的頭發中竟然有幾縷的白發。

為什麽會有白發?

燕雙已經全然忘記了自己正在偷看,猛地擡起頭,看着轎子中的祁微雨。

為什麽會這樣?微雨,為什麽你會有白發?你……難道過的不好嗎?那不是你想要走的路嗎?難道……還有人阻攔着你嗎?

燕雙的動作立刻引起了聖女隊伍中其他侍女的注意,侍女們面容帶着不悅,顯然是因為她的無禮舉動生氣了,但卻又是忍着不曾發作。

祁微雨顯然也發現了這邊的不對,轉過了頭來。

四目相對。

燕雙時隔近兩年,再一次對上了這雙漆黑的眼眸。她渾身一怔,連忙惶惶然地低下了頭,不敢再去看。

祁微雨的眼神深深地落在了燕雙的身上,她的心中一陣顫動,她在這個女子的身上,感受到了萬分熟悉的感覺。那種感覺讓她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栗起來。

燕雙!

燕雙!燕雙!燕雙!

她幾乎就要将這個名字喊出口。她幾乎就要從轎子上面跳下來,抓住那個女子的肩膀,大喊着那個名字。

可是……方才的四目相對已經讓她看清了這個女子的面容。

她不是燕雙。她有一張清秀、幹淨的臉。雖不是傾國傾城,卻也是清秀可人,面上沒有任何的斑紋。那不是燕雙,燕雙沒有這樣的一張臉。

她不是燕雙。她的身形嬌小,一看便知如今還不到雙十年華。那不是燕雙,燕雙沒有這樣的身形,也不是這樣的年齡。

她想将這個人當做燕雙,可是……除了那種感覺,那個女子身上每一處,每一分都在告訴她,她不是燕雙。

燕雙,已經死了。

通敵叛國,謀殺丞相,被亂箭射死在了丞相府,屍體在城門口懸挂了三天三夜。

燕雙,死了。

祁微雨覺得好笑,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這兩年,她一面時時刻刻告訴着自己,燕雙死了,她最終幫了晉國人,被吳國的官兵亂箭射死,死有餘辜。這世上早已沒有了燕雙。可一面又時時刻刻地尋找着燕雙,将身邊所有和燕雙相似的人當做她,不願意承認那是替身。而後,又不得不承認,那不過是替身。

如今,竟然已經到了在街上随意看着一個女子,就将這人當做了燕雙,即便這個女子,沒有一分像燕雙。

祁微雨不敢再看,她将目光快速的轉了過來,又看着前方,隊伍繼續往前走。

她看着前方的隊伍,有侍女走在見面,她們穿着一樣的衣服。祁微雨看着那些背影,想着,她們之中會不會有一個人轉過來,就是那張熟悉的面容?可是,直到所有人都轉過來,彎腰行禮,請自己下轎。她才發現,這些人裏面,沒有一個人是燕雙。

原本一直在自己身邊的人,突然間就沒有了。而後自己一直都不願意承認,總是覺得,一回頭,一轉身,或者一喊那個人的名字,那個人便會在自己的身邊,依舊和當年那樣沖着自己傻笑。直到喊了無數遍,等了無數遍,依然見不到那個人,見不到那個笑容,才不得不去承認,那個人,早已經不在了。

無論怎樣,都見不到了。

祁微雨在衆人的注目下,一步步登上聖壇,祭天,祈福。她安靜地跪在聖壇上面,祈禱着吳國未來的這一年裏面,五谷豐登、風調雨順。祈禱着吳國的百姓,平安健康,沒有戰亂。祈禱着吳國能夠世代永存。在一切祈禱結束之後,她仍舊跪在那裏。

旁邊的半生見她一直不起,心中有些擔憂,小心地靠近了一些,想看看聖女到底怎麽了。

祁微雨低着頭,她在祈禱。

祈禱着那個人……祈禱着那個人都能夠無災無痛的去往自己該去的路。

祈禱着……自己還能夠看那個人一眼。

縱然她知道不可能,縱然知道她不應該在這種時候想這些,縱然她知道她不該存有私心。

吳國的聖女,卻在聖壇這樣神聖的地方,帶着這樣的私心,祈禱這樣不切實際的東西,那是罪過,不能饒恕。

可她……控制不住。

她不能哭,不能叫,不能将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她只能偷偷的在這裏祈禱,還不敢表現出來。而後她站起來,面朝着吳國的百姓,說着一成不變的話,露出了她精心刻畫的笑容。精致的面容在陽光下面變得越發的不真實。

祁微雨聽着吳國百姓們一聲聲的“聖女”,看着跪拜着的他們。

你看,聖壇下面這麽多的人,可是這麽多的人裏面,也沒有一個你。

“我叫燕二。”

“燕二?你怎麽叫這麽個名字?”

“我在家中排名老二。”

“哈哈哈,怎麽取了這個名字?我幫你改個名字吧?‘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我叫祁微雨,你便叫燕雙怎樣?雙,也有二的意思,卻更好聽啊!”

“燕……燕……”雙。她輕聲呢喃,最終還是沒有将那個早已經在心中念了無數遍的名字喊出口。

你看,如今我卻是連你的名字,都不敢喊出口了。

燕雙跪在人群之中,看着聖壇上的祁微雨,看她淡淡的笑着。她不敢看的太真切,害怕被人發現。

她看着祁微雨離開了聖壇,而後随着吳寒一起起身。

他們在京城呆了一天,這一天裏面燕雙終于還是忍不住去打聽京城朝中的現狀,平民百姓們哪裏知道朝中的變化?好在燕雙想要知道的也不仔細,她只想确定祁微雨是否安全。這些不難打聽出來。當初她給皇帝的那個名單裏面有通敵的官員。那些官員後來一一被鏟除了。想來,是沒有人會礙着祁微雨了。得知祁微雨現在安好,燕雙也就放心了。

第二天,吳寒便帶着燕雙離開了。

“爹……”路上,燕雙終于忍不住輕聲地問着吳寒。“為何,聖女的頭發……”

吳寒“噓”了一聲,揉了揉燕雙的頭發,說道:“不可在京城随意議論聖女。”這樣說着,他看着燕雙的眼睛,卻又忍不住疼愛地輕聲道:“一年多前聖女病了,病好了之後頭發變成這樣了,不過……聖女的身體無礙,小雙不用擔心。”

燕雙點點頭。她朝着聖女塔的方向看了過去。

小姐……再見了。不能陪着你走那條路,真的對不起。雖然……你或許早已經不需要我陪了。

我無法忘記你,但是這次,我是真的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祁微雨應該會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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