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更合并

上了鎖的寝屋, 四周靜悄悄,紅燭将屋內照得朦朦胧胧。

光影籠罩的靜谧中, 趙枝枝畫着手指,在床榻軟席上寫她的名字。

寫了一遍又一遍,指腹都磨疼了,還是不停地寫着。

只有這樣, 她才不會發抖, 才不會去想腦海中那些可怕的念頭。

她不能讓自己害怕。

就算聽到要侍寝三天時怕得手抖, 她也還是堅定地坐進了建章宮的肩輿。

建章宮的辇輿和儀仗莊嚴鄭重,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不喜歡這樣的出行, 太過引人注目。坐在辇輿上面的時候, 她緊張得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她用盡所有力氣,挺直腰杆, 強撐着不适,讓自己做一個端莊典雅的趙姬, 一個配得上這副辇輿的趙姬。

因為是太子賜的, 她不能令他丢臉。

趙枝枝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她腿沒有發軟,沒有逃跑,更沒有讓誰難為情。她聽話地進了建章宮, 聽話地在寝屋等待太子歸來,她将侍寝時該做的事預想了無數遍,先怎麽做,再怎麽做, 她什麽都準備好了,就只差一個太子殿下。

可是太子一直沒有回來。

她還被關了起來。

趙枝枝揉揉發紅的眼,換了坐姿,從裙下伸直兩條腿,快速揉了揉跪麻的膝蓋。

門邊傳來細碎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趙枝枝瞬時恢複端正坐姿,眼睛緊盯屏風那邊。

一個個矮小的身影映在上面,活潑亂跳朝她奔來。不是太子,是小童們。

趙枝枝沮喪地垂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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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兒領着幾十個小童,來來回回穿梭,總算将一百碗櫻桃酥送齊了。

“趙姬,快來,快來。”

趙枝枝被牽着從床上下來,屏風前鋪開一張竹席,上面擺滿陶碗,陶碗擺成一個圈,中間留下的空地就是給她坐的。

“這是太子賜給趙姬的夜食。”蘭兒張開兩只手,比劃:“整整一百碗哦,全都是趙姬的!”

趙枝枝問:“只讓我一個人吃嗎?”

蘭兒重重點頭:“當然啦,殿下賜給趙姬的,那就只能趙姬吃,別人都不能吃!”

說罷,他将竹席邊緣的碗挪開幾個,請趙枝枝坐到竹席中間去。

“奴們走了,趙姬請用食。”蘭兒領着一衆小童,恭敬朝趙枝枝躬身。

門重新關上,這次沒再聽到上鎖的聲音。

趙枝枝看着圍繞她周身一圈的櫻桃酥,既高興又無助。

高興的是,她最喜歡吃櫻桃酥了。

無助的是,這裏有一百碗櫻桃酥。

小童說了,櫻桃酥是太子賜的,太子只讓她一個人吃。

太子賞的東西,她怎敢不吃?要是沒吃完,太子也許會罰她。

他已經不待見她了。他丢她一個人在寝屋,至今沒有出現,還讓人上鎖關了她一陣子。她肯定是無意中做錯了什麽,所以才惹得他不喜,臨時改了主意,不來寵幸她。

現在,他派人送來一百碗櫻桃酥,或許是想試探她是否聽話,再給她一次機會。

趙枝枝戰戰兢兢捧起一碗櫻桃酥,對權力的畏懼以及生無所依的無奈全都化作眼淚湧出來。

她一邊吃一邊小聲為自己鼓氣:“我會全部吃完的……我一定……一定可以全部吃下去的……”

姬稷從宮裏出來時,已是深夜。

巡夜的宮人正在宮道處用冷水浸面,以保持絕對清醒的意識,看護好宮闱內的每一寸土地。

他們見到姬稷去而複返,顧不得滿面的水漬,惶恐跪伏:“殿下。”

姬稷随便指了個人:“去宮庫取一件東西。”

宮人:“殿下請吩咐。”

姬稷在腦海中将宮庫裏華麗的女子玉笄挑出來,最後決定:“将大母常戴的那件金鑲寶玉笄取來。”

宮人一愣:“王太後的東西,全都由皇後保管,鑰匙在皇後那,并不在宮庫中。”

“那就去皇後宮中拿鑰匙。”

“可……”

姬稷睨過去。

宮人:“奴這就去取來。”

魯皇後整宿未眠。今日的事令她心驚肉跳,她無法安眠,甚至無法靜心,接了雙生子到宮中,守在他們的床榻邊,看着他們入睡,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些。

宮使來禀時,魯皇後正撫着兩個兒子的臉蛋,哼唱着魯國的童謠。

宮使悄聲說完,魯皇後驚訝:“太子派人取王太後的玉笄?他要那個作甚,是不是你們聽錯了話傳錯了話?”

宮使讓那個宮人親自到皇後面前,将當時太子說的話一字不漏複述。

魯皇後眉頭皺緊。

那個死老太婆的東西,她其實不想要,只因是身份的象征,所以她才攬了過來。

算起來,那箱首飾珠寶并不屬于她,畢竟死老太婆到死都不待見她,又怎會将自己心愛的東西留給她這個惡媳婦。死老太婆的東西,都留給了太子。

因為都是些婦人之物,所以太子一次都沒有過問過,今天怎麽突然想起來問她拿這個?

“去取吧。”魯皇後命人拿鑰匙,吩咐宮使:“你親自送去雲澤臺。”

傳話的宮人:“殿下在宮門口等着,似乎是想親自拿回去。”

魯皇後:“那就送去宮門口吧。”

宮使一将東西送到,尚未來得及跪拜,姬稷取過東西跳上馬車,匆匆離開王宮。

回到建章宮時,夜又沉了幾分。

小童們已經熟睡,寺人上前替姬稷洗手換衣,姬稷連伸手淨手的時間都等不及,迫不及待向丙殿而去。

他邊走邊問星奴:“趙姬睡了嗎?”

星奴:“沒呢。”

姬稷大步流星,既高興又憂心:“都這個時辰了,她怎麽還不睡?”

星奴:“趙姬還在吃櫻桃酥。”

姬稷頓住:“什麽?”

星奴跪下:“趙姬一直在吃櫻桃酥,奴們勸不住也不敢勸。”

姬稷凝眉:“就算喜歡,也不能一直吃,這麽個吃法,孤看她是不要命了。”

星奴:“……奴看趙姬似乎也不是很樂意吃,她都哭了。”

姬稷仍以為趙姬得了櫻桃酥很是歡喜:“高興得哭了嗎?”

星奴:“是害怕得哭了。”

姬稷頓時明白過來,又氣又悶吐出一句:“……這個蠢東西。”

後面的路,不再是快步走,而是小跑起來。到了寝屋門前,姬稷突然停下腳步,禀退其他人,只剩他一個在門前立着。

門是關着的。姬稷悄悄将耳朵貼上去,凝神聽裏面的動靜。

一聽,便聽到了少女抽噎的哭泣聲。

她嗚嗚的哭聲那般委屈,嗓子都啞了,緩慢咀嚼的聲音摻雜其中,他還聽到了她擤鼻子的聲音。

大概是剛才他跑來時的腳步聲太大,他聽見她起身的衣料窸窣聲,腳步輕輕地朝門邊而來,像一只怯怯的小兔子。

隔着門板,嘭地一聲,他知道,定是她不小心腦袋撞在門上,試圖聽門外面的動靜。

她嗚咽着,鼻音濃重,唯唯諾諾地問:“是……是不是有人在外面?”

姬稷屏息。

少女:“不要……不要管我,快去睡,快去睡。”

說完,她從門邊跑開。

大概是為了讓門外的人放心,屋裏半天沒有哭聲,只有隐忍噎噎的吸氣聲。

再然後,等了一會,他重新聽見她啜泣的聲音。

這一次,哭得更小聲了,可哭聲中的畏懼卻呼之欲出。

少女一聲聲哭聲落進他耳裏,姬稷胸中悶得慌。

他不想她更害怕,他想讓她停止哭泣。

讓她停止哭泣的方法有很多種,他可以直接下令讓她閉嘴,這是最簡單有效的法子。

但他不想那樣做。

他想讓她心甘情願停下哭聲。

姬稷從門邊走開,片刻後再回來時,換了身裝扮。

敲門前,他将從宮裏取來的金鑲寶玉笄戴到頭上。他尚未行冠禮,頭發披于肩後,一部分頭發梳成發髻高高盤起,和女子的發髻相似,并不需要特意花心思另盤發髻。

他敲開了門,聲線刻意清麗:“是我,是啾啾。”

少女打開門,看到門外的他,水汪汪的眼瞬時湧出大顆淚珠:“啾啾!”

趙枝枝緊緊牽着她的啾啾,她還在流淚,但已經不再像剛才見到啾啾時那般嚎啕大哭。

她乖巧地和她的啾啾并排跪坐,啾啾在替她擦眼淚。

她就着啾啾的手帕擤了鼻涕,潮紅的臉仰起來,水光漣漣的眼期待地看着啾啾:“啾啾,你也是來侍寝的嗎?”

啾啾點點頭。

趙枝枝又哭又笑,腦袋靠過去,嘴裏不住地說:“太好了,太好了。”

啾啾換了幹淨手帕又替她擤鼻,沒說讓她別哭,也沒問她為何要哭。啾啾沉默不語,她掉眼淚就替她擦淚,她鼻子堵了就替她擦鼻涕。

趙枝枝覺得自己不該再哭了。

她有值得高興的事了,有啾啾陪她,再苦再難的事,她也能撐住。

趙枝枝努力地平複心情,重新端起還沒吃完的櫻桃酥。

姬稷攔住她:“不準吃了。”

趙枝枝聲音沙啞:“必須要吃完,是太子殿下賞的。”

說到這個,她眼中又泛起水霧,腦袋埋低,悄悄擦掉眼角的淚水:“我喜歡吃櫻桃酥,我最喜歡吃櫻桃酥了,太子殿下賞我這個,我很高興,特別高興。”

姬稷眼中無奈,伸手将她攬入懷中,輕柔拆穿她的心思:“吃不完也沒事,殿下不會怪罪。”

趙枝枝打着淚嗝,小聲道:“可你又不是殿下,你怎知他不會怪罪?”

姬稷:“……反正我就是知道。”

趙枝枝搖搖頭,從他懷中起身。她盯着手裏的陶碗,怔怔道:“可我不願冒險。”

姬稷低頭湊近,“誰讓你冒險了?我發誓,若是殿下怪罪你,我便和你一起死,可好?”

趙枝枝眨着淚眼看他:“我不想死,也不想讓啾啾死,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麽?”

趙枝枝放下陶碗,十分洩氣:“好多好多事。”

“你慢慢說,我聽着。”

“我害怕三天的侍寝,害怕莊嚴的儀仗,害怕被人鎖住關起來,甚至是被賞了最喜歡的櫻桃酥時,也在害怕。”趙枝枝咬着下嘴唇,顫顫說:“可我最怕的事,是太子殿下不寵幸我了。”

姬稷撫上她的臉:“不會的,等你睡一覺起來,太子殿下便會來寵幸你。”

趙枝枝半信半疑:“明天能看到太子嗎?太子會來?”

姬稷摸摸她紅腫的眼:“這是他的寝宮,他不來這,又會去哪?”

“可他今天一天都沒有出現。”趙枝枝仍覺得是她做了什麽不妥的事,“他大概嫌我了,所以不想要我了。”

“他為何要嫌你?”姬稷手指輕撫,撥開少女鬓邊被淚染濕的碎發:“天下無人會嫌你,切莫妄自菲薄。”

“那他為何今日不來?”

“定是被什麽事絆住腳了,所以才讓你一直空等。”姬稷聲音很輕很緩,慢慢将話淌給她:“你瞧,殿下沒來,可我不是來了嗎?沒他的命令,我哪能來這陪你?”

趙枝枝瞪大眼問:“是殿下讓你來陪我的?”

“是。”

“這麽說,我明天真的可以見到太子。”

“一定會見到。”

趙枝枝:“啾啾會和我一起見太子嗎?”她停頓半晌,悄聲問:“明天如果能侍寝,啾啾也會一起嗎?”

姬稷:“會。”

趙枝枝長長吐口氣,眼中有了笑意。

“高興了?”姬稷低頭,抵住少女額頭,呵氣如蘭:“還哭嗎?”

趙枝枝:“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姬稷不信。

只是今天不哭,還不行。明天後天都不能哭。

姬稷牽起趙枝枝:“先歇息,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趙枝枝看着席上的櫻桃酥:“可我還沒吃完……”

姬稷:“你先睡一會,待會我再喊你起來吃。”

“那你一定記得叫醒我。”

“好。”

趙枝枝放心地躺回床上,她已經哭了很久,她的眼睛好累好累。

雖然還是怕殿下怪罪她沒能吃完櫻桃酥,但有啾啾在,啾啾說會叫醒她的。

只要在明日殿下來之前,将櫻桃酥吃完就行。

趙枝枝閉上眼睛,不多時昏昏沉沉睡去。

姬稷立在床邊看了會,待少女徹底沉睡,他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将宮裏取來的那支玉笄戴到她頭上去。

“小傻子。”他低低喚了聲,替她掖好被角。

趙枝枝一覺睡醒,外面天色大亮。

啾啾不見了,櫻桃酥也不見了。

幾個小童圍在她床邊,見她睜開眼,趕忙湊過來:“趙姬,你總算醒了。”

趙枝枝迷茫地朝外面看了看:“什麽時辰了?”

“快到黃昏時分啦!”

趙枝枝吓一跳。

她竟然睡了這麽久!

都沒人叫醒她的嗎?

對了,啾啾呢……

“你們有看到另一個侍寝的貴女嗎?”趙枝枝問。

小童們搖頭,“沒有沒有,就只趙姬一個!”

不等趙枝枝多問,小童們托起她的上半身:“既然趙姬醒了,就快些沐浴更衣吧。”太子殿下等不及啦!

趙枝枝被推着去洗了個澡,重新換上新衣。除了一身漂亮的新衣和頭上多出的金鑲寶玉笄外,一切都和她在南藤樓起居時一樣。自在,随意。

她甚至不用盤厚重的假發髻,她高興地将頭發披在肩後,就只腦袋頂盤一個小小的發髻。

小童為她引路:“趙姬,來。”

趙枝枝再次邁進丙殿寝屋,她聞見屏風後有飯香飄來。

一路歡聲笑語的小童們此時安靜下來,他們一個個斂神正色,仿佛屋裏有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蘭兒指了指屏風,悄聲提醒:“趙姬,快看,那邊,那邊。”

趙枝枝定晴一看,薄薄的絲帛屏風後,有人端坐幾案邊。

蘭兒:“是殿下。”

趙枝枝心一跳,不知所措地往後退了步。

原來,啾啾說的是真的。

殿下今日果真出現了。

被她抛到腦後的櫻桃酥和突然消失的啾啾此時重新占據她的心,她想找小童問一問,可是小童一觸到她的視線,一個個捂嘴笑起來,他們一邊笑,一邊往後退,直到退到門邊,将門輕輕合上。

趙枝枝聽見小童們在門外高呼:“祝殿下和趙姬春宵歡愉!”

趙枝枝臉漲紅。

她忽然很想照照鏡子,看自己的眼睛是否還腫着。她馬上,馬上就要見到太子了。

太子會不會嫌棄她腫着眼睛不好看?

屋內靜得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趙枝枝提起裙擺小步靠近,殿下長什麽樣呢?

“殿下,趙姬來了。”趙枝枝小聲說。

一段小路,她的腳跟黏在地上一樣,很艱難才能擡起一步,走得格外緩慢。

殿下,沒有回應她呢。

趙枝枝低着腦袋,停在屏風邊,要不要再喚一聲?

“殿下。”趙枝枝靠近屏風,試圖透過繡滿林間飛獸的屏風圖下,窺出太子的面貌和他此刻的神情。

“是趙姬……”話剛說完,一只手從屏風後伸過來,将她拽了過去。

“孤知道是你。”太子的手臂很用力,太子的聲音很……熟悉。

趙枝枝擡頭望過去,看清眼前人的那瞬間,呼吸停止,全身僵硬。

幾案兩端。

趙枝枝雙肩顫抖,腦袋垂低,腦袋嗡嗡叫,心中重複一個聲音——

啾啾是太子,太子是啾啾,啾啾是太子,太子是啾啾……

“擡起頭,看着孤。”姬稷頗為苦惱。

怎麽還是怕他?

昨夜不是已經哄好了嗎?

不等少女擡頭,他起身坐到她同側,親自捧起她的臉,好讓她看清他。

“是孤,是啾啾。”他放柔聲音。

趙枝枝驚恐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奴……奴知道了。”

“在孤面前,無需稱奴。”姬稷安撫她,“別怕,孤不是吃人的老虎,孤要是吃人的老虎,早就将你吃了,不是嗎?”

說罷,他從旁邊取過一面小鏡,給她照:“你頭上的玉笄好看嗎?”

趙枝枝往鏡裏照了照:“好看。”

“是孤送的。”姬稷快速瞄她一眼,低聲道:“孤就知道,你戴上它很好看。”

趙枝枝驚慌的心情瞬時被這句溫柔的低語撫平,她狂跳不止的心一點點回落,神情怯怯地與姬稷對視。

太子看着她的時候,就像是從前啾啾看着她那樣。

他的眼神平和淡然,他沖她笑了笑。

“以後孤還會送你更多的玉笄。”她聽見太子清如幽泉般的聲音一字字将話抛給她,“所以不要害怕孤。”

趙枝枝懵懵地,呆呆地,像個乖巧的小孩,點頭說:“嗯,趙姬……趙姬不怕太子殿下。”

為了驗證她自己的話,她大着膽子,伸手去牽住姬稷的手。

才剛牽一下,就又收回。像剛碰過蛇一樣,那只手緊攥縮在她的衣袖下。

姬稷用她牽過的那只手去撈她的袖子,将手遞到她面前,他用鼓勵稚童的眼神哄她,再多牽一下。

趙枝枝豁出命般一把抓住他的手。

姬稷順勢十指緊握,“乖,就是這樣,趙姬做得很好。”

趙枝枝浸在姬稷不容抵抗的目光中,兩個人對視半刻,姬稷先将臉轉開,而後趙枝枝才敢将臉轉開。

手沒放。

一直牽着。

姬稷心跳得很快,他盡可能平靜地引導趙姬接受他。

倘若他慌了,趙姬會更慌。

所以他不能慌。

其實他也不清楚自己有什麽好慌的,就是心裏有點亂,被趙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有些口幹舌燥。

“睡了一整天,餓壞了吧,快吃點東西。”

趙枝枝不餓,她昨晚吃了那麽多櫻桃酥,她現在肚子還撐着呢。

趙枝枝忽然想到,就剛剛沐浴那會,她出恭過三次,這麽丢臉的事,是不是已經被他知道了?

“蘭兒端藥給你喝了嗎?”姬稷忽然問。

趙枝枝連忙在腦海中回想:“沐浴後喝過一碗甜甜的湯汁,不知道是不是藥。”

姬稷說:“那就是藥,怕你嫌苦,加了蜂蜜。吃了那個,就不用擔心鬧肚子了。”他頓了頓,又道:“就算想出恭也無事,會有人将你洗得香香的。”

趙枝枝耳朵都羞紅,說話還是有些結巴:“知道……趙姬知道了。”

“要是你不想吃東西的話,就看着孤吃吧。”

姬稷也睡了一天。

但是他起得比趙枝枝早,難得的閑暇,他讀完了幾卷楚國人撰的新言,練習了幾天未做的投石擊劍和超距,還和昭明下了一回棋。

他做完這些,趙姬還沒醒,他只好又去畫堂找書看。

這次他沒看新言了。他找出那些藏在箱子最底下的絲帛畫,細細地觀賞,以防今夜不時之需。

想到這,姬稷吃東西的速度變快了。

他埋頭苦吃,即使是用不太習慣的左手拿筷,動作有所遲鈍,還是順利且快速地解決了這頓吃食。

吃完後,他擡起頭,抿着嘴角的油漬盯牢趙枝枝。

姬稷并不知道,此刻他的眼神比老虎還可怕,炯炯黑亮,像是要将人拆骨入腹吃幹抹淨。

趙枝枝眼神慌亂,她太熟悉這種目光了。

從她七歲起,就有好多好多男人用這樣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自覺躲開姬稷的注視,被他緊握的手也往外縮了縮。

姬稷一愣,問:“是不是看孤吃得香,你也想吃了?”

趙枝枝只能點點頭,聲若蚊吶:“是。”

“現在讓廚子重新做的話,要等很長的時間了。”姬稷悶聲,忽然想到什麽,“孤給你做道小食。”

他取過案上用來澆飯的生雞蛋,還好沒有全吃完,還剩了兩個。

他單手打碎蛋殼,用陶碗盛蛋清蛋黃,然後迅速端起案上滾燙的羊乳,澆到碗裏,再用蘸着蜂蜜的筷子攪拌羊乳和雞蛋。

眨眼間,一道奶泡蛋就做好了。

“這是殷國的小食。”姬稷将碗遞給她,吹開碗裏飄出的白氣:“既好吃,又填肚,你嘗嘗。”

趙枝枝端過,吹冷了些,才下嘴吃。

吃一口,眼睛瑟縮。

好好吃。

姬稷察覺到她神情的變化,得意笑道:“好吃吧?不止是帝臺有美味佳肴,殷地照樣也有,下次有機會,孤帶你去殷地看看。”

趙枝枝呆呆應下:“趙姬記下了。”

姬稷看着她将一碗奶泡蛋吃完,少女眼中的恐懼徹底消散,她又重新看他了,手也不再掙紮,乖巧至極地被他牽着。

擦完嘴用鹽水漱完口,兩個人該做正事了。

姬稷一把抱起趙枝枝,問:“最後問你一次,還怕不怕孤?”

趙枝枝埋進他懷中,小聲說:“不怕。”

“還想和孤共寝嗎?”

“……想。”

“那孤就不客氣了。”

黃昏時分,趙枝枝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天甚至都沒黑。

她躺在床上,氣息十分平穩,連呼呼喘氣都不曾。被啾啾就是太子這一事實真相震驚到呆滞的腦子已經緩過來了。

亂糟糟的心不能再寧靜。

此刻她靜靜地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心中全是驚嘆。

原來,這麽輕松地就爬完榻了。

一點都不折騰。

好像都不到半刻鐘。

好開心!

她以後再也不怕這種事了!再也不自己吓自己了。

趙枝枝覺得她人生中的大事已經完成了,她心裏再也沒有任何煩心事了,就算有,也僅僅是對啾啾的友愛之情該何去何從的煩惱。

但這點小事難不倒她,趙枝枝想,等她好好地睡一覺,明天再想吧。

趙枝枝肚子有點不舒服,她想去如廁順便洗一洗,但是太子還沒有發話,她悄悄轉過去看他。

啾啾……不對,是太子,太子殿下怎麽了?

他好像不太高興。

他明明閉着眼睛,眉頭卻緊緊皺起。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像是在睡覺,卻不像在睡覺,她覺得他好像要跳起來殺人一樣,有點可怕。

趙枝枝趕緊轉回去,不洗了。

太子低沉的嗓音嘶嘶透出陰鸷寒意:“怎麽了?”

趙枝枝吓得連說謊都不會,張嘴就答:“我想去如廁。”

“那就去吧。”

趙枝枝松口氣,蹑手蹑腳下了床。

她自己找到恭桶,然後搖了搖鈴,等着奴随們進來清洗,順便替她洗洗。

其實她想自己洗,但她覺得太子可能不太樂意她這樣做。

她聽見他在屋那頭喊:“讓奴随進來伺候你。”

然後她就照做了。

趙枝枝洗得香噴噴,沒多久,太子也過來了。

太子也洗得香噴噴,但是她沒敢看,她跑出去了。

趙枝枝重新躺回床上,無事一身輕,兩眼一閉,安心地睡覺了。

姬稷回來時,趙姬已經睡熟了。她沒有等他,也沒有說對他噓寒問暖,仿佛兩個人做完那事,世間其他事她就不在意了。

姬稷十分不高興。

但不是對趙姬,是對他自己。

怎麽會這樣?

這樣是正常的嗎?

姬稷在屋裏悶坐許久,有生第一次拿出了龜蔔打卦,他念:“打出陽卦,就是正常,打出陰卦,就是不正常。”

打了六次,都是陽卦。

姬稷不相信。

他絕不相信這是他正常的能力範圍。

姬稷扔了龜蔔,召了醫工。

醫工滿頭大汗,顫顫巍巍盡量将話說得明白些:“男兒初次,确實容易……容易……”後面的話說不出了。

醫工幹脆道:“殿下再試一次吧。”

姬稷冷哼了聲。

試一次哪夠。

趙枝枝睡得正香,懵懵懂懂間被人翻了過去,她睜着惺忪睡眼,覺得哪裏不對,可是她好困,她醒不來。

困頓的趙枝枝于一刻鐘後清醒了。

她瞪大眼,臉上有汗滴落,那不是她的汗,是太子額頭上涔出的汗。

太子如狼似虎地抱緊她,“趙姬,趙姬……”

這一夜,趙枝枝再也沒能入睡。

天亮的時候,她重重跌回枕上,嗚嗚求着:“睡覺了……睡覺了……”

太子:“睡吧睡吧。”

趙枝枝若釋重負,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她嘴裏嘟嚷:“那趙姬……趙姬真睡了。”說完已經睡着。

短暫的放空後,姬稷回過神,滿足喟嘆。

失敗乃成功之母。

定是他太過緊張,所以才會……

還好還好。

姬稷往旁看,趙姬玉白的面龐暈紅帶淚,香汗淋漓。他想伏過去親一親她紅紅的唇,才一動身,發現他的頭發被趙姬壓着了。

他扯了扯,扯不出來。趙姬撅嘴發出悶哼夢呓。

姬稷不再試圖解救他的頭發。他朝向趙姬那邊,手一攬,将她摟入懷中。

男歡女愛的滋味很好,趙姬的滋味,比天下最烈的酒更醉人。

他定是醉得不能再醉了,所以才會被她咬了血印出來都不生氣。

會留疤吧。

他身上還沒有留下過什麽印記。

這是第一個。

因為她也被他弄哭了,所以就不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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