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鴨梨山大

陳昕聽完程鑫的演講和老師的點評,兩只耳朵都紅透了,他知道程鑫這是在幫自己,但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同情他嗎?陳昕做夢也沒想到過,自己在學習上還需要別人同情,而且還是一個差生!他心裏五味雜陳,一方面感激程鑫出手相助,另一方面也産生了深深的挫敗感,最引以為傲的學習有一天也會被自己的結巴拖累,這讓他的驕傲和自信心都受到了嚴重的打擊,這一刻他想找個地縫鑽下去。這是他最難熬的一節課,他都不記得老師說了些什麽。下了課,陳昕小聲地說了一聲:“謝謝。”

程鑫得意地挑了挑眉,将手裏的筆轉得滴溜溜轉:“今天算是蒙混過關了,不過下次就不一定好使了。”

陳昕知道程鑫說的是事實,他不可能每次都出來給自己做擋箭牌,而且英語老師也未必次次都買賬,到時候還是得自己來,到時候要怎麽辦?陳昕的手心開始冒汗,第一次對上課産生了深深的恐懼感。

這時方隽拿着數學試卷進來了,班上又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不管學生愛不愛考試,對考試成績還是很在意的。全班六十個人,數學不及格的正好三十個,占一半,陳昕也是其中的一個,150分的試卷只考了82分。

這是陳昕從未考過的低分,他拿着試卷看了一眼,然後繼續做後面沒做完的題。程鑫拿到試卷,瞄了一眼分數,揉成一團,塞進了桌鬥裏。陳昕考數學時半途離開,試卷被監考老師折了起來,程鑫只抄了三十多分。

他斜眼看着陳昕的試卷,發現做過的題全都對了,要是不生病,估計拿滿分都有可能,自己抄個百來分也不成問題,換座位不就是信手拈來的事嗎。可惜啊,天不遂人願!下次考試一定要把握好機會才行。

方隽發完試卷,站在講臺上說:“這次數學最高分是148分。我們班最高分才135,差了十幾分,大家要加油,向人家看齊才行。”

有同學問:“考148的誰?”

方隽也沒隐瞞:“一班的張熠輝。”

“哦,又是他啊。”大家的反應都不意外,似乎是情理中的事。陳昕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終于想起來張熠輝是誰了,他初中有一次參加奧數得了第一名,考第二名的來自英賢,就叫張熠輝。陳昕怎麽會知道張熠輝呢,因為當時張熠輝比他少了1分而屈居第二,張熠輝的老師覺得分數不對,還特意要求調出兩個人的試卷來複核,結果還是少了1分,這事被陳昕的老師引為笑談,陳昕也聽說過,是以對張熠輝的名字有點印象。可他并不認識張熠輝,張熠輝是怎麽認識自己的?

方隽接着又說:“考試成績已經出來了,這次全年級前十又跟我們班無關。八班學生進前十,會不會成為我的‘有生之年’系列啊?”

下面的同學都笑了起來:“老師你別急啊,有生之年我們一定要讓你這個願望實現。”

方隽說:“那就拭目以待。好了,不說閑話了。雖然成績很重要,我還是希望大家要知道,成績不是人生的全部,大家盡力而為。做個好人,過好每一天,這是我對你們的期望。”

下面同學又笑了起來,方隽在八班有不錯的群衆基礎,就得益于他的這種态度,成績不好他不會要求太多,但若是做人有問題,那你就等着他收拾吧。不過陳昕對方隽持有保留意見,如果他不那麽在意成績,那麽為什麽要把程鑫安排跟自己同桌?還說讓自己激勵他?

課間操結束之後,陳昕正要回教室,被人叫住了:“陳昕!”

陳昕一回頭:“周、老師!”叫他的是周嵩,他原來在一中的班主任老師,也就是促成他來一中的老師。周嵩是教語文的,來日昇後擔任高二三班的班主任,所以才沒親自帶陳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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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嵩看見陳昕:“聽說你病了,好點了嗎?”

“謝、謝老師,已、已經好了。”陳昕點頭。

周嵩和藹地說:“你怎麽也不來找我,現在我不教你了,但還是你老師啊。我今天早上看到這次考試的成績表,發現你有兩科沒成績,一問才知道你病了。怎麽樣,身體好了嗎?”

“好了。”陳昕點頭。

“那就好。換了地方,要注意身體啊。我有點擔心你不能适應,在新班級還适應嗎?同學們都還好相處嗎?”

陳昕想到程鑫,一開始确實不怎麽适應,不過情況已經不像剛開始那麽糟糕了,對他來說,只要不當面嘲笑他,都是很好相處的,目前為止,班上同學都算是很好相處的了:“還好。”

周嵩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之前跟你說過,考好了會有獎學金,你也不要因為這個有太大壓力,一中你都可以穩居第一,在這裏完全不是問題,要相信自己,平常怎麽學,在這裏也怎麽學好了。”周嵩來應聘的時候,日昇聽說全市第一是他班上的學生,便希望他能把人勸說過來,因為日昇想要個高考狀元來提升學校的形象。周嵩對勸陳昕轉來日昇一度猶豫過,因為他的性格不适合太多的變動。但日昇給予的條件很豐厚,陳昕家裏條件也着實差了點,他母親為了掙兩個孩子的學費,一個人打着兩份工,三年沒回家過年了。陳昕為了省錢,每次都只吃最便宜的青菜豆腐,正在發育的孩子,經常因為營養不良面帶菜色,讓人看着都不落忍。周嵩思考了很久,才去跟陳昕談轉學的事。現在人轉過來了,也并不是萬事大吉,得确保學生在這裏過得好,周嵩才覺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陳昕再次點頭:“嗯。”

周嵩拍拍他的肩:“這次考試不要緊,我看過你參考的科目,語文和英語都在正常水準,數學沒做完吧?這說明你成績并沒有下滑,好好學,下次一定會讓大家刮目相看的。周圍的同學怎麽樣都不用去理會,但丁說了:‘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你只要堅定信念,一定會實現自己的目标的。”

陳昕想起方隽說的,要拿自己當秘密武器,不由得也笑了笑:“嗯。謝、謝老師。”

周嵩說:“先回教室吧。”

陳昕轉身走了。方隽一步一個大臺階,從後面追上了周嵩:“周老師,在跟我的學生談心呢?”

周嵩轉過身,看見方隽,并沒因為是同事就給他好臉色:“方老師,你把我的學生和你那不成器的表弟坐同桌是怎麽回事?不要害了我的學生!”看來周嵩對陳昕的情況了如指掌

“不要這樣說嘛,周老師。陳昕現在也是我的學生,我不會做真對他不利的事的。”方隽說。

周嵩嚴肅地說:“我早就跟你說了,陳昕是個很內向敏感的人,他家裏條件不好,所有的希望全都壓在他身上,萬一受到什麽不利影響,你良心上過得去嗎?”

方隽也認真地說:“周老師,陳昕是個好學生我們都不否認,但是你覺得他現在這樣的狀态好嗎?內向敏感,獨來獨往,連話都不敢說,不向任何人敞開心扉,他成績再優秀,将來的發展也是有限的,出了校園,到了不以分數論英雄的社會,你覺得他真能過得很好嗎?”

周嵩嗫嚅了一下,這個問題他顯然也是考慮過的,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就算這樣,那跟你表弟有什麽關系?”

方隽說:“我表弟臉皮夠厚,性格也外向,只要他願意,他們可以做很好的朋友,這對陳昕來說并不是什麽壞事。如果我表弟能夠受陳昕一點影響,也上進一點,那就是雙贏的事。不管怎麽樣,我現在是在做個試驗,行不行得通,過陣子再說吧。還有,如果陳昕真是這麽容易被影響學習的人,那這麽多年他不可能總是第一,我相信他。”

周嵩沉默了片刻,說:“希望你不是在他傷口上撒鹽。”

“那當然。”方隽自信滿滿。

周嵩招呼也沒打,轉身就走。

方隽叫住周嵩:“周老師,聽說你在寫小說,能有幸拜讀一下嗎?”

周嵩猛地回頭:“誰說的?我沒寫!”說完匆匆走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樣。

方隽看着他的背影,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昕的病是好了,但是災難還沒有過去。英語老師對考年級第一的陳昕印象深刻,不僅記住了名字,還記住了模樣,沒過兩天,她又開始叫陳昕來演講了,這次還特意說清楚是“新來的陳昕”,程鑫都不能幫他蒙混過關了,陳昕逃不過去,硬着頭皮站了起來。他在英語老師萬分期待中,磕磕巴巴地講了五分鐘,結果還沒說完五句話,越緊張,就越說不清楚,窗外春寒料峭,陳昕的鬓角緩緩淌下了汗珠。最後還是程鑫舉手站起來說:“老師,口語時間已經過了,該講課了。”

英語老師這才讓陳昕坐下,點評說:“我知道陳昕同學有點口吃的毛病,但我以為不能因為這個就不開口說英語,以後你需要更多的練習,說得多了,就順暢了。”

這句話對陳昕來說,簡直就是五雷轟頂,他那一刻真是半點都不想上英語課了。程鑫瞥見他英語課上一直都低着頭,沒看過一次黑板,這跟他平常的學習态度完全不一樣,就知道他受刺激了,啧,學霸也有煩惱啊。

從這天起,陳昕都是低着頭上英語課的,而且連話都不說了,本來他還會簡短地回答周圍同學的問題,現在就是點頭和搖頭,實在不得已,就用筆寫出來,整個人都如霜打的茄子一樣。

英語老師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過了兩天,她真的又把陳昕叫起來演講了,陳昕比上次說得更磕巴,這次程鑫沒有出面提醒英語老師,陳昕一直說了七八分鐘,也沒把主題表達清楚。最後英語老師有些失望地說:“陳昕,你這樣可不行啊。你下課來辦公室找我。”

下課之後,陳昕去了辦公室,英語老師拿出一篇短文叫他念,這篇短文內容不難,每個單詞陳昕都認識,叫他默念,一個磕巴都沒有,但是讓他讀出聲,基本上是每兩個單詞就要磕巴一下,聽得英語老師眉頭一直擰着,最後說:“好了。你這樣吧,你今天回去把這段短文讀熟,明天咱們再在課堂上來讀,不用背誦,只是讀,可以吧?”她以為陳昕讀不通順只是因為不熟。

陳昕怎麽敢拒絕老師,自然是被迫同意了,回去之後,就坐在座位上看那篇英語短文,其實他早就能把這段短文默寫下來了,但就是讀不通順。下了晚自習,陳昕打算留在教室裏大聲朗讀,因為白天同學都在,他都沒敢放聲讀。

教室裏的人都走光了,終于只剩下了陳昕一個,他關上門,拿出稿子,開始讀:“I h、have a dream……”

“咚咚”,随着敲門聲響起,門被推開了,程鑫探進頭來:“怎麽還沒回去?”

陳昕停下來,扭頭看着門口,程鑫和他的那幾個死黨都在:“我、我還有、有事。”

曹繼走過來,傾身看着他手裏的文章:“I have adream……明天你演講的內容?”

程鑫拿過他手裏的稿子看了一眼:“是不是那老太婆明天叫你背這個?”

陳昕默默地拿回稿子,他不想說話,只想等這幾個人走了,自己好讀書。結果程鑫拉開他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你讀吧,我們幫你聽聽。”

曹繼又也說:“對,你讀吧,可以拿我們練一下膽量。”

陳昕無聲地看着他們,以眼神央求他們離開。就這麽僵持了片刻,程鑫開口了:“你不會看着我們幾個都覺得怕吧,那明天可是要當着全班人的面演講的,今天要是都讀不出來,那明天就更讀不出來了。”

陳昕知道程鑫說的是真話,但是他卻鼓不起開口的勇氣,他只想自己讀,不想有任何聽衆。

徐俊賞看着一直沉默的陳昕,便說:“算了,鑫哥,我們別打擾陳昕了。”

程鑫盯着陳昕看了一會,然後起身:“走吧。”

這天晚上熄燈鈴聲響了之後,陳昕都沒有回來。程鑫看着對面的空床,一向最守規矩的人都不守規矩起來,這是一種怎樣的壓力。程鑫躺在床上,輾轉了幾下,想了想,又爬起來,披上外套,換鞋子出了門。

抵達教室的時候,程鑫聽見有人在裏面大聲讀英語,讀得磕磕巴巴的,讀書聲突然停下來,傳來了用力捶桌子的聲音,接着又傳來了懊惱的嗚咽聲。程鑫在外面無聲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裏面嗚咽聲換成了讀書聲,他才擡手敲門,大聲說:“熄燈了,你還不回去?”

教室裏的陳昕慌忙抹了一把臉,程鑫将門推開:“你不回去睡了?宿舍都關門了。”

陳昕沒扭頭看他,只是将稿子塞進桌鬥裏,站起來低着頭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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