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蔣丞把煙一扔,轉身就往胡同口方向走。

“哎!別出去!”王旭喊了一聲,“你以為我怕事兒嗎!猴子那幫人真惹不起!上學期七中還有人被打進醫院好幾個月!”

“惹不起?”蔣丞回頭看着他,“這麽牛逼的人你叫個顧飛過來就惹得起了?”

“大飛不一樣,”王旭說,“他從小在這片兒混大的,而且……反正你聽我的就行,你算幫了我一次,我不能讓你出去送人頭啊。”

而且……而且什麽?

而且他殺了他親爹?蔣丞突然想起了李保國的話,莫名其妙就樂了,這種小城市的老城區,幾條街一個傳說,還真挺有意思。

“你笑個雞8啊!”王旭讓他笑火了。

蔣丞沒理他,準備繼續走,剛一邁腿,王旭從後面一把摟住了他,然後抱着他就往回拽。

“哎哎哎,”蔣丞讓他吓了一跳,“撒手!你什麽毛病!”

“毛病?”王旭愣了愣,猛地松了手,“我沒毛病……我可沒別的意思啊!你別誤會!別誤會!”

蔣丞看了他一眼:“我說你有別的意思了麽?”

王旭沒說話,拿了手機撥了號。

蔣丞嘆了口氣,重新點了根煙叼着,蹲在牆角風小的地方拿了個小樹枝在雪地上漫無目标地胡亂劃拉着。

“大飛,大飛,”王旭拿着手機,壓着聲音,就好像猴子那夥人就在隔壁院兒裏守着似的,“我們讓猴子堵了……跑了,不是,現在出不去……揍一臉血呢怎麽走得了!還能有誰啊,我,還有蔣丞。”

王旭邊說邊往蔣丞這邊兒瞅了一眼。

蔣丞沒跟他眼神交流,王旭雖然沒多大能耐,但也不是太慫的人,他現在吓成這樣,估計這些人的确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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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以前在學校胡混,也不太願意去招惹外面的人,麻煩。

只是一想到電話那頭那是顧飛,他就覺得不如出去硬頂一頓了,但他還有理智,這一出去可能不是一頓兩頓的事兒。

“大飛一會兒就過來,”王旭挂了電話,在垃圾堆裏用腳來回扒拉着,“他帶着他妹吃面呢,還沒吃完。”

蔣丞簡直無語了。

王旭從垃圾堆裏找出了根半米多長的木棍,扔到了他腳邊,又翻了一會兒沒什麽收獲之後開始拆那張三條腿兒的破椅子。

“幹嘛?”蔣丞看着他。

“找點武器,”王旭說,“猴子他們對這片兒也熟,萬一在大飛到之前找過來了呢。”

蔣丞嘆了口氣,拿過書包翻了翻,摸出了一把刀,扔到了他腳邊:“用這個。”

“我操!”王旭一看刀立馬吓了一跳,扭頭瞪着他,“你他媽真是學霸?哪個學霸沒事兒帶着刀出門的!”

“我也沒用過,”蔣丞說,“刃都沒開,吓人專用。”

王旭撿起刀,認真地看了一會兒,走到他面前蹲下了:“蔣丞,我惹不起你。”

蔣丞看了他一眼沒出聲。

“咱倆的事兒,已經了了,”王旭繼續說,“以後咱倆井水不犯河水,怎麽樣?”

“這話你自己記着就行,”蔣丞說,“我們學霸要學習很忙的,沒時間跟你瞎折騰。”

說完這話之後,他倆都沒再出聲,沉默地面對面蹲着。

蹲了一會兒王旭又開口了:“我給你個忠告。”

“嗯。”蔣丞看着指間夾着的煙頭,升起的煙霧在風裏短暫地瘋狂扭動之後迅速消失得一點兒痕跡都沒有。

“如果猴子先到,你認個慫,”王旭說,“我們再渾,也是學生,跟外面那些混社會的人沒法硬拼。”

蔣丞有些詫異地看着他,這個二逼少年的心裏居然還有殘存的智商。

“大飛說的。”王旭補充了一句。

蔣丞有點兒想把煙頭戳他臉上滅掉。

顧飛來得其實不算慢,大概也就十分鐘,他就騎着自行車出現了,讓蔣丞難以理解的是他居然把顧淼也帶來了。

小姑娘拿根繩子拴在自行車後邊兒踩着滑板。

神經病一家人!

顧飛腿剛往地上一撐,顧淼就從滑板上蹦了下來,腳尖在板子上一挑,手接住了翻滾着彈起來的滑板。

她抱着滑板走到蔣丞面前,沖他笑了笑,然後又跑回了顧飛身邊,靠着他的腿站着。

“剛誰動手了?”顧飛問了一句。

“我。”蔣丞站了起來,“怎麽。”

“你碰上猴子了?”王旭馬上問。

“在胡同口呢,”顧飛回頭看了一眼,“估計這會兒就進來了。”

“操,”王旭皺了皺眉,“咱們出得去嗎?”

“看你想怎麽出去,”顧飛說,又看着蔣丞,“兩個解決辦法。”

蔣丞清楚這次大概是真的惹了點兒麻煩,嘆了口氣,手揣兜裏往牆邊一靠:“說。”

“讓他找回來,扯平就算完,”顧飛說,“不願意的話,我現在帶你們出去,以後他們怎麽堵你們就看運氣。”

王旭趕緊看着蔣丞。

“扯平沒問題,但先說好,”蔣丞說,“多一下我就還手。”

猴子過來的時候鼻子裏還塞着棉花,蔣丞覺得他大概血小板有點兒低,這麽長時間了血都沒止住。

就像王旭說的,這次猴子帶的人的确多了,一眼掃過去,得有七八個人,濃濃的小鎮流氓氣質。

“二淼去胡同口等我。”顧飛說。

顧淼看了蔣丞一眼,放下滑板,踩上去蹬了幾腳,從人群裏箭一樣地穿了出去。

“你也出去。”蔣丞說。

顧飛撐着車把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王旭跟我出去。”

“我……”王旭有些猶豫,看了看蔣丞。

“出去。”蔣丞說,這種純挨揍的事兒,他不願意有觀衆。

顧飛拎着車頭把車掉了個頭,王旭跟了上去。

猴子一臉陰沉地往蔣丞那邊走過去。

顧飛跟他擦身而過的時候,突然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腕,把他的手從兜裏拽了出來。

“幹什麽。”猴子看着他。

顧飛沒說話,順着他手腕往下狠狠一捋,從他手上拿下了一個東西,往旁邊牆根兒一扔。

金屬碰在牆磚上的聲音挺清脆。

蔣丞順着聲音看了一眼,是一個黑色的指虎。

狗日的。

“規矩還是要講的。”顧飛聲音不高地說了一句,腳一蹬,騎着車往胡同口那邊去了。

“他不會有什麽事兒吧?”王旭站在胡同口的一棵禿樹下邊兒縮着脖子,看着顧淼踩着滑板靈活地在旁邊的樹下繞着一個雪堆轉圈。

“怕有事兒就別惹事兒。”顧飛說。

“我沒惹事兒,我見了猴子都跑,”王旭說,“操他媽的我哪知道今天能碰上他,蔣丞不知道他底細,直接就動手了。”

“你倆事兒解決了?”顧飛看了看他的臉,“你是不是跪下求他別打臉了?”

“……過了,”王旭嘆了口氣,回頭往胡同裏看了一眼,“我算開眼了,學霸還有這種型號的,我惹不起。”

顧飛笑了笑。

沒過幾分鐘,猴子那幫人出來了。

猴子臉色有點兒不是太好,不過看上去整個人還算正常,但後面跟着的那位就不太美妙,腦門兒上明顯腫着一個大包。

“他還手了?”王旭一看就吓了一跳。

猴子跟顧飛對視了一眼之後也沒多說什麽,帶着幾個人走了。

“操,蔣丞那傻逼人呢?”王旭往胡同裏看着。

顧飛皺了皺眉,看這樣子,蔣丞肯定是還手了,應該不是主動,是有人“多一下”了,但猴子按理說這種情況下不會再壞規矩。

那蔣丞人呢?

就算是得繞幾圈,也不至于這麽長時間沒出來……他手機在兜裏響了,掏出來看到居然是蔣丞打來的。

“你人呢?”他接起電話。

“我……迷路了。”蔣丞說。

“什麽?”顧飛非常吃驚,“迷路?”

“是啊迷路!剛進來的時候就一通繞,這會兒我不知道繞哪兒去了,你們這片兒胡同是他媽按迷宮建的吧!”蔣丞非常不爽地說。

“你……等會兒,”顧飛看了看顧淼,“二淼,進去把蔣丞哥哥領出來。”

顧淼踩着滑板掉了個頭,飛快地掠進了胡同裏。

蔣丞聽到滑板輪子聲音的時候喊了一聲:“顧淼?”

顧淼的身影從前面一個拐彎閃了出來,沖他招了招手。

蔣丞跟了過去,其實他剛才就是從這兒過來的,跟着顧淼再拐了一個彎,就看到了之前的那條小街。

靠,早知道已經這麽近了就不打電話給顧飛丢這個人了。

今兒這個臉丢的真是都夠湊一套四件套了。

“沒事兒吧?”王旭一看他出來就問了一句,盯着他的臉。

“沒事兒。”蔣丞摸了摸肚子。

“沒打臉啊?”王旭看着他的手。

“嗯,”蔣丞看着他,“怎麽你想打?”

“我就問問,”王旭說,“打肚子了?疼?”

“餓了。”蔣丞說。

“你是不是動手了?”王旭繼續追問,“我看那誰出來的時候腦袋那麽大一個包,怎麽弄的?”

“我說了多的我會還,”蔣丞有些不耐煩地回答,“拿他腦袋往牆上磕了一下,怎麽你要試試麽?”

“我回家了,”王旭說,“我走了……那什麽,大飛,我明天中午請你吃飯。”

王旭走了之後,蔣丞跟顧飛一塊兒站原地看着顧淼玩滑板,看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了一句:“謝了。”

雖然還是挨了揍,猴子兩拳砸在他胃上,他現在都還有點兒想吐,但如果沒有顧飛,也不會有這個解決的選項,估計以後他出門就能碰到猴子巡街,那這日子就不用過了。

“你真沒事兒?”顧飛看了他一眼。

“嗯,”蔣丞一點兒也不想再讨論這件事,他想了想,“你吃過了?”

“沒。”顧飛回答。

“……剛王旭說你吃面條呢,吃完了才能過來。”蔣丞說。

“那你倆早讓人打碎了,”顧飛說,“我在步行街吃面,真吃完了才過來得半小時。”

“走吧,再吃點兒,”蔣丞看了看顧淼,“你想吃什麽?”

顧淼自然不會回答他,只是看了看顧飛。

“你帶路吧。”顧飛在她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

顧淼立刻一蹬滑板竄了出去,一看就是往之前那片燒烤攤上去的。

“上來。”顧飛看着蔣丞。

“我走過去。”蔣丞說。

顧飛沒多說,自己騎着車過去了。

蔣丞嘆了口氣,按了按自己的胃,有點兒反胃,也不知道是餓的還是被猴子那兩拳砸的。

顧淼挑了個最靠邊的燒烤攤,蔣丞溜達着走到的時候,她已經挑好了一堆吃的。

蔣丞聞到燒烤香味的時候胃裏的不爽才慢慢消失了,只剩了強烈的饑餓感,他過去指着肉:“一樣來十串,再來兩斤麻小。”

這家沒有麻小,他又跑到隔了半條街的那家去買了兩斤過來。

幾大盤肉一塊兒堆到桌上的時候,顧飛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一直這麽能吃麽?”

“小明的爺爺活了103歲。”蔣丞拿了一串羊肉咬了一口。

顧飛笑了笑,讓老板拿了瓶紅星小二。

蔣丞本來想想問問你是不是逢吃飯必喝酒,但小明103歲的爺爺阻止了他。

顧淼不說話,他倆也沒什麽話可說,于是跟上回吃烤肉的時候一樣,沉默地吃完。

這樣也挺好,吃得飽,每次他跟潘智吃飯,都是因為說話太多而經常吃不飽,得加餐。

就是在熱鬧的燒烤攤上,他們這桌像一道亮麗的風景線,老板每次經過都會多看兩眼,沒準兒以為他倆是約架來談判的,随時有可能起身拔刀。

一直到顧淼吃飽了,把帽子摘下來抓了抓腦袋,蔣丞才打破了沉默。

“為什麽給她買個綠帽子?”他問顧飛,這個問題從那天在店裏見到顧淼開始就一直讓他覺得很困擾。

“她喜歡綠色。”顧飛說。

“哦,”蔣丞看着顧淼的綠帽子,顧飛的回答永遠都這麽邏輯嚴密讓人接不下去,“能買着這色的帽子也是個奇跡啊。”

顧淼搖了搖頭。

“嗯?”蔣丞看着她。

“不是買的。”顧飛說。

“織的?”蔣丞摸了摸帽子,還真沒看出來,手工還不錯,“誰給你織的啊?你媽?”

顧淼笑着指了指顧飛。

蔣丞猛地轉頭看着顧飛:“我操?”

“文明點兒。”顧飛一臉平靜地說。

“哦,”蔣丞有些不好意思地沖顧淼笑笑,又轉頭看着顧飛,“你織的?你還會這個?”

“嗯。”顧飛應了一聲。

蔣丞突然覺得腦子裏對顧飛的印象變得模糊起來了,一個口袋裏裝着糖的,會織毛線帽子的,殺人犯,殺的還是親爹。

吃完燒烤,顧飛跨上自行車,顧淼把纏在他自行車後邊兒的一根繩子解開了抓在手裏,踩到了滑板上。

“注意……安全。”蔣丞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明天見。”顧飛說完就騎車拽着顧淼消失在了小街穿梭的人群裏。

蔣丞結完賬才反應過來,明天見?

今天已經過完了嗎?

今天當然沒有過完,下午還有三節課,政治居然有兩節,蔣丞看到課表的瞬間就覺得一陣瞌睡。

一個下午顧飛都沒有出現,還真是明天見。

蔣丞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個下午,顧飛沒在的好處就是周敬不會老回頭說話了,挺安靜。

政治老師比老徐的存在感更低,是今天見到的所有老師裏最透明的。

在講臺上講課的時候甚至需要不斷提高音量以便讓自己的聲音能在教室裏肆無忌憚的嗡嗡聲裏被人聽到。

最後一節課的時候潘智發了條消息過來。

-自習課居然沒老師要,爽

蔣丞看了一眼臺上的老師,給潘智回了一條。

-我一直很爽,這課上的跟菜市場一樣

-你反正安靜了也是睡覺,這是吵着你睡覺了吧

-你懂個屁

蔣丞嘆了口氣,潘智的确是不懂,他上課是總睡覺,但也不是每次都會睡着的,閉着眼睛的時候他會聽課,快考試複習的時候他也不會睡覺和曠課。

現在這樣的環境,他還真有點兒擔心這個學霸的質量會下降了。

放學的鈴聲一響起,教室裏頓時一片喧鬧,幾乎是所有的人都瞬間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走的走,聊的聊,一派愉悅。

蔣丞收拾了東西,拎着書包離開了教室,穿過走廊的時候感覺到了衆多目光,他往旁邊掃了一眼,不少人正靠在欄杆上看着他,也分不清是二年級還是三年級的,眼神裏都帶着好奇和探究。

啧。

他回頭找了找王旭,肯定是丫說了什麽,沒準兒把這事兒當個牛逼狠吹了一把。

下樓的時候手機響了,他估計是潘智,但拿出來的時候卻看到是個陌生號碼。

“喂?”他接了電話。

“蔣丞吧?你有貨到了,過來取一下吧。”那邊說。

蔣丞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再問,對方不是快遞,是物流,得自己上門去取,問地址後他又問了問東西是從哪裏過來的,然後挂了電話。

是老媽寄來的,應該都是他屋裏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來之前給他準備了銀行卡,現在又細心地把他的東西都寄來了,但卻沒有再跟他聯系。

他不知道該感謝老媽,還是該恨她。

不過心情談不上糟糕,似乎這幾天來他已經開始有些麻木了,想起來的時候會覺得心裏一陣抽,但很快就過去了。

他慢慢往回走着,這個時間李保國肯定沒在家,晚上可能還是一個人吃,他一邊走一邊琢磨着,最後決定吃點兒餃子得了,中午吃得多,這會兒都沒覺得餓。

就在李保國家附近就有個聚集了不少飯館的小廣場,蔣丞散步的時候經過,還挺熱鬧的,有一家看上去很幹淨的餃子館。

去廣場要過一座小旱橋,蔣丞快走到橋邊的時候往那邊看了一眼,腳下的步子頓了頓。

雪中午就停了,一個下午陽光都很好,這會兒雖然太陽已經落山,但半個天空都還帶着像脈絡一樣淡淡漫開的金色光芒。

小小的一座橋也染上了暖暖的顏色。

蔣丞在這一瞬間覺得心裏挺靜的,這混亂的一天帶來的各種悶堵,都散掉了。

他加快步子往橋上走過去,如果早來半小時候,這兒估計會更美。

這大概是在這個小破城市待了這麽些天看到的最美的地方了。

橋上行人不多,他走到靠近橋中間的時候,看到了前面有人正拿着相機,應該是在拍橋和天空。

看側面……不,看腿就知道了。

是顧飛。

認出顧飛來一點兒也不意外,意外的是曠課一下午的顧飛會在這裏,還拿着一看就是專業級別的相機和相機包。

難怪他不肯把相機借給周敬。

蔣丞猶豫着是過去還是去另一邊裝沒看到顧飛,反正他倆也沒什麽話說。

正想邁步的時候,顧飛大概是拍完了,轉過了身往他這邊走了過來。

這時候再裝看不見不太可能了,蔣丞嘆了口氣,迎着他走過去。

正想打個招呼沒話找點兒話的時候,顧飛看到了他,頓了頓之後對着他舉起了手裏的相機。

蔣丞吃驚地沒來得及擡手擋臉,就聽到了快門的聲音。

咔嚓。

你大爺的三花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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