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8 兒賊不易做

“尊主, 尊主莫氣, 赭兒不會無緣無故做那種事的, 這其中或許……有什麽誤會?”

“赭兒,你快解釋啊!咱們蒼寒堡雖是魔教,但從不欺負婦女孩子的!你又怎會将尊主關過水牢?”

江庭赭卻只愣愣望着他飄來飄去、身後燃着黑火:“你…你當真是我爹?”

“小兔崽子!別人不認識吾輩也就罷了!吾養你怎麽也養到有□□歲,這就不記得你親爹的臉了?”

“但是……我爹他、他早就被那唐門門主還有妖女一起……”

“那時是死了的!如今這不是靈體嗎!赭兒你看!”江盎扇了扇背後的黑煙, 幹脆化作一片黑霧煙火給他看,又再化回人形。

人人都聽過這世上有鬼。

但又有幾個真的見過?江庭赭搖頭:“不、不……不可能,是假的。這定是什麽江湖騙術!”

“咱們堡中藥草庫在地宮乾位, 財寶庫在地宮巽位, 地宮的鑰匙在聖火壇中。你的左邊屁股上有一顆痣,你小的時候尿床, 還有……”

“住口!你、你——”

江盎嘆了口氣。

“赭兒,你當年難道真的曾對尊主百般折磨?你、你為什麽要那樣待他?”

“你倒是說話啊!”

江庭赭神情複雜,像是陷入了一團糾結的混亂:“若你真是我爹……話已至此, 你還能不知道他是誰麽?”

“他是誰?”

江盎皺眉, 回首望着獨孤寂,面色逐漸從迷惘, 逐漸變為震驚不信。

Advertisement

“難、難道……”

“當年我爹一心迷戀那妖女,我百勸不聽, 還怪我挑撥離間、對我非打即罵。後來,明明知道是她将那地宮密道圖洩露出去,卻還不舍得動她一根手指。甚至明知道她給他灌毒,還是喝了下去。”

“死到臨頭了, 我爹只叫我一個人走,還将跟她生的那孽種……托給我照顧!”

“我當時就跟我爹說清楚了!我說,我就算不殺了那孽種,也要叫他一生一世沒有好日子過!我沒挖了他的眼、割了他的舌頭,切了他的四肢把他扔豬圈裏,只把他吊在水牢折磨,已經算是手下留情!”

“赭兒!”江盎失聲吼道,“你怎能如此殘忍!他可是你親弟弟!”

“我沒有兄弟,我只知道他是妖女的骨血。妖女欺騙殺害我爹爹、燒毀我娘的遺物,我那時年紀小沒本事報仇,除了往死裏折磨那妖女的孩子,我又能怎麽做?!”

“赭兒,你、你……”

江盎失魂落魄,半晌,緩緩回頭看向獨孤寂,用一種清醒、又異常模糊的神情,似笑似哭地細細描摹着眼前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尊主,你、你今年多大了?”

“你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對了!快給我看看你頸後!”

“記得小兒賊剛生下來時,頸後有塊胎記。傾國她……她笨手笨腳的,拿着蠟燭去看時不小心蠟油滴了下去,在那孩子頸後燒傷了一大片。”

“尊主你快給吾看看!看看你頸後有沒有那燙傷?傾國,你還愣着,快去看看有沒有啊!”

……

青磚的地面,霎時被銀絲戳出碎裂的痕跡。

白衣人周身半丈硝煙彌漫。

“……不要碰我。”

聲音艱澀,眼神幽暗。

“你,你們……都離我遠一點。”

“……我自幼無父無母,只有師父。我不需要什麽爹娘手足!在這世上,我只有唯一的親人,就是我師父郁沉影,只要他一個就夠了!”

苦笑一聲,踉跄一步,手中銀弦松落一地。有什麽人扶了他一下,他幾乎下意識便想要揮開,餘光裏卻看到一襲紅衣和心疼的眼神。

略言……

心亂如麻,不想玉傾國卻忽然沖到他面前:“郁沉影?你剛說你師父……是沉影?”

“沉影他還活着?他在哪兒?你告訴奴家!”

面前的女子一雙明眸含霧,可謂出塵絕麗、美若天仙。只是駐顏着實太過有方,幾乎比獨孤寂看起來都要年輕,成日又總是一副被寵壞了的驕縱小女兒态……

獨孤寂過去不是沒想過,“娘親”會是什麽樣子的。

總覺得那人該是個賢惠、溫柔、善良的女子。可聽那江盎的意思,眼前這女人竟會是他的“娘親”?

怎麽可能。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你……如何會認得我師父?”

“沉影他是奴家弟弟啊。”

“……”

“人人都誤喚奴家玉傾國,但其實應是‘郁傾國’才是。我們郁家本是幽瀾王墓的守陵一族,一直隐居北方,後來慘遭魔教滅門,一家人中就只有我和弟弟被救了出來。”

“後來,機緣波折……奴家與沉影也失散了,這些年來,奴家還以為他早就……”

“原來沉影還活着?如此一來總算說得通了,他當然知道你是我的兒子,所以才會涉險去蒼寒堡救你出來!”

“……”

楓葉山莊玄碧宗院落,一年四季竹鈴聲聲。

師父一身青衣、性子溫和,身為玄碧長老事務繁忙,卻總是一有空便教他讀書習武、待他百般關懷照顧。

他來歷不明,又和魔教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連累師父被各種非議。那人卻毫不在意,還勸他不要聽、不要管。

【師父為何……要對徒兒那麽好呢?】

他每次這麽問,青衣男子都只是微微一笑,摸摸他的頭。

郁沉影從來對他有求必應。什麽吃的用的,都拿最好的給他。武功絕學,從不吝啬。

卻只有一點——從不準他問起那殘害過他的魔教,更不準他探尋爹娘身世。

【過去的……都已過去了。寂兒,你将來前途不可限量,不要想着仇恨、更莫要尋根溯源,好好的過好當下才是。】【你是我的大弟子,楓葉山莊最有天資的徒兒,師父希望你一生光明順遂,莫為無聊的紛擾纏身。】他每次說這話時,目中總閃耀着一抹獨孤寂看不懂的晦澀。

如今,終于懂了。

……

“唐編,唐編你別急!宮渡良宵已經往那邊分頭去找了,我從這兒往北尋,你去南邊看看,咱們過一個時辰之後回來碰面!”

“唐編,你別哭啊!獨孤前輩他可能也就是想一個人靜靜而已,你振作點!”

唐深倒是也想堅強點。

可是要怎麽堅強?

那人撇下所有人便不見了蹤影。那麽狠心決絕,竟然連他也不肯帶上。

這天下那麽大,一旦他離開了視線,又要去哪裏找?

萬一出了什麽事怎麽辦?

那個人……根本不會照顧自己。

世界一時間黑暗無比、仿佛被濃烈苦澀的深海吞沒,一直在向無盡的深淵墜落。

他頭也不回便走了。

一廂情願的感情,自說自話的“喜歡”,在獨孤寂眼裏,是不是從來都是麻煩、從來就分文不值?

還傻傻地以為有希望,根本都是自欺欺人。其實根本留不下他,更暖不了他。唯一能持續給予的陪伴和關懷,比糊上的窗戶紙都還要脆弱。

最後,那個人說不要他就不要他了。所有的心疼、所有的擔憂和焦急,都化作血盆大口反過來噬咬七零八落的心髒,譏諷着自己的蒼白無力。

我要怎麽做?他根本就不需要我。午後的暖陽照在背上,卻只覺得渾身發冷。捂住雙目,像是要被淚水淹沒一般的窒息。

……我從來就不被任何人需要。

唐深自認為性格不算孤僻,長得也不算難看。但不知道為什麽一晃二十多年間都沒遇到什麽特別能交心的朋友,更別說什麽在那之上的感情。

【因為你有一種……其實很孤獨,卻努力表演出很開朗的樣子。讓人感覺有點沉重。】【啊?老子的活潑開朗都是真的好嗎!】

回到家,對着鏡子裏的自己不屑搖頭——不是。肯定不是自己有什麽問題,只不過是運氣一般了點,只是這樣而已。

永遠也不會承認,并努力不願想起,年幼時被父母的冷漠與狂躁烙印的一片灰色。

直到那一天,輕松走出紫玉幽冥陣的姜慎行擺出無辜臉說他一生順遂、沒有創傷。在那張臉上,唐深分明看到了沒有半分粉飾太平的、完全真實的“活潑開朗”。

讓他心生羨慕。

……

“……略言?”

唐深一顫,猛然擡起了頭。

不遠處牆角的陰影之中,一個人靜靜坐在光和暗的分割線中。

像是做夢,卻明明又是一片晃眼的真實。一時間,所有亂七八糟的負面情緒盡數潰散,他終于在風雨飄搖的暗夜裏突然找到了回家的路。

劫後餘生。

……

身子被撞得生疼,整個人被緊緊環抱。衣服被絞得死緊。

淚水閃耀着陽光的金色,刺痛了獨孤寂雙眼。

他意識到自己又做錯事情了。更發現,似乎一向如此——

那人總是能讓他笑,讓他覺得開心覺得甜蜜;可他卻經常只會把他弄哭。

“……你跑哪去了?!”

“我還以為你走了!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略言,略言,對不起!你別哭。”

輕撫那人背脊,聲音染上了些艱澀的無奈:“我沒有要走……真的沒有,只是适才頭腦有些亂罷了。旁人有事騙我、瞞着我也就罷了,但我從沒想過,竟連師父他都……”

“郁前輩他才不是騙你!只是有些事情讓你知道也無益,就算騙你,他也肯定不是存心的啊!”

“是,是,我知道……”

“更何況,你還有我啊!就算全天下都對你不好,你也還有我!”

“略言,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好。”

慌了手腳,用袖子拼命去抹那水汽,卻好像止不住那人簌簌而落的傷心。

“我不會一個人走的,我不會。”

“你替我做了好多事情,九命,雀信琴,還有其他的一切,我真的……無以為報,所以略言……”

“我不需要你報答我。”

那人忽然擡起臉來,滿是斑駁縱橫:“我不需要。”

“我沒那麽貪心,我不需要你報答我。”

是,我知道。

我明白,我都明白的。

我……

百日當空,一片炫目的光,被他溫暖雙手環着的背後,還隐約透着青磚牆的冰涼。身下是遍地茵草,旁邊是郁木蕭蕭。略言的腰帶是一片燦金的流雲紋,觸手之處雕琢得細潤光滑。

眼淚的滋味鹹澀發苦。

那人的眼眶在輕吻之下,升起一片灼人的滾燙。

暖意絲絲入心,以至于獨孤寂不顧那人整個兒僵住,順着淚痕輕啄直到他的唇角。

懷中的終于人動了,呼吸慌張無措,甚至推他想逃。可他只用力抓住那人雙肩,反身将他推在身後牆上,熾熱的氣息帶着讓人雙目發暗的躁動,攻城略地勢不可擋。

或許,早該這麽做了。

那日清早醒來,那人抱着他的雙腿,可憐兮兮蜷在床角。

經過胸口一夜的熨帖,雙膝不疼了。連同多年的傷痕,也仿佛被一方溫水浸了個透、填滿展平,除舊換新。

“喜歡”,初次聽到他這麽說,不知該如何回應。

當年喜歡小師妹,結果嘗到的都是苦澀。還以為情字一訣本該如此,此生不敢再沾。

可是跟略言在一起,卻一直都是溫暖、甘甜、安心、歡喜。

漸漸的,那人也不再抵抗。于是更加為所欲為,甚至帶了些不溫柔的砥砺。

一遍一遍地親吻,胸口填滿難以言喻的溫柔。

--------------------------------------------------------------------------------

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下午家裏斷網惹……

“隔壁的王叔叔”就是有大概率是爸爸哇,沒貓餅。

宮渡:師叔秒變大哥,也考慮一下我的心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