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絕不認輸
亡者的靈魂尖嘯在墓室中回旋。
英勇、無畏而壯烈。
依蘭身心震撼。
坦利絲王國,哦不,整個瑪法大陸上的孩子都是聽着勇者大戰七邪的故事長大的。
每一個人,都對那七名邪惡的巫妖王深惡痛絕,唾罵和厭憎刻入血脈,代代相傳。
這些行屍是七邪王……為什麽他們最後的意志是這樣的?
依蘭忽然想起了上次驚魂一夜。
那只行屍揮着寶劍追砍她的時候,動作很有王者霸氣,劍勢大開大阖,好像生前的本能已經刻進了骨髓,哪怕變成一具行屍,仍保留着肢體記憶。
看着像真正的戰士,而不是依靠黑暗力量的巫妖王。
如果七邪王并不是巫妖王……那麽,他們生前真是邪惡的嗎?
依蘭感到戰栗。
最後一道意念緩緩消散,但那渾厚的靈魂尖嘯仍在依蘭的腦海中盤旋。
“歷史會銘記一切!”
歷史會銘記一切……
會銘記一切……嗎?
可是,歷史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啊!
依蘭縮成了小小一團。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很酸很澀,一股悲壯的情緒不斷地沖擊着她的心髒和眼睛。
她用尾巴卷住了自己的身體,擁抱着瑟瑟發抖的自己。
她感到一種深刻的無力和絕望,想撕碎些什麽,卻又深知自己什麽也做不到。
這種感覺曾經在她心頭萌出過小小的芽。那一次,她發現妮可每天辛勤工作本來應該賺到一百個銅幣,但經過層層盤剝之後,最終拿到手裏只剩下十八到二十個,另外那些都落進了貴族們的錢袋,供他們奢侈享樂——平民想掙錢謀生,可以,上交百分之八十就是了。
年幼的依蘭覺得不公平,妮可心疼地抱住她,說了一句話。
“孩子,忍耐,人生就是忍耐。”
多麽無力絕望啊。
這一刻,更加強烈的窒息感像一座大山,沉沉地壓在她的頭頂。
除了忍耐、忽略、遺忘、麻痹,讓自己精神麻木不去想那些不該想的東西之外,還能做什麽呢?
依蘭小毛線縮在罩子下方,身體越來越扁。
靈魂尖嘯已經消失,但她的腦海中,回響仍在持續——
“永不遺忘……永不妥協……自由……自由!”
她很努力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脯。
‘不……’
‘我要知道歷史的真相!’
‘我不要再弱小無能,我要成為最厲害的魔法師,我不要忍耐,我要力量!’
‘我,依蘭·林恩,我也絕不認輸!絕不認輸!’
她炸着毛,繃着尾巴,一雙小黑豆眼拉得長長的,心靈受到的沖擊太過強烈,她的情緒激蕩失控:“嗚嗚嗚嗚……”
好丢人。
立下壯志的時候她居然在哭。
幸好這裏一個人都沒有!
……
頭頂上方,忽然傳來石板挪移的聲音。
“嗚嗚嗚嗝!”依蘭猛地收聲,擡起眼睛。
墓室正上方的石碑被人移開,露出一個大洞。
嘈雜的人聲和龍晶燈的光芒一起灑了下來。
有人來了!依蘭毛線球吓得貼在透明罩子上,把自己弄成薄薄一灘,不讓人看出她是個什麽東西。
一個潇灑利落的身影率先一躍而下,極輕的冷笑聲飄進依蘭的耳朵。
依蘭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把她關在這裏,然後親自來捉她。
真是個惡魔!
只不過……
惡魔他,一定不會想到這底下全是水。
而且是溶解了行屍之後,肮髒渾濁的污水。
依蘭不忍直視,旋過尾巴,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噗通——”
惡魔落水了。
有兩位騎士緊随惡魔跳了下來。
“噗通噗通!”
“噢——咕嚕咕嚕……”
依蘭小薄餅偷偷把自己的眼睛貼在罩子邊緣。
只見兩個倒黴的盾兵在池底拼命劃水,模樣看起來和剛才的行屍一點區別都沒有。
惡魔蹲在水下懵了一會兒之後,倒是輕輕巧巧就浮出水面,視線一轉,一對黑得吓人的眼睛精準無比地盯住了依蘭小薄餅。
一頭黑發濕漉漉地貼着臉頰,龍晶燈沉在水底,自下而上照亮了他的面龐。
黑發黑眸的襯托下,巴掌小臉白得發光。
惡魔表情冷酷,微微皺着眉,撇着唇角。
依蘭又一次被自己的美貌給震到了。
自己長得真好看啊!生氣也那麽好看!
他踩着水,嘩嘩走近,擡起一只手摁在透明黑罩子上。
碎裂的脆響十分細微,就像空氣中炸開了一個小小的肥皂泡。
冷白的手一把捏住了依蘭小線團,他低低地咒一聲:“算計我?”
依蘭趕緊細聲細氣地回他:“沒有沒有。”
誰知道他會跳下來呢?
為了證明自己真不是故意坑他,她急忙畫蛇添足地補了一句:“這麽顯眼一池子水,怎麽可能用來算計人呢。連豬都不會上當吧!”
他:“……”
氣氛頓時變得十分古怪。
依蘭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慌得搖了搖尾巴:“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說你是豬……”
她卡了殼。這句話接下去,豈不是要說‘你連豬都不如’?
比不說還糟。
他笑了起來,扯開的唇角就像石膏雕像上的裂縫一樣,陰恻恻地瘆人。
他用手指去掐她的眼睛。
依蘭把眼珠圍着身體一頓亂轉,躲避他的毒手。
“別掐別掐,這是你自己的身體!”
“呵……”
他冷笑着,動作更加無情。
忽然,他打了個冷顫,然後張開嘴巴——
“阿嚏!”
依蘭一身絨毛都被呼到了身後。
她感覺到他的掌心很燙。
“我的身體還在發燒……”她弱弱地嘀咕。
看這家夥拎着劍亂蹦的樣子,明顯沒好好照顧她的身體。
“我有你那麽嬌氣?”他不屑地眯着眼睛。
他看了看四周,靈巧地爬到了石棺上面,冷眼看着那兩個還在水裏嘩嘩狗刨的蠢騎士,捏過依蘭低低地問:“行屍呢?被你吃了?”
她雙眼一瞪,驚恐無比地憋出了氣音:“難道你吃那個?!”
要不然怎麽會懷疑她的食譜?
他愣了下,壞意地壓低了嗓音,陰恻恻地說:“對啊。”
依蘭:“……”
她翻着小黑豆眼快要暈過去的樣子讓他心情好了不少。
“呵呵呵。”
愚蠢的人類。
幾道明亮的燈光照下來,他噤了聲,不動聲色地把依蘭毛線球揣進了口袋裏。
“下面什麽情況?”騎士長的聲音傳下來。
一名盾騎士終于艱難地爬了起來,站在齊胸深的髒水裏,對着上面喊道:“該死!這下面全是臭水!”
“沒有行屍嗎?”騎士長問,“依蘭小姐沒事吧?”
兩個騎士挑起龍晶燈,手忙腳亂地匆匆照了一圈。
只見‘依蘭’端端正正地站在石棺上,冷靜淡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兩個騎士不禁有些慚愧——看看人家!
“依蘭小姐沒事!這裏是最後一間墓室了,騎士長!看起來沒有什麽危險,除了水有點臭之外,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先把水弄幹。”騎士長揮揮手,下令用繩索吊着盾牌,把神聖之盾當成寬口水桶來使用,一盾一盾地把底下的水運出去,潑到上層的墓道裏。
一番忙碌之後,墓室中只剩泥濘和少量殘留的污水了。
騎士們留足人手之後,挨個跳了下來。
依蘭從口袋裏探出眼睛,環視一圈。
她發現維納爾和加圖斯都沒有跟下來,心中不禁有一點忐忑。
她記得交換之前,這兩個人像鬥雞一樣在她身邊啄來啄去,趕都趕不走。
也不知道惡魔對他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會不會又給她留下奇怪的爛攤子……
依蘭憂慮地卷起了尾巴,頹喪地望着騎士們。
他們很快就搬開了石棺。
龍晶燈的光芒照向石棺之下。
詹姆士導師也跳了下來,他的禿頭散發着智慧的光芒,神色興奮:“我猜墓穴的最深處,一定藏着最珍貴的寶藏——魔法聖典?我賭一個銀幣,一定是魔法聖典!”
前面每一口石棺下,都封着一面魔法石碑。
最後的藏品一定也和魔法有關。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望向石棺下方。
“咦?”
石棺底下,只有一個奇怪的金屬凹槽。
拳頭大小,形狀有一點像喇叭花,槽壁上刻着放射狀的符文。
“咦……”詹姆士導師摸了摸自己的禿腦袋,“這是符文法陣的中心!噢天哪!上面那些墓室牆壁上的符文,都是法陣的主體,正好對應着這裏。它們合起來……噢,它們合起來,就和光明神殿中的增幅法陣一模一樣——增幅法陣設在神殿的地面上,可以增強神聖之光,讓信徒更加容易感知女神的光輝……可是在這種地方,它有什麽用?難道這個坑裏還能居住着邪惡巫師,吸收上面那些行屍的靈魂怨氣嗎?”
騎士們更加摸不着頭腦。他們只練體術,不研究神學。
詹姆士導師四下張望:“可惜了,這裏居然進了水,毀掉了壁畫!解密的關鍵一定就在這裏,真是太可惜了!”
“沒什麽可遺憾的,詹姆士導師,”騎士長安慰道,“我們搗毀了一處魔窟,還得到了七塊元素魔法石碑,難道不是一件大喜的事情嗎?”
“不錯!”詹姆士開心起來,“看來還得在這裏多待幾天!”
“是的,不必憂慮。”騎士長開了個玩笑,“就算這真的是什麽增幅法陣,可是陣心這麽小,也住不下邪惡巫師啊。再說,現在它已經徹底毀掉了,一切都成為過去。”
依蘭甩了甩小尾巴,下意識地想反駁:‘誰說住不下?這個坑,裝我不就正好合适嗎?’
念頭一閃而過,她的身體逐漸僵硬。
壁畫說‘鎮壓’,詹姆士導師說‘增幅’。
忠實信徒的不屈意志,被法陣增強,用來鎮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