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藝詩站在門口,如緞的月色拂在她身上,像個從黑夜中翩翩而來的小精靈。
唐知意一骨碌爬起來,往床邊挪了挪,騰出裏面的位置,然後笑着朝她伸手:“好啊,你上來吧。”
藝詩卻跑過去拉着她的手把她往外拖:“我是說我們三個一起睡嘛!”
唐知意一下子就愣住了。
藝詩轉過頭,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對唐知意說:“晚上窗戶外面會有女巫的哦,姐姐你怕嗎?”
唐知意配合她做出緊張的表情:“怕。”
說話間,她已經不知不覺的被藝詩拉到了外間的床邊。看着近在眼前的顧飛鸾,唐知意沒來由的又是一陣心跳加速。什麽女巫?她才是貨真價實的小女巫吧!
外間的床本來就夠大,顧飛鸾往旁邊挪了挪,剩下的空間足夠睡下兩個人。她把光着腳的藝詩抱上來,給她蓋好被子。
唐知意站在床邊,艱難的咽了咽口水。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卻又不知該如何發了。
床的一側貼着牆,藝詩一溜兒滾了進去,牆壁自帶一種天然的安全感。藝詩貼着牆,拍拍中間的空位對唐知意說道:“姐姐快來。”
唐知意完全傻眼了。小姑娘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她本來以為藝詩睡中間,可現在......
她要和顧飛鸾挨着睡了?
唐知意哭笑不得:“藝詩,你不想睡姐姐的中間嗎?”
藝詩搖搖頭,傲嬌的扒着牆:“我要睡最裏面,那樣女巫就找不到我了。”
顧飛鸾接過唐知意的枕頭放在自己旁邊,調整好位置,向她溫聲道:“上來吧。”
唐知意見顧飛鸾面色無異,心道果然還是自己想太多了,然後慢慢躺了上去。
細膩的溫熱感從手臂上渡過來,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陣清雅的青草香。好在現在是黑夜,除了顧飛鸾自己,沒有人發現她稍顯潮紅的臉色。
唐知意覺得自己渾身哪兒都燙得不行,從左半邊身子開始,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一般,幾乎要從血管中爆裂而出。她悄悄掀了被子,一口一口深呼吸着,想借此慢慢緩解緊張的心情。
藝詩第一次來到自然風光的鄉村,剛才小憩了一番,現在精神勁兒十足的擡頭數着天上的星星。她不安分的滾來滾去,看到唐知意只穿着睡衣躺在床上,便問她:“姐姐,你怎麽沒蓋被子呀?”
唐知意有些尴尬的抓起被子一角,故作鎮定:“我先透透氣,現在就蓋。”
“我幫你吧。”藝詩大方的把自己的被子分過去,卻在碰到唐知意的手臂時又忍不住驚訝道:“姐姐,你身上怎麽這麽燙?”
瞎說什麽大實話啊......唐知意的臉瞬間熟透,但還是強撐着解釋:“我剛洗了熱水澡,體溫暫時是比較高些。”
藝詩單純的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小孩子注意力轉移得飛快,看見大姐姐把被子蓋好了,她放下心來,接着自娛自樂的數星星。
唐知意悄悄在枕巾上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她現在不敢靠近藝詩,自己旁邊還躺着顧飛鸾一個大活人呢,就生怕小姑娘接着語出驚人,讓顧飛鸾察覺出端倪來。
她不動聲色的往左邊挪了挪,離藝詩遠一點。卻沒想起來與之同時,她也在慢慢靠近顧飛鸾,一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臂。
唐知意立馬收回自己冒犯的手,剛剛擦過的脖子此時又滲出了一大片汗。
顧飛鸾察覺到女孩的局促,便關切道:“睡不着?”
“還好,我閉上眼睛慢慢就睡着了。”
顧飛鸾将手掌輕輕覆在唐知意的額頭:“這裏沒空調,不過還好,也沒有蚊子。”
唐知意卻覺得顧飛鸾修長如玉的手比空調還更管用,源源不斷的涼意從額頭漫至全身,燥熱的血液也變得逐漸平緩下來。
她沒有排斥自己,相反的,她表現出了無微不至的關心。這就夠了,唐知意頓時心安。
“我現在不是很熱了。”
“沒關系,睡吧。”
沒了那些雜念與憂慮,唐知意不一會兒就睡着了。夜涼如水,顧飛鸾聽着身側兩道平穩的呼吸聲,看着這一大一小安靜乖巧的睡在自己身旁,一種類似于家的溫馨感忽然湧上心頭。
顧飛鸾望着天花板,回想一下自己與唐知意也不過就是見過兩面,都談不上什麽交情,可唐知意時常能給她一種熟悉感,仿佛兩人似曾相識。
顧飛鸾在圈內人緣很好,朋友衆多,但都保持着君子之交的距離。這是這個圈子的生态,也是她性格使然。她要花大量的精力與時間去應付種種人際關系,所以回到家裏只想清清靜靜一個人。她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
但如今與唐知意一起躺在一張床上,顧飛鸾卻沒有想象中的不适與排斥。看到身邊的女孩睡得香甜,她也心下安穩。
唐知意睡着時,唇瓣不自覺的翹起,像朵小巧的鈴蘭,靜靜的在月光中綻放。她睡衣上兩只兔耳朵一只挂在肚子上,一只搭到了下巴旁,看起來就像個心智初開的大兒童。
這與顧飛鸾對她的第一印象很是有些出入。記得唐知意第一次來采訪她,穿着全黑的職業裝,談吐流暢工作幹練。可之後一番接觸下來,越來越發覺她其實是個迷糊愛害羞的女孩,和工作時的性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都說人世間冥冥之中自有緣分,本以為是過客,此時卻在一起朝夕相處。顧飛鸾勾了勾嘴角,一場散心之旅,若是能交到一位知心朋友,也不失為一個意外的驚喜。
唐知意很久都沒睡過這麽安穩的覺了,太陽穿過紗窗照到眼皮上才将她喚醒。習慣了朝九晚五的生活,鄉村的生物鐘比城市早了兩三個點,縱然醒得迷迷糊糊她也還是爬了起來。
一看身邊,顧飛鸾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顯然是早就起床了,而右邊的藝詩還在呼呼大睡。
唐知意伸了個懶腰,輕笑着下床,從浴室拿了牙刷和水杯,走到陽臺刷牙。
天氣明媚,淡藍的天際與遠方的山脈相接,由遠及近是大片大片的青草稻田,幾條公路靜靜的流淌在花海中。空氣純淨得連幾米外的蒲公英都清晰可見,陽臺上種着月季,時不時飛來幾只蝴蝶,黃的粉的,倒也應景。
唐知意咕嘟咕嘟用水沖掉牙膏泡沫,洗幹淨臉,将毛巾挂好,再深吸一口鄉間的沁人空氣,每一個毛孔都舒展了開來,神清氣爽。
身後一道稚嫩的童音傳來:“姐姐,飛鸾姐姐呢?”
唐知意轉頭便看到藝詩睡眼朦胧的趴在窗戶邊,腦袋擱在小手上,迷迷瞪瞪的看着她。
唐知意回到卧室,抱着藝詩下床:“我也不知道,我們一起洗漱完去找飛鸾姐姐好嗎?”
“好啊,不過我猜,飛鸾姐姐一定是做早餐去了。”
藝詩有樣學樣的也要去陽臺上刷牙,唐知意便帶着她走過去,幫她擠好牙膏,問道:“為什麽呀?”
“在家也是媽媽做早餐,爸爸幫我洗臉紮頭發。”
唐知意一個手抖,牙膏擠到一半就斷了一截,直接摔在水池裏。她不動聲色的又擠了一次,遞給藝詩。
藝詩抓着小毛巾把臉揉幹淨,擡頭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着唐知意:“姐姐,你會紮頭發嗎?”
唐知意微愣,然後點了點頭:“會。”
藝詩開心的把小毛巾擰幹,踮起腳挂在唐知意的大毛巾旁邊,然後乖巧的坐下來,舉起雙手放在嘴邊期待的看着她:“我一直想紮花苞頭,但是爸爸不會,姐姐你能幫我嗎?”
唐知意有着一雙巧手,從小就喜歡做各種手工。少女愛美,學生時代的她蓄了一頭及腰長發,有時間就想着法兒的折騰,現代古代盤發編發,凡是覺得好看都學了一遍,各種各樣的發飾攢了一大盒,直到現在還保存着。
工作之後她就沒有那麽多時間捯饬這些了,作為記者也有一定的形象要求,頂着花式發型出去顯得不夠嚴謹。不知不覺幾年過去,發飾盒表面都落了灰。
雖然好幾年沒練習過,可畢竟基礎還在,梳一個公主頭完全不在話下。唐知意找不到足夠高的凳子,便幹脆把藝詩抱上洗手臺,直接正對着鏡子。
少女時代的快樂如今重新拾起,唐知意一開始握着梳子的手都在微微發抖,比起哼着歌兒的藝詩,其實她的心情同樣激動。
顧飛鸾做好了早飯,大家循着香味兒也都差不多起床了,卻唯獨不見唐知意和藝詩。她估摸着這兩只懶蟲肯定還沒起床,洗了洗手,脫了圍裙上去找人。
“起床啦,今天我們還有任......”話還沒說完,顧飛鸾看見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兩人,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藝詩像只鳥兒一樣飛奔到她懷裏,重重的抱了抱她,然後倒退幾步背對着顧飛鸾,得意的指着自己後腦勺上那團花苞似的發結,說道:“知意姐姐幫我梳的小花苞,好看嗎?”
“好看。”顧飛鸾臉上帶着微笑,目光卻忍不住向唐知意望去。
唐知意盤了三年的盤發,今天終于換回了她從前最愛的雙馬尾編發。她從陽臺上摘了幾朵小白花,分別嵌在了藝詩和自己的編發上。
發型能夠改變人的整體氣質,唐知意原來的盤發看起來老氣橫秋,現在這樣一換,不僅頓顯青春活力,可愛的雙馬尾與她那張娃娃臉也很是相配。
唐知意還沒來得及換下兔耳朵睡衣,這樣看起來簡直像個高中生一般。
藝詩噠噠噠跑到唐知意身邊:“知意姐姐幾分鐘就把我們倆搞定了,很厲害的!”
顧飛鸾看着唐知意,正想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卻又忘了該如何表達。
唐知意今天梳了一個可愛的新發型,看起來很不一樣,可是給她的那種熟悉感卻更加強烈。
顧飛鸾有種跌入夢境深處的迷途感,看的見光,卻浮浮沉沉不知來去。唐知意此時就站在她面前,像一尊安靜的少女雕像,顧飛鸾翻遍記憶中所有的人物剪影,卻不敢拿出任何一個與之匹配。
唐知意。這個名字,這個人,她從未了解過。
藝詩捂着嘴巴咯咯笑起來:“我就說知意姐姐今天真漂亮,你瞧,連飛鸾姐姐都看呆了。”
這個小鬼真是什麽都敢說!唐知意無奈一笑,臉頰又開始火燒一般。
顧飛鸾清了清嗓子,待她擡頭,眼神又恢複了清明:“是啊,你們今天都好看極了,那麽我們現在下去吃早餐吧?”
兩個修長的身影牽着一個精靈般的小女孩,在晨光的沐浴中踩着樓梯向下走,每一步都發出深深淺淺的吱呀聲,為這個清爽的早晨添了一抹沉木的芬芳。
踩下最後一層階梯時,顧飛鸾笑着對唐知意說:“待會兒你也幫我編發好嗎?咱們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出門。”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