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唐星北嗯?一聲,回頭看他,猶豫:“什麽機會?”

方臨卻不肯再多說,坐起身:“起床吧,不是說要出去玩兒嗎。”

“……行吧。”

早起洗完漱時才不過八點半,趙阿姨早已經做好了早飯,兩個人坐在餐桌前随便吃了些,又和姥姥聊了會天就準備出去了。

“院子裏那個自行車老李剛剛修理過,帶個人騎應該沒問題。”趙阿姨一邊擦着桌子一邊說,“不過陽江大路那邊在修路,你們倆記得繞個道啊。”

“知道了!”

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金燦燦的,在樹蔭下投下斑駁明亮的光點。

“你站這兒等我。”唐星北匆匆丢下這麽一句,就鑽進了院子裏的葡萄藤架裏。

沒一會兒,他就跳了出來,轉身拖出輛應該是重新噴了漆的舊自行車。

唐星北一手把車子拎到路上來,單手扶着車把,上下看了幾眼,又晃了晃車後座:“應該沒問題,挺穩的。”

他轉身上了自行車,單腿撐着地,在陽光中眯起眼,扭頭朝方臨一擡下巴:“上來。”

方臨笑了下,走上前坐好了。

“抓穩。”唐星北一只手撥了下鈴,“小路那邊沒有修,會有點兒颠簸。”

方臨沒說話,雙腳蹬在車兩邊的支架上,伸手扶住車座。

“走了。”

唐星北蹬着車子半騰起身助力,輕松地拐出了門,一路向西。

盛夏的陽光炙熱,但透過茂盛的樹蔭下來,已經消散了不少溫度,和着微風十分舒适。

林蔭道的兩側是長長的紅磚圍牆,一眼望不到頭,牆面有些斑駁脫落,泛着陳舊的黃,有青苔自牆角蔓延,合着圍牆頂搭落的枝葉,滿眼濃郁的綠意。

唐星北穿了件簡單的白色短袖黑短褲,彎腰騎行時,有滿滿的風灌進衣服。

衣擺鼓起時的弧度輕輕掃過方臨的側臉,有些癢,他眯眯眼。

出了長長的街巷,遠遠能看到蔥蔥郁郁的樹林。

路口邊有座空檔的破舊站臺,灰藍色的站牌已經掉了漆,看不清地點名字,上面爬上了不知名的野藤蔓,孤零零地豎立在樹蔭下。

透過樹蔭的縫隙隐約可見淺藍浮着白雲的天空,方臨仰頭看了一會兒,有些刺目。

他收回視線,閉了閉眼。

“渴了跟我說,”唐星北的聲音混着風傳來,清亮幹淨,“我帶了水。”

方臨沒說話,一只手輕緩地攏在他被風鼓起的短袖上,隔着薄薄的一層布料,借着擺動的弧度感受他的動作。

唐星北毫無所覺,扭頭,伸手朝左邊一指:“看那裏!”

方臨收回手,順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

隔着陽光下泛黃茂盛的田地,對岸是一大片樹林,随風搖曳的枝葉郁郁蔥蔥,幾乎能感受到随風傳來的涼爽。

這一片野生野長的蒼郁風景,完全隔離開了精貴的玻璃城市,一草一木都透着世外的自由感。

“漂亮吧,我小時候經常鑽林子裏玩兒。”唐星北說。

方臨點頭:“漂亮。”

唐星北彎起嘴角笑了一聲:“等着,還有更漂亮的。”

他說着,忽然騰起身,加快了騎行的速度。

兜轉的風裹着熟悉的樹枝和泥土的味道撲上來,方臨一時走神,順手搭在的唐星北的腰上扶着。

盡管有清涼的風散熱,但畢竟是三十來度的盛夏,隔着薄薄的衣服,方臨手心的溫度依舊清清楚楚地傳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唐星北仿佛能感受到腰間那一片的溫度在慢慢升高,灼熱撩人。

他猶豫着,似乎是想回過頭看一眼,或者提醒方臨一句天太熱把手松松。

但不知道為什麽,卻始終沒有出聲,就這麽咬咬牙,盡力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手中的車把上,攥得手心都出了汗。

不只是他,方臨也慢慢回過神。

他卻沒動,仗着唐星北的視線盲區,肆無忌憚地盯着右手落處的那一段腰線。

唐星北身材不錯,是屬于少年感的清瘦,腰窄而韌,貼近時能明顯感受到緊致的腹肌弧度,随着騎車的動作在手心不住地上下蹭着。

為了防止等會兒再出現什麽控制不了的狀況,方臨只晃神了那麽一會兒,就借着拐彎的傾向移開了手。

唐星北瞬間松了口氣。

他準備帶方臨去的地方離得并不遠,騎車不過十多分鐘就能到。

很快,自行車拐進林蔭小路往前騎了一段之後,一個急剎,唐星北單腿撐地撥了下鈴,匆匆道:“到了。”

方臨跟着他跳下車。

等他站穩,唐星北把車随手往旁邊的樹邊一扔,轉身進了林子:“跟過來。”

方臨沒多說,起身跟上了。

唐星北說的更漂亮的地方是一片小溪,流速很緩,清淩淩的水通透見底,細小的泉眼還在咕嘟嘟冒着水泡,在光斑的映射下透着彩虹。

“怎麽樣?”唐星北在枝葉散落的陽光下挑了下眉,眼睫淺淺地泛起金色。

方臨看着他,半天才說:“确實很漂亮。”

他望過來的視線有些深,唐星北莫名就忽然就想起腰間的那一片灼熱,燒得他迅速轉過頭,一只手擋着陽光,蹙眉朝前看了看:“不管你了啊,我先下水玩兒了。”

“去吧。”方臨挑了片草地坐下了。

唐星北果然沒再理他,揚手匆匆把短袖一脫,踩着溪水邊的鵝卵石走到溪水深處,活動了兩下脖頸,張開雙臂迎面砸了下去。

濺起的水花砸了方臨一身,他卻沒動,只稍微偏了偏臉,發梢處墜着水,擡眼看向溪流間的那個身影。

唐星北大約是有些心事,只顧低頭自己潛游仰游着,一聲不吭。

他皮膚很白,挂着水珠時尤其明顯,清透,在陽光下白得有些反光。

起身朝自己走來時,肩窩鎖骨處的水順着流暢的腹肌緩緩滑下來,柔韌修長。

方臨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垂眼看着自己,皺眉抓了抓頭發:“聊聊吧。”

他擡起頭:“好。”

兩個人并排躺在溪邊的草地上,透過樹蔭看着藍藍的天。

說是要聊,卻沒一個人先出聲。

還是唐星北先開的口,語氣平靜:“你腿怎麽樣了。”

“下個周就能拆板了。”方臨說。

“嗯。”

唐星北應完這一聲就又沉默了。

兩個人挨得很近,手臂稍稍一動輕易就能觸碰到,甚至能隐隐地感覺得出身側的溫度。

但方臨卻沒敢動。

他能察覺出唐星北的迷茫和煩躁,卻不清楚他究竟思考到了哪一步,更不知道他想明白之後是會往前、還是會迅速把那一分微妙的感覺剝離幹淨。

正這麽想着,指尖忽然傳來一段溫度,裹着溫涼的皮膚,酥酥麻麻。

方臨頓時一愣,心跳泵過的血液急促地上沖。

他僵硬地盯着臉前飄過的那一朵白雲,硬是沒敢扭過頭,呼吸勉強保持着穩定。

但那一段溫涼很快就嗖一下撤了回去,接着就聽見唐星北略帶尴尬地開口,聲音很小:“操,吓我一跳……還以為是蟲子。”

方臨沉默片刻,笑了笑,又嘆口氣。

半晌,唐星北才扭頭看他:“嘆氣幹什麽?”

“沒事。”方臨眯起眼,問道,“你小時候自己在這兒玩兒?”

唐星北啊一聲,随手扯了根草,無聊在眼前打着結:“有時候跟我表弟一起。”

他像是想起什麽,嫌棄地皺皺眉:“但我不愛帶他來,丫游泳總尿尿,尿一次我揍一次,後來揍多了我舅媽就不讓他跟我玩了。”

方臨盯着他玩草的細長手指,笑了半天:“你挺好玩兒的。”

“……哪裏好玩兒。”

唐星北注意到他的視線,擡起手,張開,眯縫着眼在他眼前晃了晃:“這個?”

方臨一頓,喉結滾了滾,嗯一聲。

唐星北沒出聲,轉回腦袋,就這麽盯着自己的手,擋在陽光前靜靜地看着。

他指節清瘦白淨,透過光時,指尖是淺淡通透的紅色,很漂亮,是個适合彈琴寫字……甚至是幹點兒什麽的手。

方臨緩慢地曲起一條腿,別開眼收回視線。

唐星北似乎是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依舊盯着自己的手看,半天,輕輕打了個響指:“給我。”

“……什麽。”方臨閉着眼,陽光下眼前的色度一片斑斓。

“手。”

方臨一頓。

見他不動,唐星北直接抓過他的手腕,橫在眼前仔仔細細地看,再對比一下。

明明和自己的手長得差不多……不知道為什麽,總是莫名地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他指腹偏軟,上下滑動時,方臨閉了下眼,無聲地吐一口氣,左腿再次往上曲了曲。

唐星北沒察覺到他的小動作,依舊翻着他的手指來回地看。

方臨左手手心偏上處有一道傷疤,淺淺地泛了白,微微凸起的愈合觸感細膩,大約有三四厘米的長度。

他皺皺眉,指尖在傷疤上摩挲着,剛要拉近了看一眼,方臨卻忽然把手抽了回去,聲音也有一絲微微的沙:“……癢。”

唐星北有些尴尬,手心在褲子上蹭了蹭,小聲問:“你手上那個疤是怎麽回事,打架也傷不到這裏吧?”

方臨一頓,擡起手,看了眼。

過了約有三十秒鐘才開口,語氣冷淡:“我爸弄的。”

唐星北驚得瞬間支起左臂朝向他翻過身來,瞪大了眼,連聲調都沒能控制住差點破音:“你爸?!”

方臨側過臉看他,笑了聲:“你是不是渴了,這音調崩的。”

唐星北沒出聲,就這麽直直地皺眉看着他。

方臨沉默地和他對視了很久,最後嘆了口氣,勾勾嘴角,伸手彈了下他的胳膊:“這麽支着累不累啊。”

“少廢話,怎麽回事兒。”唐星北擰着眉一動不動。

方臨一頓,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

盡管唐星北表面看起來渾身的刺,紮手又嚣張,卻早就習慣性把自己裹成一個隔絕的球,不管任何時刻都不會有越出界、甚至是過問到別人隐私的時候。

方臨于是眯眯眼,半晌,才意有所指道:“你以前不是挺理智的嗎。”

唐星北頓了頓:“今天已經不理智了。”

方臨迅速擡起頭,看他一眼。

兩個人似乎都有些明白這句話隐晦的含義,卻又好像并不清楚,四周很安靜,只聽得到溪流嘩嘩,以及聒噪的蟬鳴。

方臨慢慢移開視線,看着天上的雲朵,忽然開口:“我小時候養過一只羊。”

“……嗯?”

唐星北沒想到是這個開端,迷茫地愣了一下。

“閉嘴聽我說。”方臨啧一聲。

唐星北聽話地閉了嘴。

“是我……五六歲的時候,那只小羊羔是我爺爺送我的,生日禮物。”

方臨大概是第一次和別人說起這些,緩慢地組織着語言,聲音偏沉:“養了有……一年多吧,很乖,也通人性,不吵不鬧,我那時候每天放學都會帶它出去散步吃草。”

說到這兒,他沉默了片刻。

唐星北沒有催他,靜靜地等。

“……後來它就長大了。”方臨擡起手,看着手心的傷疤,眯起眼。

“我爸年輕的時候是個公務員,家境也算殷實。但後來不知道從哪裏學會的賭牌,我和……我媽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把家裏存了幾年的錢全部輸了出去,還反欠了不少高利貸……要不是房産證還沒過戶,那套房子估計也早就沒了。”

方臨沉默片刻,眯起眼:“然後他就看上了那只羊。”

聽到這裏,唐星北大致已經猜到了後來的事。

下着大雨的傍晚,小方臨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抱緊了欄杆外的鐵門。

方建國雙眼已經賭瘋了般通紅,一手提着老式的宰牛宰羊的刀,指着他罵:“你個小雜/種坯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種!老子白養你這麽大別他媽不長眼!讓開!”

小方臨渾身濕透,衣服和頭發狼狽地貼在身上滴着水,目光卻精亮,一聲不吭,眼神裏泛着滿滿的戾氣。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過恨戾,方建國忽然有種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的慌亂,但很快又覺得憤怒,于是走上前,用力地一腳踹上去,罵罵咧咧道:“讓你他媽滾開!”

肩背生疼,小方臨卻死死沒有出聲,咬牙抱着鐵鎖鏈不丢手。

大雨模糊了視線,方建國的叫罵聲混淆了聽力。

他卻心有所覺般忽然扭過頭,看見廊檐喧嘩的雨簾下,陳芸正站在門口抱着胳膊冷眼旁觀。

他像是從絕望中看到了那麽一絲希望,眼眶忽然濕熱,想要張開口求一聲,可媽媽兩個字還沒出口,陳芸已經漠然地轉身回了屋,砰的一聲關上門。

五六歲的小孩兒根本抗衡不了成年人的力氣,小方臨沒能守住他的羊,□□脆的一腳踹到了泥水坑裏,羊在身後凄慘地咩咩叫。

他疼得渾身都在打顫,卻在方建國提着羊角拿刀去剌它脖子時,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地爬起來沖上前,伸手一把攥住了刀刃。

……

他沒再往後說,唐星北也沒問那只羊最後怎麽樣了,只伸手攥住他的手指,翻了翻,果然在貼近虎口的地方看到了另一道疤。

他擰起眉:“……你爸比我爸還不是東西。”

方臨笑了半天,任他撥弄手指:“确實。”

“疼不疼?”唐星北借着手肘支撐的力量側過身看他,猶豫着問,“就……抓刀的時候。”

“忘了。”

唐星北皺皺眉。

方臨笑笑,轉過臉仰頭看他:“真忘了,那時候還小,沒什麽印象,就是這件事記得比較清楚。”

唐星北看他一眼,卻沒再說話,繼續低頭看他的手。

空氣漸漸安靜下來,細碎的蟲鳴聲混着微風傳來,十分靜谧。

盛夏燥熱,皮膚漸漸沁出了汗,指間相交時有些隐約的滑膩。

心口忽然又湧上來一股熟悉的悸動,唐星北很輕地抿了下嘴角,依舊垂着眼,指腹在他食指的骨節上慢慢摩挲着。

他還在保持着手肘支撐,側着上半身的姿态,手臂和方臨離得很近,幾乎是一動就能蹭到的距離。

但兩個人卻都沒有動,也沒有對視,默契而死死地盯着對方半牽着的手。

呼吸近得可聞,微微急促的此起彼伏間幾乎有些糾纏的意味,像是有看不見的線在身間萦繞,越纏越密。

他們大概心裏都清楚,現在應該早點收回手,再平靜地說個結束語,重新回歸正常的交流。

卻沒有一個人先出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星北才平靜地松開他的手,重新翻身平躺回草地上,盯着雪白的雲團。

半晌,揉一揉手肘,小聲嘀咕着罵了句操:“……疼死了。”

方臨無聲地笑了好久,嘆口氣。

唐星北沒有再問他為什麽嘆氣,就這麽躺在他身側,透過樹蔭的間隙欣賞天空。

“水裏有魚嗎?”方臨問。

“有吧,”唐星北走着神,“不知道。”

“去捉個魚吧。”方臨說。

“……什麽?”

方臨言簡意赅:“下去看看。”

唐星北有些莫名地看他一眼,哦一聲,起身下了水。

等人游遠了看不到這邊,方臨才迅速直起身,低頭看了眼,擰着眉低聲罵了句操,飛快地松了松褲子。

真是……太要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年輕真好~(*/ω\*)

謝謝顧先生的蔣先生、阿凰、do.的營養液~

求一下新文《許你放肆》(又名《小叔叔》)的預收哈~文案如下:

又懶又浪又閑随心所欲受 X 偏執心機黑切黑年下小狼狗攻,年齡差七歲,開文不坑。

最輕狂的那幾年,江成意一時興起,收留了一個債務人慌張推來抵債的小孩兒。

他一時新鮮,暗裏對薛燃極好,奈何性子惡劣乖張,總愛懶洋洋地勾着手指捉弄他:“乖,叫叔叔。”

那時候的小薛燃正經又高冷,抿着嘴角,冷冷盯着他,滿眼的警惕與屈辱。

江大少爺養崽的一片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很快就撒了手把人抛之腦後,繼續潇灑浪蕩。

直到有天,江家破了産,江成意被父母匆匆逼出國,一走就是許多年。

他走了多久,薛燃忍着心口上不可言說的朱砂痣就燒了多久。

後來再相見時,他不錯眼地盯着江成意熟悉的又懶又浪的笑,眼尾迅速泛紅,心底脆弱的防線一朝崩塌。

薛燃終于不得不承認,從第一眼起,他就愛慘了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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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成意一直不理解,為什麽薛燃始終不肯叫他一聲叔叔,直到某天夜裏被他一步一步地逼至角落。

薛燃壓下身來,眉目生冷地垂眼盯着他,眼底的感情極為荒誕灼人:“你早就知道的,我對你從來都不是什麽叔侄之情。”

--小劇場--

再後來,薛燃在某種時候,總喜歡固執地低啞着聲叫他:“小叔叔……你睜眼看看我。”

那時的江成意難耐地擰起眉,卻咬牙不肯應一聲。

注:1V1,年下,年齡差七歲,雙c,無血緣戶口本也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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