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圈圈圓圓圈圈

聖經中講,自殺的人無法上天堂。

佛教中也說,自殺犯偷蘭遮罪。

“殺死自己和殺死他人同罪,屬于殺生,殺無辜,不能入輪回,無法解脫,只能重複生前的痛苦。”

“如墜——”

“阿鼻地獄。”

……

路世安沒有見到于錦芒。

他一天又一天地行走在灰白色、無人的世界中。

寂靜的、布滿水的蒼白房間,那是他生命彌留之際、許願見于錦芒的白色浴缸;

并無一人、沒有顏色的辦公樓,那是他一心撲在工作、忽略于錦芒短信的工作室;

空蕩蕩的大學校園,他曾和于錦芒一起散步;安靜靜的高考考場,他為能和于錦芒報考同一個城市大學而奮筆疾書;

灰白色的高中校園,他們同窗兩載,朝夕不離;補習班裏,因那一塊兒意外墜落的石頭,他們第一次有了交集——

路世安反複穿梭于過去的場景,但始終看不到任意一個人的身影。

直到第七日。

第七日,路世安回到過去。

他就像一個旁觀者,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過去的自己同小于相識,兩人認識,相愛,吵架,分手,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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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世安無法提醒過去的自己,也無法提醒過去的小于。

他反複在過去的世界中穿梭,反複地想方設法阻止兩人熟識。

路世安拿走了小于給小路的情書,他擦去小路寫在小于畢業照後的告白,他……

但還是無法阻止。

一切就如雪崩般,一旦開始坍塌,将再無回天之力。

他看着過去的小路坐在公司分配的座椅裏,電腦屏幕有着明亮平坦的光,周報還沒來得及寫,微信上有三個客戶正在咨詢,公司內部群裏是怎麽看都看不完的消息,正逢新項目上線的前兩天,到處都是忙也忙不過來的事情。

于錦芒在這時打來電話,歡喜雀躍地問他,後天她要拍研究生畢業的學士服照啦,這一次學士服的流蘇不再是黑色,而是深藍色……

路世安看着過去的自己,略停一停,沒有猶豫,給她發消息,說自己現在在忙,應該沒時間了。

于錦芒:「好的!」

于錦芒:「沒關系,你先忙,等過段時間再陪我好好吃飯呀」

……

過段時間的小路也沒有陪她好好吃飯。

新項目上線還只是個開始,用戶增多,許多意想不到的bug也頻頻出現。

他有做不完的工作,處理不完的事情,還有……一顆野心。

路世安眼睜睜地看着過去的自己開始逐漸習慣将工作排在第一位,他看着于錦芒從一開始的不計較不在意變得漸漸焦慮。

她從沒有同路世安提到的焦慮。

約會進行到一半,路世安匆匆結賬離開,趕往公司。于錦芒一個人慢吞吞地吃掉剩下的飯菜,一邊低聲說着不在乎沒關系,一邊在回家後開始抱着馬桶嘔吐;

又一次的爽約,于錦芒收到跑腿小哥送來的花和禮物,她坐在牆邊,抱着花朵發呆,良久後,低下頭,頭埋在膝間大聲哭泣;

獨立租住房子,還是群租,隔壁房屋的小情侶吵架,聲音大到又是要自殺又是要抹脖子,在樓道裏大哭大鬧,大吼大叫;下班後的于錦芒怕得瑟瑟發抖,緊緊鎖上房門,躲在被窩裏給路世安打電話。

——無人接聽。

她變得越來越沉默。

長久的主動也收不到應有的回複,漸漸地,她給路世安發的消息也少了。

在路世安看不到的地方,她逐漸枯萎。

然後是于錦芒提分手的那次,

沒有什麽轟轟烈烈的大事件做導火索,她那日剛剛辭職,隔着玻璃,看到路邊綠化帶已經把植物全部換成盛開的菊花,擺成各種各樣的造型,以迎接國慶。

她拍了照片,給路世安發了過去。

然後,習慣性地上翻。

忽然發現,一天過去了,路世安只回了她一句“早安”。

接下來一長串,都是于錦芒的分享。

「早上的包子可好吃了,就是豆漿味道不行,我覺得他們加水加多了」

「這幾天地鐵越來越擠了,不知道等國慶會不會人少點」

「哎,路世安,我覺得可能不會少,畢竟黃金周來旅行看升國旗的也好多」

「你的國慶節有安排了嗎?」

「不要告訴我,你國慶節也要加班,嗚」

……

她的熱情分享,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一條回複也沒有。

路世安在陪同投資者,上衛生間的空隙中,洗幹淨手,終于握手機看一眼于錦芒的消息,笑了笑,剛想回複,又聽外面人叫他名字。

路世安頓了頓,沒有回,将手機放回口袋,大步離開衛生間。

隔着屏幕。

發完綠化帶照片後的于錦芒,攥着手機,想了想,忽然掉了幾滴眼淚。

那時她真真切切地開始考慮正式分手。

……

路世安再度眼睜睜地看着那輛失控的車撞上。

他眼睜睜地看着于錦芒在自己面前死去。

她睜大眼睛,發不出一個字,臉色逐漸灰白,汩汩的血從她身體中流出,像他永遠醒不來的噩夢。

重來。

路世安再次穿越回故事開展地。

再次看着他們相愛,分開,和好,死亡……

再重來。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人生階段,路世安想法設法阻止兩人相遇,阻止兩人相見,但無論如何做,都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徒勞無功。

他無法忍受這種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也無法忍受每一次都看着于錦芒在自己面前死去。

路世安決定殺掉小路,他不應當在這個世界上存在。

只要沒有最初的小路,小于就不會因他而死。

路世安開始動手。

他在幼年小路獨自走出門外時,将門闩從內鎖好,讓小路在寒天雪地裏挨凍;他對車子的剎車線動手腳,好讓車子能撞死小學時期的小路;他……

每次都只差一點。

路世安已經漸漸不記得自己穿越的目的,十次,二十次,五十次,一百次,五百次,一千次,兩千次……

兩千多次的穿越,路世安漸漸地只做一件事。

那就是,殺死小路。

他已經在漫長而重複的輪回中漸漸忘掉了許多東西,名字,過往,身世……

他只記得。

他愛于勝楠。

他要殺死路世安。

但路世安已經想不起于勝楠長什麽模樣。

時間太久了,他已經穿越太久了,也太久沒有見到過她了。

他日複一日重複着企圖抹除路世安的方法,只在最後一次,他穿越到路世安剛剛握着吹風機浸入浴缸中的瞬間。

強烈的電流和對水的恐懼令他在痛苦中死去。

浴缸入水口的開關大開,水嘩嘩啦啦地流到地板上。

當記憶蒼白的路世安濕淋淋爬出浴缸的時候,聽到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幹你娘,出來!!!給老子出來!!!”

……

路世安走向聲音源處。

冰箱門合攏,暖黃的光從她蒼白的臉上一閃而過。

路世安清晰地看到一張過世之人的面孔。

衣衫褴褛,她的身體被嚴重砸傷、擠壓到變形,致命傷口是貫穿她太陽穴的玻璃,面色慘白如紙,血流如注。

已經不辨面容。

路世安緩慢地靠近她,像烤火的人怕帶動的風驚滅了微弱的蠟燭。

“勝楠。”

“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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