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和我的小于
于錦芒寫:「你想知道你未來的感情生活和家庭狀況嗎?」
小路世安:「我不想知道」
這張草稿紙寫滿了,她團起來,重新撕了一張,嘩啦一聲,安靜教室中,紙張破裂的聲音清脆極了。于錦芒亡羊補牢地伸手捂了一下裂痕處,咬牙切齒地寫:「未來你會愛上一個男——」
小路世安忽然咳了一聲,見過大風大浪的于錦芒自然熟知高中生的這些小伎倆,她耳朵微微一動,立刻藏好寫了一半的紙。板着臉的班主任一手拿着保溫杯,另一只手拿着保溫杯杯蓋,黑沉沉的臉,從他們身邊經過,惡狠狠地瞪了她們倆一眼。
于錦芒的臉皮早就在讀研和工作中歷練出來了,泰然自若,不動如山,甚至還能對班主任報以溫和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臉人,班主任噎了一下,不吭聲,也沒批評她,扭頭就走。
小路世安順勢将自己整理的習題集推給于錦芒,另附紙條。
「先看題目,不會的再問我」
于錦芒輕蔑一笑,什麽東西,難道還能難倒她這個研究生?
……還真能難倒。
直到放學,她還停留在教室裏,苦着一張臉去學習這些已經七、八年未見的東西。她再次悲嘆自己命運不濟,早知要穿越,當初大學怎麽不報數學或者物理相關的專業,自己的命運是暫時注定了,至少還能讓平行世界的自己成績突飛猛進,考個好大學……
她愁眉苦臉地劃拉着公式,聽到小路世安問:“上課時你對老班笑什麽?”
于錦芒說:“同情吧。”
他問:“同情什麽?”
“同情咱們班主任将來要英年早禿啊,”于錦芒說,“大學畢業後第一年,咱們班的班長和副班長結婚,班主任也去了,他是證婚人,老慘了,頭發禿了一大片,頂燈照下來,照在他的腦門上,那一刻我就想唱清晨起來爬山坡爬到山坡我看大佛……”
談話間,副班長拎着後面的拖把正滿教室地追着班長,叫:“張孟居你給我停下!你說,是不是你找老班告狀說我上課睡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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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世安打斷于錦芒的自由暢想,他冷冰冰,完全看不出是剛才還給于錦芒泡泡面、沖奶茶的那個高中生小暖男:“就算你恨他也沒必要這樣說。”
于錦芒叫:“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路世安又問:“那你呢?”
“我啊?”于錦芒老實,“伴娘競争太激烈,我沒上去,婚禮現場,我在下面磕瓜子呢。”
小路世安說:“別裝傻,我問你,大學畢業後你怎麽樣了?”
于錦芒答:“考研,第一年沒考上,第二年考上了。”
“我想問你和誰——”小路世安頓了頓,又皺眉,說,“算了,你還是現在好好學習吧,一步到位,直接考個好點兒的學校,免得又要吃考研的苦。”
“喂喂喂,”于錦芒不滿,“其實考研不僅僅是為了給學歷鑲金邊,更重要的是研究生生活給予我接觸更多深奧學識的機會,也讓我——”
“給予你接觸更多深奧學識後,然後讓你花半小時也解不出一道圓錐曲線?”小路世安冷淡,“快做題,別廢話。高考考的是腦子,不是嘴。”
于錦芒:“……”
小路世安一臉嫌棄地看她的試卷,眉頭越皺越緊:“還有這裏,這麽簡單的求證,你竟然只寫個·.·就停下了,因為什麽?嗯?在這裏畫個輔助線有那麽難麽?還有這裏……”
“路世安,”于錦芒正色,“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未來感情生活如何?我和你講,你未來會愛——”
“我不想聽,比起那個,我現在只想聽你說你會努力學習、高考考好成績,”小路世安面無表情,“我知道你現在怨我罵你。你是不是還想對我說小于未來會有喜歡的人,但不是我。對方風趣幽默,很會讨小于開心,努力上進,但也沒有忘記陪伴小于、照顧小于。兩人琴瑟和鳴,天生一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且婚期就定在十月份,秋高氣爽,她要穿鑲滿鑽石的婚紗,還要真絲緞面和小羊皮做底的鞋子——”
“等等,”于錦芒吃驚,“這是誰告訴你的?”
小路世安用看白癡的眼神看着她:“這是小于過生日時許的願。”
于錦芒:“……咦?”
好家夥,大路世安還在這裏剽竊創意呢?
“你現在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小路世安手中的筆轉了一下,“所以你現在嘴巴裏的每一個字都不具備可信度。好了,收起你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好好學習,別耽誤了小于的高考。”
于錦芒不滿:“好歹我也是未來的小于,為什麽你對我這麽冷漠。”
“照你這麽說,負責對你好的人應該是未來的路世安,是陪你從小于到現在的那個人,不是我,”小路世安不看她,清俊的臉龐有一種禮貌的疏離,“我有我的小于。”
于錦芒嘀咕:“說的這麽暧昧,還講沒有談戀愛。”
“你學不學?”小路世安拿起課本,“再不學,我明天就請假去找道士。”
于錦芒:“……好啦好啦,我學就是了,你脾氣這麽壞,小心你的小于也不要你喔。”
小路世安置若罔聞。
于錦芒學生學死到教室熄燈,驟然的黑暗降臨讓她小聲啊了一下。
小路世安說:“沒想到你這麽大了膽子還是這麽小。”
于錦芒反駁:“你再冷嘲熱諷,就不怕我去報複大路世安?你就不管他死活了?”
“他死活關我屁事,”小路世安清醒,“好了,別叫了。”
悉悉索索,他的手磕磕碰碰,終于掏出什麽東西,啪啦,一束光柔柔地打出。
小路世安有小手電,打開,于錦芒怕黑,等着他鎖上前後教室門。走廊上還有燈,負責管理樓道的大爺已經拿着手電筒開始巡邏,拎着一個喇叭,反複地播放着音頻,“已經熄燈,即将鎖樓道,請同學們離開教學樓……”
約定好放學後在教室門口等她,于錦芒走得急促,差點被門檻絆了一下,大路世安穩穩扶住她胳膊。
他的聲音只有于錦芒能聽到:“小心。”
于錦芒站穩。
大路世安就站在月光裏,身體有種澄淨的透明感,仿佛透過他的身體能看到身後隐約的寂靜校園。
兩人一透明鬼出了校園,天氣很熱了,于錦芒的上學裝備從自行車換成媽媽淘汰下來的二手小電動車。她揮揮手和小路世安說再見,小路世安冷酷地回應一句:“回去弄明天今天晚自習的那幾道題,明天抽查。”
于錦芒說:“就沖你這奴役人的架勢,我可知道你當初是怎麽做大做強的了。”
小路世安騎着小電車酷酷離開,只留給她一個壞了一半的車尾燈,閃着紅色的光。
于錦芒喘一口氣,讓大路世安坐在車後座,他很輕,幾乎沒有重量。夏天晚上的風也冷,于錦芒倒穿了一件長外套,擋住膝蓋,向大路世安告狀,費解:“如果你真是我前男友的話,就你這麽個氣人的方法,我是怎麽願意和你這個禍害在一起的?”
大路世安說:“大約是想為民除害吧。”
于錦芒:“……喔。”
她騎着小電車在夏日微涼的風中快樂穿梭,聽大路世安問:“你為什麽不講,你和他未來沒在一起?”
于錦芒說:“我想說來着,他不信。”
“明天就和他說,”大路世安不容置喙,“越快越好。”
于錦芒:“喂喂喂,馬上就要高考了哎大哥,你對自己也這麽狠的嗎?萬一他傷心難過到高考失利呢?你這不是白瞎了人家一生嗎?”
大路世安說:“不會。”
于錦芒想了想:“不行,還是等高考後,再說。高考太重要了。”
大路世安說:“高考重要還是命重要?”
“你的前程也很重要,”于錦芒說,“高考只有一次,可是說不定,我們還會去你死前的其他記憶,比如大學啦,什麽的……”
大路世安閉眼:“他還可以複讀。”
于錦芒說:“不,沒必要,我不想害你。”
大路世安嘆氣:“脾氣還是這麽倔。”
于錦芒得意:“這可能是我的天性,哎嘿嘿,你知道嗎?小學時候,老師在意見書裏就寫,這孩子脾氣倔,像一頭倔驢。我媽媽那段時間可喜歡拿這話逗我了,說八歲看到老,老師看人真準……”
大路世安再再嘆氣:“這種不光彩的話就不要拿出來說了。”
“不光彩嗎?”于錦芒搖頭,喜滋滋,“我覺得很有趣。”
大路世安不說話了。
現在這種情況,于錦芒自然是帶大路世安回自己家暫且睡一睡——字面意義上的睡。她弟弟于某龍念的是寄宿制初中,一周才回一次家,現在剛好趕大路世安過去睡,反正他是個鬼嘛,大家都看不到。
其實,于錦芒對這一天隐約有些記憶。
距離高考只剩下一周時間的晚上,她和媽媽狠狠吵了一架。
具體的矛盾點在于于錦芒的18歲生日——她生日是端午節,但莊素梅這天去加班了。便利店生意不好,只于家寧一個人看店,莊素梅另找了工作,在超市裏,做促銷員,也做其他的雜工。她晚上來得很晚很晚,爸爸那天又去卸貨。不要說蛋糕了,于錦芒自己煮了兩碗泡面,和弟弟于某龍分着吃了。
而導火索在于于錦芒回家比較晚。
為什麽回家晚,于錦芒都已經忘了,只記得她一回到家,媽媽就氣急敗壞地質問她這麽晚了怎麽才回家。
那時候,心裏有氣的于錦芒回怼:“我生日時你不也是沒有回家?”
後來就吵起來了。
最後媽媽放了山東母親幾乎說的狠話——
“以後我就不管你了,行了吧?你願意幹啥就幹啥,不用喊我,不用和我說,你想咋地就咋地。”
這一次,當再聽見莊素梅氣急敗壞的質問時,于錦芒表現得格外平靜。
——“這麽晚了怎麽才回家?”
于錦芒凍得瑟瑟:“我有道題不會,去辦公室問老師了。對不起啊,媽媽,讓你擔心了,我知道錯了。”
莊素梅火氣瞬間下去,她說:“以後別這麽晚回來了,啊?晚上車多,不安全。”
于錦芒說:“好。”
“你餓不餓?”莊素梅站起來,她的卷發已經很久沒有打理過,劣質染發劑也逐漸變得枯黃,遮不住新長出的黑發,裏面還夾雜着些銀白色發絲,“想吃點啥?給你煮個面?再磕倆雞蛋?”
“不了,媽,”于錦芒說,“我困了,想早點睡,明天還得早起上課。”
莊素梅攏了攏皺皺的頭發:“行,早點睡啊,我也該睡了。”
于錦芒看着莊素梅蹒跚往卧室裏走的身影,忽然又想起,她初次考研失利、二戰時,媽媽在餐桌上冷嘲熱諷,勸她別考研了趕緊找工作幹,不然讀大學都要把腦子讀傻了,路上遇到親戚也不知道叫一聲,真是讀書越多越沒用,都廢了,上個學這麽費勁,當初就不該費心費力地供她……
于錦芒沉默半晌,回了自己卧室。
大路世安安靜地跟着她。
于錦芒警惕:“幹嗎?想要辣手摧花?”
“不催花,”大路世安張開手臂,他低頭看着于錦芒說,“只是感覺,某個人現在或許需要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