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花季

晚上九點半, Breathing咖啡館。

“欸,蘇野, 你不回去嗎?”孟子玉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慢慢收回視線,瞳孔一點點聚焦在眼前的少年身上,“打算在我這兒待多久?”

女生的語氣裏有些不耐煩, 她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又看向別處,四處張望,像是在等什麽人。

蘇野将這一切收入眼底, 拎起腳邊的書包, 把作業本從書包裏拿出來,又找了紙筆, 開始演算數學題。

“以後,我每天在你這裏學到十點半, 可以嗎?”

孟子玉怔了一下,咬糖的動作不經意間使了大力,磕到了牙。她捂住下巴, 難以置信地看蘇野, “這就是你求人的方式?”

明明是求人的話,卻沒有半點求人的态度。他依舊是那副拽得要死欠打的表情,孟子玉很不爽。

孟子玉緩了緩,還想繼續說什麽,被蘇野搶了先:“你在等誰?”

女生徹底安靜, 不說話了。

她把鑰匙扔在桌上,脫下身上的店員服,徑直往樓上走。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孟子玉說:“走的時候麻煩你像老鼠一樣出去,別毛毛躁躁的,影響我休息。”

“謝啦。”蘇野說,“小老板。”

孟子玉:“不客氣。”

蘇野沒問孟子玉到底在等誰。

一個又一個夜晚,并沒有人來打烊後的Breathing。

他無意深探他人隐私,孟子玉不說,他便也不問。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二樓最裏面的那間房裏,孟子玉趴在窗臺,望着遠方的月亮,常常發幾個小時的呆。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老是想起小時候,想起當初幸福大院鐵三角,想起穿開裆褲時期的那些糗事。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孟子玉情不自禁地念出這句詩,擡頭看明月時,恍惚之間瞥見一個黑影從月亮旁邊閃過,稍縱即逝。

孟子玉定了定神,眯起眼睛,想到剛剛的那一瞥……

黑影好像有翅膀……

難道,她看見了天使?

孟子玉趕緊對着月亮許願,小聲而又虔誠地說:“親愛的天使啊,你能滿足我的願望嗎?”

“我的願望是……”

屋頂之上,尤裏躺着曬月光。

他輕輕地撫摸自己的羽毛,惬意地翻了個身。

不經意間聽到少女的聲音,多聽了一耳朵。

他靜靜地在等她的下文。

“希望明天下一場暴雨,這樣我就可以睡懶覺啦。”

尤裏:“……”

向天使許這樣的願望,未免也太浪費機會了吧。

盡管他并非天使,可是好歹也算是跟神挨個邊。

尤裏覺得這願望有點好笑,忍不住笑出了聲。

聽見房頂有動靜,孟子玉中斷了許願。

盡管還有好幾個願望沒講,但是當下最重要的搞清楚樓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孟子玉來到閣樓小屋,她透過天窗,看到了一對潔白的翅膀,羽毛厚實,看起來讓人有想要摸一摸的沖動。

孟子玉鬼使神差地撥開天窗,慢慢緩緩探出腦袋。

屋頂之上,被驚動的尤裏吓得一哆嗦,趕緊念了個隐身咒。

孟子玉往外邊看了看,屋頂之上,目光所及之處,什麽也沒有。

“難道是我的幻覺?”

孟子玉是一個無神論者,她既不相信所謂天使的存在,也不相信有怪物。

那剛剛白色的羽毛到底是什麽鳥類的呢?

羽毛還挺美的,她從沒看過這麽美麗的羽毛。

“或許是幻覺吧。”

孟子玉關上天窗,離開閣樓,再次回到二樓的玩具房。

她坐在當年趙書言坐過的地方,給芭比娃娃縫衣服。

邊縫衣服邊背誦化學元素周期表。

房間角落裏看戲的尤裏:“……”

怎麽遲晚晚的朋友也這麽奇奇怪怪呢?

他低頭,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沒多久,有任務通知,尤裏便離開了。

飛翔在城市上空的尤裏在想:“如果明天真的下雨,會怎麽樣?”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襲擊了整座城市。

彼時遲晚晚剛好出門扔垃圾,目送着垃圾車離開,自己卻被兜頭淋了個徹底。

雨水浸濕她的衣衫,面料貼着皮膚,有些黏糊糊的。

遲晚晚拔腿往屋內跑,一不留神摔了個狗啃泥。

她撲進養花的那塊地兒裏,把好端端的花給壓倒了不說,還弄得臉上、衣服上、腳上全是泥。

遲晚晚硬撐着爬起來,一瘸一拐地進了屋。

江逾白穿着圍裙從廚房裏出來,看着遲晚晚的模樣,驚了一下,“你又摔跤了?”

這個“又”字用得着實精妙。連遲晚晚都不得不承認,她最近确實有點水逆。

考試出岔子,走路平地摔,出門倒垃圾也能滑倒,簡直是……運氣爛到爆棚。

遲晚晚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麽,突然聞到一股味道,她抹開臉上的水,指了指鍋的方向,道:“江逾白,鍋糊了。”

“你快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江逾白說完趕緊回廚房顧鍋。

遲晚晚進浴室沖了澡,洗了頭,換了身衣裳。她吹幹頭發,再次出房間時,江逾白已經把飯給做好了。

“剛剛收到伯母的消息。”遲晚晚還沒坐下,江逾白又開口了。

“嗯?怎麽了?”遲晚晚撩開頭發,擡頭看人。

江逾白:“原定的航班因為雷雨天氣取消了,他們準備在滞留地玩半個月再回來。”

遲晚晚眼角一抽:“這麽随意的嗎?”

轉念又感嘆:“世界那麽大,我也想去看看。”

江逾白給她夾菜,邊夾邊說:“會實現的。”

“是嗎?”遲晚晚莞爾,“你這麽肯定?”

江逾白:“人生這麽長,願望總有實現的一天。”

遲晚晚:“我喜歡你的樂觀。”

江逾白頓了一下,他坐回去,眯起眼睛,幽幽道:“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遲晚晚吃掉一個魚丸,含糊不清道:“我剛剛說啊,我喜歡你的樂觀。”

江逾白依舊表現出一臉的迷茫,“啊?”

遲晚晚又耐心地重複了一遍,這回還拖長了每個字。

“我、喜、歡、你、的、樂、觀。”

江逾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前四個字是什麽?”

遲晚晚剛要開口,話到嘴邊溜了一圈又被咽回去。

“江逾白,你耍我呢?”

少年正襟危坐,理了理衣衫,好整以暇地看她,微笑着說:“我喜歡你的聰慧。”

一顆魚丸扔過來,說時遲,那時快,江逾白使筷子接住了。

他說:“謝謝你的投喂。”

遲晚晚:“……”

小姑娘悶悶地低頭吃飯,把江逾白給她夾的菜一口口全部吃掉。

江逾白見她吃得這麽香,得意到不行。這是他第一次學着下廚,沒想到如此成功。

等遲晚晚吃完了,他湊近了問:“我做的飯是不是特別好吃啊?我看你已經吃了兩碗了。”

遲晚晚不以為然:“我平時就吃得多。我跟你講,江逾白,你千萬別飄啊。”

江逾白輕輕挑眉,“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今天本來是周末,遲晚晚約了孟子玉一起去逛街,可現在下了大暴雨,逛街這事兒便也夭折了。跟孟子玉讨論過後,她們一致認為雨天适合在家裏睡覺或者看電視。

于是,遲晚晚打開了久違的《走近科學》。

這一期的《走近科學》的主題是《世界上最後一只恐龍》。

遲晚晚招呼江逾白一起看,于是客廳裏出現了這樣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兩人并排坐在沙發上看節目,遲晚晚跟随者節目的進展而漸入佳境,每每到緊要處,便會忍不住抓住江逾白的胳膊。

然而江逾白卻一臉冷漠地看着電視畫面,心想遲晚晚為什麽連這種明顯的鬼話都信。

恐龍早已在地球上滅絕,更別說生存到如今。

“欸,江逾白,我問你,你覺得這個世界有盡頭嗎?”

看着《走近科學》最後一只恐龍的少女,居然會問他世界有沒有盡頭這個虛無缥缈的問題。

江逾白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憋了半天,擠出四個字:“也許有吧。”

節目已經進行了四十分鐘,仍然什麽東西都沒探究出來。

江逾白揉了揉眼睛,此時聽到少女問:“你說,地球上會不會有這樣一對戀人,從生命在海洋裏誕生開始,他們就彼此相愛,然後經過數千萬年的進化,到了恐龍生活的時代,他們都變成了恐龍,卻在這一世走散。”

“于是,一只恐龍陷入輪回,另外一只恐龍不停地在找,不停地在等,最終化成石頭也沒等來心愛的戀人。時間過了很久很久,當科學家們挖出恐龍的化石,漸漸還原出它的原貌,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那個人看到了恐龍的真面目,便對這只恐龍一見鐘情,決心以後的人生都以追随它而活……”

江逾白偏過頭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有三分無奈七分寵溺:“遲晚晚,你的想象力可真豐富,不去當《走近科學》的編劇真是可惜了。”

遲晚晚吸了吸鼻子,昂着頭,看着他笑:“是吧?我也覺得我想象力還挺豐富的。”

“但我沒開玩笑,我是真的想問,你說如果這世間真有輪回存在,那麽會不會有兩個人,他們從宇宙洪荒開始,到世界毀滅,不斷地輪回,不斷地活着又死去,就是為了遇見彼此?”

江逾白不知道遲晚晚為何突然對這個設定感興趣,他盡可能用他知道的例子給她解答:“如果兩個人的羁絆夠深,你說的那種情況,也不是不可能存在。只是即使兩個人會遇見,他們沒有前世的記憶,每次都要重新開始。如果有前世的記憶那其實更糟糕,誰也不想變成奇奇怪怪的人。所以,人如果非要糾結在永恒這個話題上,受傷的往往會是自己。”

遲晚晚:“你的意思是,活在當下就可以了嗎?”

江逾白點點頭,“及時行樂。”

遲晚晚打了個哈欠,扔了個枕頭給他。

“那我現在,此刻,非常想枕着你的腿睡覺,可以嗎?”

江逾白滿臉問號。

遲晚晚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頰,一本正經道:“及時行樂呀。”

“你就說答不答應吧。”

少女湊近他,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看上去真的心無雜念只是想睡一會兒覺而已。

如果他因為這點小事而拒絕她的話,未免顯得自己太過于小氣。

江逾白抱着枕頭,想到一分鐘之前自己說的話,默默地将盤着的腿放直。

他靠着沙發,挺直脊背,将軟枕擱在大腿上。

輕輕拍了拍,語氣莫名溫柔:“睡吧。”

遲晚晚毫不客氣地躺下來,雙腿以最舒服的姿勢交疊,腦袋枕在枕頭上。

她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呼吸聲變得清晰且平穩。

雨一直下,電視機裏的《走近科學》播到了結局。

江逾白輕聲提醒:“晚晚,結局了。”

遲晚晚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回:“我知道結局。恐龍其實不是真恐龍,是一顆人造的玩具石。”

江逾白:“……”

“那你還要睡多久?”

遲晚晚:“等雨停。”

江逾白看向窗外,天色陰沉,烏雲壓頂。

暴雨轉小,雨聲給人的感覺從沉悶變成了悅耳。

腦海裏閃過少女的聲音,他細細回想她說過的問題。

是否真的有一對戀人,從天地初開到世界末日,不斷重遇,不斷相戀?

茫茫世間,或許真的有這麽一些人吧。

可這又有何羨慕的呢?

“若你願意,往後千年萬年,亘古綿長的生命裏,你都能像現在這樣,跟我一起靜靜地聽雨聲。不用輪回,不用重遇,不用忘記。”

他低頭,看見睡夢中的少女微微勾起唇角,像是在做一個美夢。江逾白被她傳染了微笑,也靜靜地笑起來。

專注于當下也沒什麽不好,未來的事就讓未來去解答吧。

……

細雨紛紛,屋外一層層雨霧織起一個夢幻的世界。

千裏之外,尤裏傳音過來:“江逾白,我現在能回家了嗎?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江逾白:“等雨停。”

尤裏:“……”Tiempo viejo

尤裏使了個千裏瞬移術,來到Breathing咖啡店外。

趁着四下無人,他走出來,推門而入。

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服務生蘇野遞過一杯熱茶,“先生,請問您要喝點什麽?”

尤裏掃了眼菜單,說:“一杯苦咖啡,越苦越好。”

咖啡端上來不久,尤裏看見孟子玉打着哈欠從樓上下來,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看起來懶覺睡得很舒服。

尤裏端起咖啡杯,輕輕抿了口,苦澀的味道從舌尖竄至心間。

他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引來店裏其他人注目。

孟子玉旁若無人地在尤裏對面坐下,禮貌地問了句:“江逾白他哥,你為什麽嘆氣呀?”

尤裏:“別提江逾白。”

孟子玉:“他哥,你為什麽嘆氣呀?”

尤裏:“……”

想起昨晚孟子玉說的願望,今天就立馬實現了,尤裏神秘兮兮地朝她招了下手,悄聲問:“你能幫我許個願嗎?”

孟子玉倒沒問為什麽,只是說:“許什麽願?”

尤裏:“讓江逾白胖十斤。”

孟子玉抽了抽嘴角:“多大仇?”

一個月後,遲爸爸遲媽媽終于結束了國外旅行,回到了京市的家裏。

遲媽媽見到女兒的第一面,驚呼:“晚晚,幾個月不見,你的臉怎麽圓了一圈?”

遲晚晚驚恐地睜大眼睛,立馬轉身飛奔上稱。

低頭一看,自己确實胖了十斤。

“看來尤裏在家裏做飯很好吃呀!”遲媽媽笑着說,“以後哪家姑娘嫁給你,可有福喽。”

尤裏耿直地說:“伯母,我只做了早飯,晚飯都是小白做的。小白這幾個月醉心于廚藝的研究,他非要做飯,我攔都攔不住。”

遲爸爸笑了,對江逾白投以贊賞的眼光,“想不到小白你對廚藝也頗有研究,有時間我們切磋一下。”

江逾白乖巧地點了點頭,餘光卻在黯然神傷的遲晚晚身上。

遲媽媽也注意到了女兒的低落情緒,于是補救道:“晚晚,媽媽也就是随口一說。你現在在長身體,肉肉多一點沒什麽不好。”

遲晚晚努了努嘴,“道理我都懂,可是我還是好難過呀。”

難過的遲晚晚垂頭喪氣地進了房間,并随手拿了一個蜜柑。

江逾白定在原地,淩亂了好半天。

少女的每一句都好紮心。

他開始捋遲晚晚難過背後的邏輯鏈——

如果他一開始不做飯,那麽遲晚晚就不會每餐吃兩碗。如果他每次不給她夾一堆菜和肉,她就不會全部吃完。如果她不全部吃完,那麽她就不會胖十斤。如果她沒有胖十斤,那麽她就不會難過。

所以,他一開始不該主動做飯。

客廳裏,慢慢只剩下尤裏和江逾白兩個人。

尤裏見江逾白在發呆,表情難得出現十年一遇的呆滞,他帶着看好戲的心理,陰陽怪氣地問:“親愛的弟弟,你這是怎麽了呀?”

很快,尤裏聽見江逾白用很欠揍的語氣說:“過于優秀也是一種負擔。如果不是因為我太會做飯,她也不會胖十斤。”

尤裏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拂袖而去。然而等他回到三樓自己的房間,躺在編織秋千裏看窗外風景的時候,忽然回憶起一個月前的那個雨天,他慫恿孟子玉許願讓江逾白胖十斤……

“不會吧?”尤裏閉了閉眼,手搭在額頭上,“孟子玉是烏鴉嘴嗎?”

尤裏當然相信這只是巧合。他并不在意事情究竟是如何發生的,他滿腦子只想着如何補救。

夜裏,尤裏和江逾白去捉鬼。

也不知道江逾白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他說自己有點疲憊,可能飛不遠,讓他稍一程。

尤裏欣然答應了,然後他有了一個重要的發現。

尤裏帶着江逾白飛行了數十裏以後,累得氣喘籲籲。

“江逾白,你比兩個月之前重了好多。”

兩人懸在半空中,安安靜靜地看着彼此。

頭頂的天空漆黑一片,黑色幕布上綴着一顆顆細小的星星,星星閃爍着光芒,連成一道美麗的風景線。腳下是萬家燈火,一眼望去,能将城市的夜景看個大半。

江逾白繃了一晚上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你知道,神的體重是不能輕易改變的。”

尤裏感到完全的不可思議,“那丫頭居然還能影響你的體重?”

江逾白說:“這與第一次有關。遲晚晚第一次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胖十斤。她以前都是循序漸進地增長的。”

尤裏不可置否:“那你打算怎麽辦?這很影響你的飛行速度欸。”

江逾白搖搖頭,“這方面倒是沒太大影響。要是胖個十斤什麽也做不了,那我這個神未免也太差勁了。”

尤裏緊張地看向他:“所以你決定……”

江逾白平靜地接話:“減肥。”

既然遲晚晚不方便減,那就讓他來減吧。

決定容易下,可是實行起來又是另一回事。

尤裏攤手,“你打算怎麽減?”

神仙減肥這種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雖然以往認識的神裏也有胖子,但是他們心寬體胖,從不減肥。

尤裏深深地為江逾白捏了一把汗。

“我為你祈禱。”

江逾白冷哼一聲,“你真心的?”

尤裏:“比A靈還真。”

“說到亡靈……”江逾白拿出腰間的盒子,遞給尤裏,“你送一趟吧。”

“好。”尤裏接過裝有亡靈的盒子,振了振翅很快飛走了。

江逾白降落人間,開始圍着這個城市夜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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