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最後的五十裏路走得很快,不多時,謝西槐就能從馬車上看見雲霧缭繞的青夷山了。

青夷山高極了,比謝西槐見過的任何山都高,聳在雲中,延綿不斷,最高的那座山峰,便是青雲山的主峰。

到了山腰上,盛凜駕着車停在了一邊,道:“接下來的路馬車跑不了,要騎馬去後山乘吊索。”

“遠嗎?”謝西槐抱着軟被從車裏探出頭來,看盛凜把馬車上的繩圈解了,問他。

“不遠。”盛凜解開了繩,牽着謝西槐下來,“你與我共乘一騎。”

謝西槐沒再搗什麽怕屁股疼的亂了,乖乖随盛凜上了馬,盛凜的胸口貼着他的背,手臂圈着謝西槐,握住了缰繩,低聲問謝西槐:“坐穩了麽?”

謝西槐細聲說坐穩了,他才一抽馬鞭,策馬而去。

謝西槐在馬上一颠一颠的,馬轉了個彎,謝西槐就朝外倒過去,盛凜把他扶住了,說他像個不倒翁。

氣得謝西槐故意朝右邊倒,把上身的重量都壓在盛凜手上,還聽盛凜在背後笑他。在馬背上、路途中的輕松惬意這麽短暫,謝西槐松了力氣,看着盛凜拉着缰繩的骨節分明的手,擡手覆了上去。

“這樣就穩一些。”謝西槐回頭欲蓋彌彰道。

謝西槐還記得,和盛凜剛從邯城出來的那一晚,盛凜也貼着他,與他同駕一匹馬。

那時謝西槐頭一回離家,荒郊野嶺、刀光劍影,他的腳還踢着裹着屍的袋子,人都要吓暈了,他們接近了亂葬崗,如同接近死亡。

不知不覺便數月過去,他與盛凜熟得不能再熟了,在後院見到的那個冷眉冷眼,逼他騎馬的大俠,也變得為他遲疑,為他破例,抱他上樓過江,也抱他在馬車裏覆雨翻雲。

盛凜抱着謝西槐,好像有那麽那麽寶貝他,不舍得他疼,也不願叫他受委屈。

謝西槐活得不夠清醒,離開商靈後,思及前程無光,便惶惶不可終日,好像不成熟的小男孩,抓緊每分每秒,只想和盛凜多拌幾句嘴,好蓋過擔心與焦慮。

但他不是完全不懂的。謝西槐近來常有遺憾與懊悔,他總忍不住要想,怎麽就沒有早一些碰到盛凜,在都有時間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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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還有大把時光時碰到他,就還能再重走很多次赴京路的路,多看幾次花燈,就算在看花燈的街上人很少,也想要盛凜不要放開他。

最好盛凜的手還是那麽燙,就像依舊在因為和謝西槐牽着手而緊張一樣。

馬兒跑得很快,越過一座石碑,謝西槐沒看清,依稀見到上頭好像刻着個問字,好奇地轉頭問盛凜:“這是你的師門嗎?我聽說書的說,你是問合派的。”

盛凜道:“問合在武陵。青夷山是我師叔長居的地方,我年少時曾來住過。”

盛凜的師叔滿渠是譽滿天下的名醫。滿渠醫術高超,但脾氣古怪,來求醫的人都要從山腰上,往上走三千級石階,到滿渠建在的青夷山上的府邸正門叩門,以示誠心。

滿渠的弟子倒都是從後山坐吊索上去的,盛凜帶着謝西槐直接去了後山,下了馬,兩個弟子守在吊索邊。

那兩人不認得盛凜,先是伸手将他們攔下來,其中一個白衣的眼睛尖,也可能是在山腳下茶館裏聽說書聽多了,看見了盛凜身上的劍,登時時愣住了:“盛,盛師兄!您怎麽來了?”

又看了看靠在盛凜身邊牽着他的手的謝西槐,撓了撓頭,問:“這位是……”

謝西槐看着盛凜,盛凜捏了捏謝西槐的手心,還沒答話,灰衣弟子打斷了他們:“請問二位是來滿莊求醫的麽?”

盛凜看了他一眼,才點了點頭。

那人往前一步,擋住了兩人的去路,拱手道:“來求醫的人,都請從石階上。”

“小越,就讓盛師兄帶着他朋友坐吊索上去吧,”白衣弟子大大咧咧去拍灰衣弟子的肩,卻被他一閃身躲了過去。

“師父有令,管他什麽王孫貴戚,想來看病就從前面走。”灰衣弟子堅持道。

白衣弟子急了:“你這個人怎麽就不知變通呢!”

盛凜也杵着不說話,板着張臉看着那個叫小越的弟子,謝西槐擡頭一看他臉色就覺得不好,盛凜要跟人打架了,這可不行,當機立斷拉住了盛凜,打了個圓場:“無妨,走上去就走上去嘛。同門弟子和氣一點。”

不就是走一走石階麽,他謝西槐是中蠱又不是殘廢。

白衣弟子瞪了那個小越一眼,道:“我帶二位去石階吧。”

謝西槐跟在白衣弟子後面,拽着盛凜往外拉,嘴裏還像教訓小孩兒似的教訓盛凜:“你脾氣真大。”

石階離後山不遠,白衣弟子停了腳步,他不敢跟黑着臉的盛凜說話,只好對謝西槐說:“從這裏走上去。”

謝西槐擡頭一看,看到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的石階,吓得當即愣住了:“這麽高啊?”

“三千級。”盛凜冷着臉道。

謝西槐頓了頓,誠實地說:“我一定走不上去的。”

白衣弟子見慣了求醫的人站在這裏忘階興嘆,但對方是盛凜,他從小仰慕的問合派師兄,他還是不好意思極了,心中暗罵小越不識擡舉,撓撓腦袋對謝西槐說:“也沒有那麽難走,走上十多個時辰,也就——”

白衣弟子停住了,他瞪着眼,看傳聞中對誰都毫不關心的盛師兄,一言不發把他帶着的這位看不出哪裏生病的小公子給打橫抱了起來,轉身往石階走。

那位小公子也真是一點不知推辭,盛凜肩寬,把他擋了個嚴實,白衣弟子看不見他的臉,只見一雙細白的手從盛凜胸前繞過來,唯恐盛凜要将他放下似的,圈緊了盛凜的脖子。

盛凜的輕功好,不留神就不見了蹤影,白衣弟子在下面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走回吊索去。

謝西槐被盛凜抱着往上躍,見森綠的松柏從他眼前掠過,剛想誇一誇盛凜,他最為恐懼的事又降臨在了他的身上。

那劇痛又來得毫無預兆,謝西槐前一刻臉上還笑意盈盈,下一刻便被痛感攝住了所有心神,他圈着盛凜脖子的手松了,人蜷縮起來,想抵禦漲潮一般淹沒了他的痛楚。

盛凜立刻發現了謝西槐的反常,他停下了腳步,将謝西槐放在石階上去握他的手,謝西槐的手冰得瘆人,指尖抽搐着。

謝西槐眉頭都難以皺緊,雙唇慘白着,脫力地半睜着眼,極力想平穩心神,卻被淹沒在鋪天蓋地又剜心刻骨的疼痛中。

這場痛維持了半個時辰,謝西槐卻覺得過了半載有餘,他這回沒有再暈過去,醒着被淩遲了一次,冷汗浸透了衣衫,疼痛消失之時,他又覺喉口一癢,嘔出一口血來,吐在石階上。

謝西槐連疼都喊不出來了,揪着盛凜的衣服,因反胃而滲出了淚來,滴進了他吐出的幾近褐色的血中。

血從石階上滲進土裏,謝西槐眼前一片紅黑交雜,他的心跳得很快,這才有力氣轉頭,想看看盛凜,卻什麽也都看不清楚,恍惚間感覺盛凜替他擦淨了唇邊的血,又将他抱了起來,向上走去。

不到半柱香,他們便到了滿閣門口。

滿閣大門漆成朱紅色,兩個大銅環垂在兩邊,門緊閉着,盛凜抱着謝西槐不便敲門,謝西槐好轉了些,便要盛凜放他下來。

盛凜低頭看了他一眼,将謝西槐放了下來,謝西槐還是腳軟,險些跌坐在地上,幸好盛凜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在自己身上靠着。

盛凜拉起銅環,敲了兩下,無人應門。

“或許是用午餐去了。”謝西槐虛弱地猜測,他還有另外好幾個想法,各有千秋,都有道理,但是喉嚨很幹,不想說了。

盛凜伸回了手,謝西槐一擡頭,就看見盛凜緩緩拔出了他的渡生劍,從門中間插了進去,單手提着向下用力一砍。

只聽“铛”地一聲,裏頭好像有個什麽東西給盛凜砍斷了,盛凜抽回劍插回鞘中,擡腿一踹,滿閣大門緩緩開了,裏頭站着兩個守門的弟子,正呆呆看着他們。

盛凜重新把謝西槐抱在懷裏,低頭對其中一名弟子道:“在下盛凜,滿老何在?”

滿渠正在長名殿中給二十多名弟子授課,講他在蠻夷之地試草藥的傳奇故事,門就被人推開了。

他師兄的入室弟子盛凜,懷裏抱着個人,站在門口。

“盛凜?”滿渠讓弟子們自己讀一會兒醫書,快步走過去,看見盛凜懷裏的人,突然皺了皺眉,擡手示意盛凜停步,盯着面色灰敗的謝西槐看了一會兒,問盛凜,“可是中蠱了?”

盛凜微點了點頭。

滿渠指了指長生殿的側門:“來,随我這邊走。”

滿渠帶盛凜到了他平日裏看診的地方,叫謝西槐躺着,給他診了診脈,切了好一會兒,眉頭越蹙越緊。

謝西槐看得緊張,見滿渠放開他的手腕,立即問滿渠:“長老,我還有救沒有?”

“你……”滿渠停了停才問,“可是寧王世子?”

謝西槐雖不知這有什麽關系,還是點頭稱是。

“你替他解的合歡蠱?”滿渠轉向盛凜,神情又怒又驚,聲音都大起來了,“胡鬧……太胡鬧了!”

盛凜沒有理會滿渠的指責,他是三人中最冷靜的,盛凜把謝西槐劇痛吐血的事也簡單說了,問滿渠:“西槐可是中了什麽其他的毒?”

“你的問合心法就是毒,”滿渠一拍桌子,“問合心法是陽氣最重的功夫,你又練到八重之境,而合歡蠱至陰,陰陽相撞,在他的體內無法融合,便生出了劇痛……胡鬧!天底下任何一個男子來為他解蠱,都比你好!”

謝西槐一看盛凜臉都發青了,心裏也一急,忙替盛凜說話:“荒郊野外的哪裏去找別人?不能怪他的。”

誰料盛凜聽謝西槐說罷,臉色更難看了,抓起謝西槐的手,冷聲問他:“不在荒郊野外,你待找誰?”

謝西槐縮縮腦袋,摸摸盛凜的手背,哄他:“随意說說嘛……你又不知道。”

“別争了,”滿渠不耐煩地打斷他們,他又絮叨幾句“胡鬧”,才側過臉問謝西槐,“距你第一次蠱毒發作,過了幾天?”

謝西槐還沒回答,盛凜便道:“五日有餘。”

“……”滿渠一臉無奈,揮了揮袖子,“罷了,你們先去後院住下吧。”

“現在不能治?”盛凜追問。

滿渠看了盛凜一眼,站起來,推開門,讓守在門外的一名弟子帶謝西槐去後院,對盛凜道:“你留下,師叔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謝西槐不是很想先走,他瞅瞅盛凜,又與滿渠商量:“我在外頭等他行麽?”

盛凜擡手撫了撫謝西槐有些散亂的頭發,才對那名弟子說:“西槐身體不适,煩勞帶去外頭找個地方坐一坐。”

謝西槐乖乖出去了,滿渠沒了顧慮,對着盛凜吹胡子瞪眼:“他可是謝西槐!你師父難道沒囑咐你用心看着他嗎?究竟怎麽讓他中的合歡蠱?”

盛凜見滿渠怒氣沖天,把來龍去脈簡單說了,又問滿渠:“他的痛不能治?”

滿渠嘆了口氣,才道:“陰陽沖撞的痛,只能靠他身體自行消化。再痛上三五次,也便差不多了。”

“對了,”滿渠無視了盛凜鐵青的臉,繼續說道,“蠱毒發作過了三日,合歡蠱的蠱蟲便又進入了蟄伏期,需等合歡蠱下一次發作,蠱性被壓制後,才能徹底拔出蠱毒。師叔的意思是,若是世子同意,就在我門派內找一個新入門的,或是不會武的弟子,與世子行——”

“師叔。”盛凜叫停了滿渠的自說自話,他抱臂看着滿渠,神情冷淡,卻帶着一股叫人脊背發涼的煞氣。

滿渠突然噤聲了,他讀出了盛凜眼中的深意。

盛凜對謝西槐的态度與對別人差了那麽多,滿渠早該看出來了。什麽荒郊野嶺,找不到人,若盛凜真的不想,還會沒辦法麽。

昔日在他滿閣做客的沉默少年,已長成了高大的劍客,他有了自己心儀的人,也與心儀的人有過了魚水之歡,藏在懷裏且來不及,又怎麽可能再給別人碰。

“但如果還是你,謝世子……”滿渠說了一半,突覺得盛凜的劍氣有異,他劍氣太盛,已不像是問合心法第八重能有的,滿渠伸手想切盛凜的脈,被盛凜揮了開去。

“我為他解蠱之時,已是九重了。”盛凜承認。

滿渠愣愣看着盛凜,隔了一會兒,才喟嘆道:“那……只能是你了。問合第九重的陽氣太重,會吸附合歡蠱的陰氣,使得蠱蟲變性,只能再靠你的精血存活。若是別人,恐怕解不了世子的蠱。”

“我再替他解蠱,他的痛可會加劇?”盛凜皺着眉問滿渠。

滿渠搖搖頭:“你既已是第九重,世子的痛倒不會加劇,若是蠱毒解了,或許也不會再痛了。”

盛凜仿佛松了一口氣般,點了點頭。

滿渠看着盛凜,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勸道:“阿凜,別人不好麽,非得要他?是讓世子的娘親知道了,你師傅怎麽交代?”

盛凜挑了挑眉,看向滿渠,問道:“是他娘親囑托師父的?”

“你不知道?”滿渠也很意外。

“師父和爹都只說是故人托付。”盛凜道。

盛凜的師父都沒讓他對謝西槐好點,說活着送到京城就行,他想起了謝西槐寄出卻沒有回應的信,心頭生出些許疑窦。

“那你可別說是師叔說漏嘴的。”滿渠立刻補救,逼着盛凜不耐煩地點了頭才放過他,又不死心地勸盛凜,“其實你我都不說,小世子自己也不會說,沒人會知道他曾中過合歡蠱。你聽我一句勸,天下良人那麽多,何必要挑這麽特殊的?”

盛凜沉默了許久,才說:“怎輪得到我挑,全得聽他的。”

事說得差不多,盛凜走過去開了門,謝西槐不知從哪裏找來一個小板凳,坐在門口和滿渠的弟子一起嗑瓜子,瓜子殼扔了一地。

謝西槐正在給那弟子講渡生劍出竅天上飄雪的故事,弟子聽得津津有味,謝西槐聲線還有些沙啞,說得倒是很激動,也被自己編出來的這個故事感動得要落淚了。

“那老妪抓起一只烤雞送與我和盛凜,說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們的恩情,然後本世子就帶着盛凜重新出發了,”謝西槐結束了他的故事,回頭見盛凜和滿渠站在身後,十分自然地塞了盛凜一把瓜子,自己又抓了一把,“替我拿些,我回房還要吃的。”

“世子都拿走吧,”那弟子熱情地把一紙袋都給了謝西槐,“我明日下山再去買。”

謝西槐假假地推辭了兩句就接了過來,一手抱着瓜子,一手叫盛凜牽着,跟随這弟子去後院。

這位送謝西槐瓜子的滿閣弟子名叫滿力,滿力什麽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不大會審時度勢。

他給謝西槐和盛凜安排了兩間房,隔了老遠,謝西槐和盛凜的包裹都由山下守索道的人送上來了,滿力先帶着他們進了一間房,對盛凜道:“師兄,你的行李放在這裏。”

“那我的呢?”謝西槐沒看到他那一大袋子衣裳,插嘴道。

“世子的房在院子那頭,”滿力道,“我這邊帶你過去。”

謝西槐都和盛凜睡習慣了,可旁人在邊上,他又不好意思說,只好委委屈屈地跟盛凜揮揮手,抱着他的瓜子到了他的廂房。

滿閣的廂房做得寬敞,桌椅擺設都無法挑剔,可是就謝西槐一個人住的話,就很空蕩了,謝西槐在一個木架上找到了他的包裹,也沒有心思打開看。

滿力對謝西槐的低落渾然不覺,他把飯廳、飯點之類的雜事與謝西槐交代後便告辭了。

謝西槐關了門,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托腮嘆了一口氣,門又被敲響了。

“請進來。”謝西槐對着門道。

盛凜推門進來了,他問謝西槐道:“還疼不疼?”

“不疼了。”謝西槐說,他眼睛又大又亮,對着盛凜感嘆,“滿閣的廂房有點兒太大了。”

“有你在王府的居所大麽?”盛凜淡道。

“那怎麽能一樣。”謝西槐心直口快道。

盛凜走近了一些,又沒有靠得很近,低頭看着謝西槐,問他:“有何不同?”

謝西槐想了許久,又轉了轉眼睛,才道:“府裏又沒有你。”

“西槐,”盛凜頓了頓,才開口,“我若是知道問合心法與合歡蠱會——”

“我不怪你。”謝西槐打斷了盛凜,他在外頭等盛凜時,一邊給滿力編故事,也一邊想了許久。

且不說那時是他自己纏着盛凜不放,即便是知道了會疼得透骨鑽心、求死不能,能給他解蠱的人,除了盛凜,謝西槐也作不出第二人想。否則解了合歡蠱,或又徒生心蠱。

“但是還會再疼麽?”謝西槐看着盛凜,問他,“滿長老同你關起門來偷偷說了什麽?”

盛凜沉默了半晌,才道:“解蠱之後,便不會再疼了。”

“都怪你。”謝西槐瞪着盛凜責備他,完全忘了片刻前他才說的不怪盛凜。

“怪我。”盛凜看着謝西槐,他說話也有了一些無可奈何。

謝西槐放低了聲音,拉着盛凜,軟聲軟氣又很當真地跟他提出了要求:“是你不好,你就要陪着我。”

“好。”盛凜答應了他。

謝西槐撇了撇嘴,問:“那蠱毒呢?何時能拔?”

盛凜把滿渠告訴他的話又全然複述給了謝西槐,謝西槐聽得一愣一愣的,聽見要再解一次蠱,臉也都紅了起來,傻傻地跟着盛凜說了一遍:“還要解啊?”

盛凜點了點頭,謝西槐拖長了聲音,“哦”了一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擡頭看着盛凜,他臉色帶上了一片薄紅,眼神天真,又有些羞澀,明明蠱毒發作的時候哭着求着盛凜弄他,清醒的時候要提,又還是覺得難為情。

“你不願意?”盛凜把謝西槐拉了起來,直視着謝西槐。

謝西槐渾身都燙了起來,想把盛凜推遠一點,可是盛凜又哪裏是他推得開的,他只好強作鎮定道:“有什麽不願意的呢,又不能不解蠱了。不就是……不就是……”

盛凜不露喜怒地看着他,等他說下去。

可謝西槐終究是沒有說完,不知為什麽,他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嘴唇就與盛凜的碰到了一起去,謝西槐被盛凜一吻,腿也軟了,握着盛凜的手臂,往他身上靠。

盛凜扶着謝西槐抱起來,放到了床上,繼續低頭吻他,謝西槐抓着盛凜的手,心裏慌亂地想,他們肌膚碰着肌膚的時候,也應該是盛凜最疼他的時候了。

盛凜從他嘴唇上移開時,謝西槐耳根也紅透了,他眼裏都是水光,小聲給自己找借口:“好奇怪啊,蠱毒要發作前或許就是這樣的,有一些征兆的。”

盛凜很難得地對他笑笑,捧場道:“是麽?”

“是的,”謝西槐這一回也是十分機靈,不但找到了失态的原由,還延伸道,“又或許是你的問合心法陽氣太盛,催得蠱毒提前發作了。不成,今晚你要睡在我這裏,萬一我半夜裏發作了,你也好給我解毒。”

謝西槐強拉盛凜在他房裏住下來,晚上沐浴後合衣而睡,謝西槐翻來覆去,看着躺在一旁睡着的盛凜,有樣學樣地去抓他的頭發,不過指尖一碰到他的發梢,就被盛凜當場捉住了。

“睡不着?”盛凜問他,聲音聽起來很清明,讓謝西槐懷疑他根本就是在裝睡。

“我在想事情呢,”謝西槐理直氣壯道,“我每天都要想很多事情,不是鄉野小民所能想象的。”

“哦?”盛凜笑了,“可否說與小民聽聽?”

謝西槐趴過去,附在盛凜耳邊說:“我在想,若是我能活下去,我想再去走走名山大川,看看北邊藏名山的霧裏日出,西邊扶瀾江裏的游船畫舫,再去探訪那些書裏寫的,現人都不曾找到的仙島,尤其是那海客嘴裏的瀛洲,我真想去。”

謝西槐的眼睛在暗夜裏也漾着粼粼水光,盛凜朝着他看,他就只能見到盛凜側身的輪廓了,他又問盛凜:“你都去過嗎?”

“除卻瀛洲,都去過了。”盛凜誠實答他。

謝西槐愣了愣,心下有些羨慕。

他自己從小到大,連邯城都沒怎麽出過,本還想要是盛凜沒有去過這些地方,就和盛凜約定了結伴出游的,誰想盛凜竟然全都去過了,只好酸溜溜道:“你年紀比我長,去過也是應當的。”

“你若願意,待你的蠱解了,我帶你去,”盛凜道,“不過扶瀾江的畫舫,你站在外頭瞧瞧就行了。”

“不成了,解了蠱要去京城了,”謝西槐有些失落地說,“我不能再和從前一樣胡鬧了,這關系到我家裏那麽多性命,可不是小事。”

盛凜想到他師叔告訴他的事,忽然沉默了下來。

謝西槐想了想,又說:“但我若能從京城出來,你要帶我去。”

“我帶你去。”盛凜答應了他,謝西槐這才滿意了,蓋好被子準備睡覺,頭發又被人輕輕拉了一下。

這個盛凜,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謝西槐的散發被他拉着,只好又爬過去一些,都和盛凜貼在一起了,盛凜才放開。

“你太小孩子氣了,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謝西槐生氣地說,“白去了那麽多地方。”

他貼着盛凜,懷着期盼睡着了。

謝西槐的蠱毒真的在半夜發作了。

他身上熱氣騰騰,在夢裏被火烤着,呻吟着離身邊的熱源遠了一些。

慢慢得,謝西槐就給那熱氣逼醒了過來,連頭發尖都帶着一股欲望的味道,朝着盛凜爬了過去。

他滾燙的手一沾上盛凜的手臂,盛凜便醒了,反手一扯,謝西槐撲到了盛凜身上。

謝西槐難受得用臉去蹭盛凜的胸口,感覺盛凜僵了僵,擡手捧着他的臉,謝西槐見他沒有更多反應,自己又不想要說得那麽清楚,便低頭伸出舌尖,舔了盛凜一下,又張嘴咬了咬盛凜的指尖,聲音裏頭都是軟黏濕潤的埋怨,問盛凜:“你懂是不懂啊?”

盛凜好似低低地笑了,他坐了起來,背靠着床,拉着謝西槐坐到他身上去,謝西槐不情不願地往他身上蹭,拉着盛凜的手,放在自己的衣帶上。盛凜一扯,謝西槐的亵衣便被他拉開了些,謝西槐終于勇敢地湊過去,含住了盛凜的唇。

吻着吻着,盛凜的呼吸也變得粗重了起來,謝西槐也将自己脫得幹幹淨淨,猴急得想讓抵着自己的那硬物快快進他身體裏去。

盛凜用手指撐開了謝西槐張合着的後穴,不徐不疾地抽插,謝西槐被他磨得幾乎要哭了,細聲在盛凜耳邊哭訴:“我好癢……”

盛凜又為他擴張了一會兒,才把謝西槐放在床上,讓他将腿打開,茫然間,謝西槐覺得那堅硬的東西抵在了他松軟濕潤的入口上蹭着,謝西槐擡手扶住了,用雙腿夾着盛凜的腰,想叫他要比剛才還快些。

真到進去的時候,被那硬物寸寸撐開,謝西槐又很疼了,抽着氣委屈地看着身上的人,道:“不要這麽用力頂我。”

話音剛落,盛凜便動了一下,謝西槐體內的蠱蟲興奮了起來,把他的痛楚都吞了一般,謝西槐被他頂得腿軟,原本夾着盛凜的腿無力得蜷在身前,盛凜握住了謝西槐的腳踝,又緩緩地進出起來。

這一回,盛凜比上一次更為克制了些,但他一克制,時辰就過得那麽慢,謝西槐被盛凜翻來覆去地,換了不知多少個動作,被進出着的地方又麻又漲得吞吐着盛凜的巨物,也不知這似享樂似折磨的刑法何時才能有個終結。

謝西槐的精血把他的小腹弄得一片濕黏,他的臉上也全是眼淚了,手被盛凜捏着去碰他們交合的地方,謝西槐忍不住哭叫出來:“你,你好了沒有呀?”

盛凜終還是遂了謝西槐的意,将他的蠱解了,謝西槐隐約覺得一股精血進了他的體內,身上蠢蠢欲動的血便又恢複了平靜,只剩下情事過後的疲憊和虛弱。

盛凜将他抱了起來,問他可要去沐浴。

謝西槐的散發都粘上了汗水和他自己的東西,羞愧得不知怎麽面對,只好道:“當然要了,你看看我現在像什麽樣?”

盛凜替他穿了件防夜風的袍子,抱他出去洗浴。

謝西槐靠在盛凜胸口,看着東方透出的霞光,鼻尖都是盛凜的氣味和山中初夏夜裏的幹草味,晃了一會兒才到浴池,盛凜撫着他在池裏清洗着,他便靠在盛凜身上打瞌睡。

池邊的燈籠光暗而晃動,謝西槐臉上的桃花若隐若現,盛凜把他洗得幹幹淨淨的,抱出了水,直奔滿渠的住所。

這時天都才蒙蒙亮,滿渠在夢裏會周公,與歷代神醫切磋醫術,輕松登頂,突然天降驚雷,把滿渠轟醒了。

他睜眼才知道是有人敲他房門。

滿渠要氣死了,他披了件袍子出去開門,神志還迷糊着,開了門,盛凜抱着謝西槐站在外頭,身上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滿渠鼻子靈得很,一嗅就知道他們剛做了什麽事,還去沐了個浴呢。

“做什麽?”滿渠故意沒好氣地問這個不懂禮的師侄,“天還沒亮呢。”

“西槐的蠱發作了,我給他解了,”盛凜道,“他這合歡蠱會反複,我怕師叔不替他根治,他身子受不住。”

滿渠看着被盛凜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條手臂的謝西槐,頭也疼了,轉身回房,背對着他們道:“進來吧進來吧。”

滿渠點上了屋裏的燈,讓盛凜把謝西槐放床上,他去屋後的藥箱裏找出了白天備好的藥,在謝西槐右手不遠處點燃了。

那藥燃得比香燭還要慢,淺黑色的煙霧緩緩升到空中,謝西槐指尖動了動,中指的指甲下緩緩爬出一條極細的銀絲,銀絲的頂端是一個極小的圓。

盛凜看了滿渠一眼,滿渠手裏拿了一個壺,壺裏也放了一小塊燃着的藥,他将壺嘴放在銀絲前,銀絲順着壺嘴爬了進去,藥燃了大半個時辰,銀絲才全然從謝西槐指尖爬盡,鑽進了壺中。

滿渠迅速蓋上了壺蓋,将壺嘴也塞上了,道:“好了。”

他走到後面,将整個壺丢進藥爐中,往裏添了一把火,出來見盛凜還守着謝西槐,問他:“怎麽還不走?”

謝西槐不舒服地皺了皺眉,轉醒過來,見到滿渠,愣了愣,又看向盛凜。

盛凜解釋道:“蠱解了。”

“這麽快?”謝西槐有些詫異。

滿渠不滿道:“哪裏快了,是世子睡了過去罷了。老夫引蠱蟲,引的老腰都快斷了。”

謝西槐眨眨眼,說了聲謝謝,滿渠揮手叫他們快走,他還想睡個回籠覺。

盛凜将謝西槐抱了起來,往謝西槐房裏走,謝西槐身上都酸疼着,也不謙讓地叫盛凜好好抱着,道:“這合歡蠱真是叫人折壽。”

“謝西槐,”盛凜抱着他走,氣息也很穩。

也不知為什麽,盛凜一叫謝西槐的名字,謝西槐心裏就有些酥癢,他軟軟地“嗯”了一句,又要盛凜繼續說,他倒想看這刁民直呼他名諱,究竟要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來。

“藏名山離青夷也不算太遠,馬車也不過十多日,”盛凜仿佛是斟酌過許久,才對謝西槐說出了這幾句話,“初夏還有些山霧,盛夏就看不到了。”

謝西槐也聽出了他的深意,他知道盛凜在問他,“你想不想去”,“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只要他點頭,盛凜就會帶他走山道,去看藏名霧裏雲間的日出,那樣自在閑适。謝西槐還沒和盛凜一道喝過酒,聽說藏名山的花雕酒十裏飄香,也不知何時才可得閑,到時定要拉着盛凜去品一品。

謝西槐晃了晃腦袋,清醒了過來,便還是小聲婉拒:“先不去了,留着以後,你再陪我走。”

他想要與盛凜結伴出游是真的,時至今日,也只能想一想就當是去過了。

謝西槐與盛凜非親非故,托了合歡蠱的緣故,陰差陽錯有了些身體的事情,但這些放在心上的,又梗在了喉頭的事,謝西槐前程尚有濃霧遮沒,晦澀不清,不敢說與盛凜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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