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看完花燈,就沒有什麽借口留在莫州了,又要馬不停蹄的趕路。

謝西槐從早上從被窩裏挪出來,就開始唉聲嘆氣,他慢吞吞跟在盛凜後面,一會兒說“好幾天沒上馬車,我可能胖得擠不進去了”,等盛凜把他抱上馬車,替他拉開粗布簾子,他往裏張望了一番,又道:“這車看着都快散架了,本世子金貴身軀,皇上還在京城等我,真是不敢進去。”

兩人僵持許久,謝西槐才不甘願地爬進去,抱着他的軟被,回頭對盛凜道:“被子潮了,要是能回廂房曬曬就好了。”

謝世子這些摻着私貨的話都是得不到回應的,馬車跑起來了,他只好問盛凜:“盛大俠,我們下一站去哪兒呢?今晚能在房裏睡覺麽?”

莫州附近還是有幾個鄰城的,距離都不算遠,謝西槐特地問過小二,小二幫他算了算,依照馬車的速度,到寶昌府應當是未時,這個時候頗有些尴尬,不走呢盛凜必定覺得浪費時間,走呢,要趕到平州,再早也得過子時了。

雖說謝西槐心中已認定又要在野外過夜了,還是禁不住想要探探盛凜的口風。

“寶昌。”盛凜微微轉過頭和謝西槐說話。

“那過寶昌之後呢?”謝西槐爬出去一些,臉快貼着盛凜的背,他就怕呆遠了聽不清盛凜說話,“我們睡到平州去麽?”

盛凜言簡意赅,又不順着謝西槐重複第二遍,那這可是關系到晚上是睡床還是睡地的事兒,半個字也不能錯過的。

“你打聽的倒是清楚,”盛凜掃了他一眼,看着前頭的路道,“今晚睡在寶昌府。”

謝西槐心中一顆大石頭都落地了,趴在盛凜肩上又是給他捏肩又想幫他駕馬車,腦袋在盛凜耳邊蹭來蹭去。最後盛凜不勝其煩,停下車把謝西槐趕回車裏,還責罰般打了一下謝西槐的屁股。

謝西槐覺得盛凜老是把自己當小孩兒教訓,幸好邊上沒人在,否則他這世子面子往哪裏擱,一想就生氣,不禁恨恨瞪了那布簾子一眼。

謝西槐昨夜睡得晚,早上也沒睡懶覺,坐着坐着就困了,不知什麽時候趴在軟被上睡了過去。

他會了一會周公,在夢中與周公喝酒,大口吃肉,控訴那兇惡的盛凜,周公先是與他同仇敵忾,痛罵盛凜,忽得天氣一變,晴空萬裏突成陰雨密布。周公向他大喝一聲:“不得對盛公子無理!”

周公身後竄出幾丈白绫,朝謝西槐飛過來,倏地纏住了他,謝西槐在夢裏驚叫了一聲,擡手想掙脫這些瘆人的白绫,誰料白绫越纏越緊,謝西槐幾乎要不能呼吸。

這捆縛感未免也太過真實了,謝西槐猛然睜眼,才發現是真的有東西纏着他的手臂和腰肢,他定睛一看,竟是一條手腕粗細的金色長蛇,蛇頭呈菱形,離着他的臉不過半尺遠,正嘶嘶吐着紅信子。謝西槐頭皮發麻,深吸了幾口氣,才驚惶失措地細聲叫外面的那人:“盛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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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還要再多叫幾聲,盛凜才會來看他,誰知只叫了兩句,馬車就停了下來。

謝西槐吓得眼淚盈在眼眶裏,望着簾子等盛凜撩開來。

馬車停穩了,金色的蛇頭離他越來越近,謝西林都能看清蛇身上小塊小塊的鱗片了,他只好盡量緩慢地往後靠,背貼上馬車的木板時,車裏突然亮了,謝西槐和蛇同時轉向了光源,是盛凜。

盛凜看了裏邊一眼,扶着簾的手頓了頓,小心地把簾子挂在門上,從馬鞍上拔出一柄他殺過兔子的匕首。

“別怕。”他低聲對謝西槐說,謝西槐被蛇緊緊繞着的地方很疼,他對盛凜點點頭,盛凜弓身近來,突然手一抓,謝西槐吓得緊緊閉上了眼,然後聽到刀尖紮進木板的聲音,謝西槐身上的勁兒卻還沒松,他驚恐地睜開眼睛,盛凜已經把匕首紮進了蛇的七寸,将整個蛇頭砍了下來,血沿着木板暈出一個大圓。

盛凜抓着蛇身,這蛇身卻邪門得很,還會動,好像還沒死透一般緊貼在謝西槐身上,謝西槐慌張得加大力氣掙着,不明白為何蛇頭都沒了,蛇身卻還纏得如此緊,盛凜按住了他的肩:“別動。”

謝西槐安靜下來,看着盛凜反手将匕首插進蛇身一半深,把刀尖扭了幾下,挑出一條青色的筋絡,這條筋絡竟還在一鼓一鼓,好似還有生命,盛凜又沿着筋絡往下滑去,挖了幾寸,卡着斷口一捏,抓住了那條會動的筋絡往外抽。

纏在謝西槐身上的蛇身總算松了下來,成了一攤被剖開一半的血肉,謝西槐身上也浸透了蛇血,他臉色白得像紙一般,不自覺地發抖,他朝盛凜爬過去,頭剛要頂到盛凜,盛凜就擡手托住了謝西槐的手肘,把他抱起一些,圈着謝西槐,擁他在懷裏。

謝西槐緊緊貼着盛凜的胸膛,鼻尖全是詭異的蛇血腥氣,盛凜圈他也圈得很用力,謝西槐推了推盛凜,道:“太緊了。”

他身上好幾個地方都疼,離開盛凜一些,拉開寬大的衣袖看自己的手臂,果然有一條勒過似的紅痕。

盛凜也低頭看,很輕地碰了碰謝西槐手臂上的紅印子,低聲問他:“疼麽?”

“疼,”謝西槐擡起頭,跟盛凜埋怨那條蛇:“纏的我喘不過氣來,也不知道怎麽進來的。”

盛凜皺了皺眉,他在前面趕車,卻一直在留意後面的動靜,這麽長的蛇,沒道理毫無聲息就鑽進了馬車裏。

馬車裏都是血,也不能呆了,盛凜問謝西槐:“西槐,你能不能随我騎馬去寶昌?”

“啊,”謝西槐不高興地看了看馬車,拖長了聲音不情願道,“要騎馬啊。”

“不遠,一個時辰便能到,”盛凜道,他看謝西槐嘴都要撅出來,了然地把謝西槐将努未努的嘴唇按了回去,道,“去寶昌給你看看新馬車。”

謝西槐立刻又高興了,摟着盛凜的胳膊,說:“那你不能騙我。”

他跳下了馬車,走到追雲邊上,剛要跨上馬,盛凜身子突然一頓,把謝西槐拉到身邊,在他耳旁低聲道:“回馬車裏去。”

謝西槐聽見了怪異的“嘶嘶”聲從不遠處的林子裏傳來,點點頭,迅速跳上馬車,躲回車裏。

盛凜替他拉上了簾,謝西槐在充溢着血腥氣味和蛇腥味的小空間裏,豎着耳朵聽外頭的聲音。

刀尖相撞的聲音由遠及近,謝西槐心慌意亂,一低頭便瞧見那一大攤蛇的屍體,半條被子都浸透了蛇血。

謝西槐和這小被子可是都有了感情的了,他親自曬過好幾回,現在卻成了這樣,髒髒地攤在那兒。謝西槐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慌亂地想着,或許再過幾個月,他就和他心愛的小軟被一樣,倒在血泊裏頭,手和腳全都軟綿綿的,失去生機。

“盛凜,你殺我全家,不曾想獨獨剩了一個我吧?”外頭有個尖利的聲音在說話,謝西槐坐起來一些,仔細聽。

盛凜不會回答這些問題的,謝西槐可了解盛凜了,不屑地想着。

外頭那利聲又道:“我真想也叫你嘗嘗痛失所愛之苦!”

謝西槐忍不住掀開了些簾子,盛凜以一敵三,看着卻還算輕松,他的渡生劍都還未曾出鞘。

感受到謝西槐的動靜,盛凜還瞥了他一眼,謝西槐乖乖進去,剛放下簾,外頭就是一聲慘叫。

謝西槐一人呆着也有些害怕,呆呆看着小被子一角上的流蘇,數着條數強迫自己分神,忽然間,他覺得背後有動靜。

謝西槐回頭一看,那小軟被裏頭不知何時鑽出了一條小蛇來,正緩緩向他游過來,謝西槐吓得大叫“盛凜”,手足無措地往外退,外頭的刀劍聲突然停了,那尖利的聲音的主人似是被盛凜重傷了哪裏一般,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

下一刻,盛凜扯開了車簾,抓着謝西槐将他抓了出來,直接打橫抱在懷中,再回頭去看,地上就只剩兩具屍體了。

“怎麽了?”盛凜問謝西槐。

謝西槐可憐地說:“裏面還有蛇。”

盛凜将他抱到馬邊,謝西槐拉着馬鞍坐到了追雲上面,問盛凜:“是不是跑了一個?”

見盛凜點了點頭,謝西槐有些愧疚地說:“我剛才不叫你就好了。”

盛凜碰了碰謝西槐的臉頰,謝西槐擡頭看他,看見盛凜的耳邊濺到了一滴血,就拿出手絹,叫盛凜別動,湊近了幫盛凜擦了擦。

血跡已幹了大半,也擦不幹淨,謝西槐剛想說到了寶昌府,進客棧得好好洗洗,手腕就被盛凜握住了。

盛凜的馬高,他人也高,俯視着謝西槐。

謝西槐看不懂盛凜的眼神,只覺得他的眼裏有些不同一般的深意,心裏說盛凜真是的,自己都被他看得面熱了,他卻又不說明白,只把他手裏的手絹奪走了,才掉轉馬頭,說:“走吧。”

盛凜這回馬騎得不快,連心不在焉的謝西槐也能輕松跟上。

而謝西槐想了一路,才斷定那應當是一路同生共死的友情。

快到申時,他們遙遙看見了寶昌府的城門。

謝西槐在馬上說了很久自己腰酸背疼,騎一時辰馬折了十年壽,又說一會兒要泡很久很久的澡,要是有人給他按按肩膀脖子就更好了,獨角戲一路唱到了客棧裏頭。

用了晚餐回到廂房,熱水已經給謝西槐備好了,謝西槐總算嘗到些以前做小世子的感覺,邊解衣邊問在一旁的盛凜:“你幫我去問問店小二,能不能來幫我捏捏肩呀?”

盛凜看他脫光了衣裳,走過去把他抱起來,問他:“怎麽不叫我了?”

“你又不願意幫我按。”謝西槐瞪他一眼,泡進熱騰騰的水中,發出一聲舒服的輕哼,閉眼趴在木桶的邊緣。

驀地,有一雙粗粝的手放在了謝西槐肩上,謝西槐睜開眼睛回頭看,盛凜正按着謝西槐的肩。

隔着水汽,謝西槐看不清盛凜的表情,心裏覺得盛凜應當還是板着一張臉,不過碰在他肩頭的手還算輕柔。

盛凜撫着謝西槐渾圓的肩,有一搭沒一搭地按着,謝西槐被他按了一會兒,蹬鼻子上臉了,開始指揮盛凜:“中間一些,你要用力按——也不要這麽用力呀!”

盛凜一使力就把謝西槐按疼了,謝西槐擡起一只濕淋淋的手,覆在盛凜的手背上教他。

謝西槐的手生的漂亮,骨節被熱水一蒸,透出些粉色,軟軟搭在盛凜手背,給他演示什麽叫做不輕不重地按肩:“要這樣。”

教了許久,謝西槐才把手拿回來,讓盛凜照着按。盛凜這回可算用對了力氣,把謝西槐一天的舟車勞頓都按沒了。

謝西槐的困意也泛了上來,感覺盛凜的手從他的肩頸處按到了蝴蝶谷間的脊椎處時,謝西槐喊了停:“夠了夠了,本世子要回床上去了。”

他站了起來,被水浸濕的黑發柔順地貼在細白的肉上,。盛凜一言不發地把謝西槐抱出了水,床上已鋪好了軟巾,他把謝西槐放上去,便轉身也去沐浴了。

等真躺回了床上,謝西槐突然又睡不着了。

他閉上眼睛,眼前便浮現出那條蛇繞在他身上的樣子,手臂和腰方才被緊纏着的地方都有些疼。

他沐浴時看了看,身上好幾道勒出來的紅痕,也不知何時才能退。

正在胡思亂想時,盛凜回來了,謝西槐擡頭看了他一眼,盛凜問:“不是說困了麽?”

謝西槐趕緊閉上眼睛,說:“睡了睡了。”

可他又不敢真的閉眼,只好在盛凜吹熄了燭火後,又睜開眼睛,看着床帏發呆。

看着看着,怎麽覺得黑黑的房間裏總有晃動的蛇影,謝西槐轉頭看看盛凜,躺得離他有些遠,剛想慢慢挪過去,盛凜就開口了:“還睡不睡了?”

謝西槐立刻有些害怕了,怕靠過去盛凜又要生氣,只好又往後頭挪了挪,背貼着牆,小聲道:“我有些怕。”

“怕什麽?”盛凜說完前一句,頓了頓,才又問,“怕我?”

謝西槐趕忙否認:“不是不是,我哪敢啊。”

他覺得盛凜肯定被他翻來覆去地弄生氣了,縮在牆邊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

盛凜見他乖乖閉眼,突然起身,又點了一盞燈,放在不遠處的小矮櫃上,走回來問謝西槐:“還怕嗎?”

謝西槐晃晃腦袋,打了個呵欠,道:“不怕了。”

這麽過了一會兒,困意又回來了,半夢半醒間,謝西槐覺得背上的牆也太硬了,就一點一點往前挪去。

他忘了惹盛凜生氣這回事兒,睡姿又變得恣意了起來,先是翻身趴在了床上,手肘壓住了頭發不舒服,就又打了個滾,背對着盛凜睡着,快要睡着的時候,謝西槐覺得手臂被人拉住了往外扯。

他皺着眉頭推那鉗着自己手的東西,好像是盛凜的手,不知道這陰險的江湖人又要做什麽了。好在他把謝西槐翻了過來之後就松開了手,謝西槐委委屈屈打了他一下,繼續睡了過去。

可過了一會兒,謝西槐又被扯醒了,他的頭發好端端散在床裏,以前也這麽散着,不知今天怎麽就怎麽放怎麽不舒服,老有一種被人扯着玩的感覺。

謝西槐勉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就是這個盛凜在玩他的頭發,他想大聲叱責盛凜,發出來的聲音卻有氣無力的,把方才盛凜問他的那句話還了回去:“還睡不睡了。”

他抓住自己被盛凜拉過去的那縷頭發,想拉回來,盛凜竟還不懂事地又扯了他一下,謝西槐頭皮都被他扯疼了,也氣壞了,抓着盛凜的手朝他那兒靠過去,緊緊貼着盛凜堅硬的胸膛,得意道:“貼近了看你怎麽扯。”

感覺盛凜不動了,謝西槐又擡眼看他說:“你真幼稚。”

謝西槐貼着盛凜,不久覺着有些熱,就将亵衣扯松了些,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不多不少又大大方方露着些細嫩的皮肉。他的臉貼在盛凜胸口,心說盛凜不愧是習武之人,心跳也比尋常人有力得多,大約也血也比尋常人多,總之是比尋常人要難死不少。

他羨慕地想着,終于沉入夢鄉。這一次的夢境并不像個夢境了,一片漆黑溫暖的包裹着他,而這包裹他的東西外頭,又像有一面隆隆作響的鼓,快快地敲着,震得他心頭一跳一跳的,叫他也想要跟着這鼓的主人緊張起來,複又慢慢歸于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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