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漠北
“大兄,大兄。”早春的天氣還有些寒冷, 一個穿着大紅色棉襖的小娃娃張開雙臂, 朝剛進門的張賀飛撲了過來,正是張賀今年六歲的弟弟張安世。
“唉喲。”張賀被撞了個滿懷, 以他現在九歲的年紀, 只能将對方抱個雙腳離地就很快放下了, “小安世,我現在可抱不動你。”
“那就等你長大了抱。”張安世理所當然地說。他們兩個年齡僅僅差了三歲多,等張賀長大了, 那張安世也是個小少年了, 到時候總不能摟摟抱抱的。
因為張賀也不以為然,只是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說:“五天沒見了,有沒有想我啊?”
“想!”張安世點頭道,“什麽時候帶我去宮裏玩?”
“你以為皇宮是誰都能進去的?”張賀笑着搖頭道,“要麽是有才能的加侍中銜, 要麽是和我一樣做皇子伴讀,要麽就是切掉蛋蛋做個小黃門。”
“我才不要!”張安世捂住蛋蛋飛快地跑開了。
其實劉闳和張安世年紀相當, 看劉徹的意思,過幾年也該為他找伴讀了, 但張賀實在不想把弟弟派到齊國去——這可是歷史上曾經做到漢宣帝劉詢的麒麟閣功臣第二的人才, 肥水不流外人田,堅決要把人才都團結在太子周圍。
張賀剛掀簾子準備進正廳和張湯問安, 就看到自己的二姐張绛在旁邊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小聲對自己說:“阿翁和大伯在裏面聊緊要事, 讓我們不要進去。”
“那我等下再過來一趟。”張賀嘴上這麽說,腳步卻停在當地,豎起耳朵聽裏面到底在說什麽。
張湯壓低了聲音說話,聽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聽到“生意難做”、“先放着莫要經營”、“白鹿”、“白金”、“軍費”,張賀就被自己的姐姐拉走了。
雖然沒有偷聽完整,但張賀想了想元狩四年發生的事情就猜出了大概,之前因為連年征伐,軍費已經消耗殆盡,漠北決戰之後将士們功勞頗高,但又拿不出錢財賞賜,劉徹希望有錢的貴族和富商能夠主動拿出錢來幫國家渡過難關,但那些坐擁巨額財富的宗室、諸侯們舍不得從自己腰包裏往外掏錢,劉徹非常憤怒,于是時任禦史大夫的張湯在天子的授意下,想出了一個絕頂缺德的“吃大戶”的法子,面向諸侯王和貴族發行特殊貨幣——白鹿皮幣,稍後又推出了白金幣。
難怪張湯要勸說自己經商的哥哥接下來改走別的發展方向,張弛酒樓辦得生意紅火,這幾年葡萄釀酒的生意也給他賺了不少錢,俨然小有財富,也入圍了張湯要為天子宰殺的肥羊之一,這富商接下來的日子也不好過了,張弛還是莫要做那領頭挨宰的羊為好。
張弛在張府坐了一會就匆匆離開了,張賀這才走過去和張湯打招呼:“阿翁,孩兒從宮裏回來了。”
“是賀兒啊。”張湯看到張賀,就讓他走到跟前,“在宮裏陪太子殿下讀書可還用功?這看着又長高了一點。”
“孩兒一直很用功的。”張賀拉着張湯的手撒嬌,“宮中飲食很好,所以孩兒變高了。”
張賀最近又因為皮影的事情被劉徹當着幾個近臣的面誇贊了一番,張湯最近本就各種替劉徹辦事,聖眷日隆,劉徹經常和張湯議事而忘記了吃飯,現在他的兒子也被劉徹看好,張湯更是面上有光,對着自己這個長子愈發百般寵愛了起來。
“我兒真是越來越俊俏了,這次讓封姑給你量量,回頭給你多做幾件好看的衣裳。”
“謝謝阿翁,不過我不缺這個,您也不用太破費。”張賀知道張湯平素生活節儉,只是在自己身上破例多花銷嬌慣養着,他重生之前也沒比張湯小太多,沒法作為小輩理所應當地接受這種溺愛,就果斷推辭了。
何況在太子宮中劉據對張賀也很好,一般太子有新衣服的時候,也不忘帶上張賀的份,所以他現在真心不缺好衣服穿。
“對了阿甕,孩兒聽說朝廷又要打匈奴了?”張賀小眼珠一轉,開始打探起了消息,“您知道這次的将軍配置嗎?”
“你問這個做什麽?”張湯雖然喜愛長子,但也沒腦袋糊塗到洩露軍機的地步,何況這事劉徹和衛青關起門來在內朝就敲定了人選,他作為禦史大夫,對于軍事方面知道的還真不多,最多聽了一耳朵而已。
張賀一看對方臉色就知道張湯心裏大概想了什麽,他于是改變策略,旁敲側擊:“我是聽衛伉說,這次飛将軍李廣也要出征?”
衛伉是衛青長子,張賀拖他出來也是為了表示自己消息來源的可靠,而且單獨問李廣也不是什麽大機密,所以張湯和緩了臉色點頭道:“我是聽說李将軍也要随大将軍一起出征。”
看來這一世在漠北大戰之前的将軍配置上應該還是和歷史發展一樣,從張湯這兒套不出新的消息了,張賀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宮裏找衛青。
張賀回宮後第一件事就是對劉據說:“太子殿下,我想見一見你舅舅,問一下對匈奴打仗的事情。”
劉據驚訝道:“張賀咱們平時雖然也紙上談兵,讨論一下兵書,但漠北這種國家大事,我們兩個小孩,貿然跑去找舅舅怕是不妥吧?”
張賀故作煩惱地說:“我也知道不妥,但是我昨晚做了個關于漠北的夢,想起了當初趙信叛逃之前也是做了個夢,心裏非常不安,還是要和大将軍說一下才好。”
趙信那次張賀假裝夢見不詳,後來果然趙信投降,蘇建偏師折損大半,就連衛青也受傷,此事雖然後來大家秘而不宣,但想起來總是有些玄妙。
西漢的時候還有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神秘事件,比如相面、夢兆、星象、天子氣。像李少翁那樣的術士可以當做江湖騙子解釋,但還有很多雖然以現代人的唯物主義世界觀無法理解,但它确實十分靈驗。
比如劉徹的母親王美人在太子宮的時候,夢日入懷,懷上了劉徹,告知當時還是太子的景帝劉啓之後,他覺得此乃吉兆,結果劉徹還沒出生,文帝劉恒就去世了,劉啓登基當了皇帝,而劉徹成為了劉啓當上皇帝後誕生的第一個皇子,因此受到百般寵愛。又比如文帝劉恒的母親薄姬,劉邦只是見她可憐寵幸了她一次,薄姬就夢到一條青龍盤踞在她肚子上,結果薄姬後來雖然無寵早早跟兒子去了封國,諸呂之亂平定後,大臣們迎接了她的兒子入住未央宮,也是應驗了當初的夢境。
因此當時的人們對于夢境的預兆還是比較相信的,這也是張賀假托做夢的理由所在,反正夢境嘛,如果靈驗那就是夢兆,如果不靈驗那就是一次普通的亂夢而已,總不會因為你說自己做了一個夢而犯下欺君之輩,風險小見效快,不選它選誰?
因為趙信叛變那次的前車之鑒,劉據對此還是比較重視的,當即就答應帶張賀去見衛青。
大将軍幕府還在未央宮西北辦公區域那熟悉的位置,但和當初張賀過來拜訪時那嶄新的樣貌不同,幾年過後裏面的擺設都顯得有些陳舊,而衛青不是鋪張浪費之人,也一直沒有換新的。在這處宮室東邊不遠處,有一處更新但偏小的宮室,是骠騎将軍幕府。
張賀見到衛青的時候,他正斜依在軟榻上,手裏抱着一個暖爐,在看着部下呈上來的關于這次作戰軍務安排調度的部分竹簡。房間裏彌漫着一股中藥的味道。
劉據進門之後就問道:“舅舅最近身體可好些了?”
“是據兒和張賀啊。”衛青輕咳數聲,目光從竹簡移到兩人身上,“只是偶感風寒,禦醫開的藥方很管用,我已經大好了。”
“大将軍要保重身體。”張賀也真誠地說。
衛青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了,最近聽聞身體不是很好,叛去匈奴的趙信對他的打法又很是熟悉,而霍去病年輕有為,打仗殺傷數更為令人驚豔,再加上馬镫等在騎兵裏的全面普及,霍去病這一世的首虜率早已超過了歷史記載的總和。因為這些原因,或者還有更為複雜的政治因素,衛青已經三年多沒有出征了,但大将軍這個職務也不能閑着,作為統領所有将領的最高軍事官職,衛青一直在劉徹的領導下選派将領,處理各項軍隊的事務,之前霍去病的兩次河西大戰、河西受降,包括這次漠北大戰的戰前準備統籌工作,大部分由他負責,因此也是非常繁忙的。
“你們來找我有什麽事情?”衛青溫和地微笑道,“要是想和我說來參軍現在還太小了點。”他甚至開了個玩笑。
“是張賀想要來找你。”劉據搶先開口說明,“他這次又做了一個夢,舅舅還記得元朔六年關于趙信的那個夢嗎?”
衛青搖了搖頭:“記得,但行軍打仗豈能因為夢境而随意改變?”顯然作為在沙場上真刀真槍生死相搏的将軍,他是不怎麽相信這些的。
“大将軍,我不只是來向您求夢境解惑的。”張賀像是猜中了對方會有如此反應,只是緩緩地開口,“我還想和您聊一下關于李将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