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發完那句話停了十幾秒,林繼橋點選“撤回”,把手機和電腦的微信統統關閉,想了想,連推送也關了。

明明是在自己家,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慌慌張張幾個房間轉了轉,最後到工作間用VR設備把自己全副武裝,林繼橋才算定了神。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法律上來講,這層公寓的确是她和許安易的共同財産。

但話一出口她又後悔了,感覺這是在提醒對方什麽。

林繼橋籲了口氣,打開工作站。

海城東區二十年不遇的臺風登陸讓她一早兵荒馬亂,靈感倒不期而至。

沙漠建完了,該森林了。

林繼橋大致起了草圖,勾畫出地形輪廓,饑腸辘辘停下來,一看時間已經過了飯點兒。

她給自己煮一大碗麥片粥,配火腿和荷包蛋,以及一小塊牛排。

吃飯時,手機提示收到一封新郵件。

是《西出陽關》美術組派給她的小助理,問她方不方便加個Q,有新業務要談。

林繼橋下載APP,注冊新號碼,剛回了郵件,對面立刻發來好友申請。

-大神你好,我是古樂文化商務助理闫笑。

闫笑的英文還是谷歌機翻的水平,上來先磕磕巴巴表達久疏問候十分抱歉,然後又絮絮叨叨說工作非常棒,劇組很滿意,很有國際範兒。

林繼橋看得頭大,回倆字: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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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笑:驚呆了.jpg

闫笑:媽耶大神你有翻譯了嗎?那我以後可以不用說英語啦?

林繼橋惜時惜字如金:說事?

闫笑不啰嗦了,發文檔過來。

-您先看,具體咱還可以談。

中英文雙語版的,英語仍然是谷歌翻譯。看得出是闫笑做的功課。

林繼橋十目一行花了好一陣子才看完了7頁文檔。

前面好幾頁是關于項目的介紹,預計兩年後上映的電影,是探險題材。需要林繼橋做的則是其中戈壁沙漠的場景,具體要求沒有詳細說明,只說要達到和《西出陽關》差不多的水平。

林繼橋第一遍看過去還沒反應過來,她放大那兩行文字,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

沒錯,需求裏的中文原話是:「跟《西出陽關》場景水平差不多就行」。

後面還有兩頁,應該是工期和報酬,林繼橋看都懶得看,拉出聊天框。

-不接。

闫笑估計沒想過她直接說不接,一連發了好幾個疑問、吃驚的表情。

-大神檔期錯不開嗎?這不着急,您大概什麽時候有時間?我跟領導反饋下。

-沒空。

闫笑:是報酬太少嗎?這個也可以商量的。撲通跪下.jpg

林繼橋皺皺眉。她不習慣對面層出不窮的表情包,好像真的有人在面前跪下了似的,讓她很不舒服。她敲了兩下鍵盤。

-不想。

闫笑:哈?

林繼橋上翻屏幕,直接把需求文檔删了。

她喜歡構建新場景。以前公司的同事管這叫造物主的活計。他們從零到一,再到一萬、億萬,既複刻地球的原生百态,也創建前所未有的宇宙。

撒哈拉沙漠她做了快一年,平均每天不下四個小時,幾乎到了目前階段各種意義上的極限。

而對面,居然輕描淡寫「和《西出陽關》差不多就行」?

林繼橋這時候福至心靈理解了表情包的作用,回了個黑人問號臉,退出聊天程序。

她把碗交給洗碗機收拾,打算下午先畫點手稿,補充還未命名的森林概念圖。

手機響了。

是顧盼。

那頭亂哄哄的,電話剛接通就是一聲凄厲的慘叫,不知道是在幹嘛。

林繼橋喂了兩聲,顧盼才接上話:“袁欣佳公司找你了?”

“古樂文化嗎?”林繼橋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地板上,在素描紙上寫下今天的日期,“助理找我了。”

“我知道,聽袁欣佳說你把人小姑娘吓得直哭鼻子,不知道是哪兒說錯話了。你可真行。”顧盼輕笑了一聲,“昨天和安易見過面了嗎?是不是直接躲房間裏捂緊你的小被子了?”

“……”

林繼橋曲起中指,狠狠用指關節揿了挂機。

顧盼又打過來。

“說正事兒呢,別急着挂電話。為什麽不接?”

“不是《西出陽關》。”

“嗯?”

“新電影不是《西出陽關》。”

顧盼怔了怔,切到英語:“林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說「做得跟《西出陽關》差不多就行」。”手下不自覺一用力,針管筆筆尖刺破了紙張,一頭紮進地板的縫隙間。

林繼橋的聲音很輕,輕得對面顧盼屏住了呼吸。

“我用兩年編寫出的程序,設備是伯母給我的最後一份禮物,伯父為了這份禮物跟她吵了一架。撒哈拉我做了近一年。他們說,差不多就行。”

顧盼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她知道國內影視圈的現狀。往往一個題材火了,一大波跟風的片子都要上。

《西出陽關》官微上午十點發了條晚八點開啓預售的預告,三小時不到,微博已經輪了近萬條。而且多數都還是活粉。

可以想象等上映之後,會有多少同類題材投入拍攝。

她本以為會給林繼橋很多工作機會,可沒想到直接刺激了林藝術家那粗細不均的小神經。

“那《西出陽關》續集你還打算做嗎?”

林繼橋久久不答。

“行吧,我跟那邊說下,幫你拒了。”

“等等。”林繼橋出聲了。

“嗯?”

“不是闫笑的問題,不怪她。”

“我知道了。”顧盼啞然失笑,“一會兒我給你送貓過去,別不開心了。”

“盼盼。”林繼橋揉揉眼睛,“謝謝你。”

“客氣啥呀。”顧盼大咧咧道,“真要謝我,給我做份晚餐呗。要黑椒牛柳、洋蔥雞丁,再加一份海鮮焗飯。”

“盼盼。”林繼橋又叫她。

“還有什麽事?一會兒到你那兒再說。”

“晚上吃這麽多……”林繼橋慢慢地說,“你一個禮拜的健身就白做了。對了,你有堅持健身嗎?”

顧盼呸地挂了電話。

看到貓的一瞬間,林繼橋覺得似曾相識,上上下下看了一會兒,還是憑耳朵才找到小貓的正臉。

林繼橋突然想起了什麽,跑去浴室照鏡子。

顧盼抱着貓跟到浴室,雙手捧起貓和林繼橋碰耳朵,“像不像你下的崽?”

林繼橋條件反射偏了偏頭。

貓是典型黑貓警長的色,小爪子都戴了白手套,鼻子以下到胸口也是白的。黑毛白毛像做了等離子燙,柔軟蓬松。

小小的一只安安靜靜地窩在顧盼臂彎裏,好奇地望着對面的人。

一人一貓隔着兩層亂糟糟的劉海對視半晌。林繼橋擡起手,小心地伸出食指,貓居然也擡起小爪子,和她碰了下。

“行嘞,一點兒不怕生,挺好。敢情只是嫌棄它原來的主人。”想起陳溪捉貓時的雞飛狗跳,顧盼樂了,“林林,你給它起個新名,好好的女孩子叫傑克也太埋汰人家了。”

“我得想想。”

直到燒好牛柳和雞丁,林繼橋還沒定下傑克的新名。

鬧鐘響起時,林繼橋剛把飯放進烤箱。

顧盼跟貓在客廳玩得開心,林繼橋放下手套,趁顧盼還沒反應過來,緊忙把鬧鐘關了。

依照許安易的時間表,林繼橋設了好幾個鬧鐘。

晚上七點十分這個是提醒她許安易快到家了——時間表倒數第三列:19:20±10分鐘,回家(正常情況)。

如果不能準時到家,她會發信息提前說,如果沒有信息,人也沒回來,那麽可能今晚不回來住。

七點十八分,林繼橋把飯菜擺上餐桌,叫顧盼過來吃,自己盯着手機紋風不動。

顧盼問了她兩次,見沒回應,也就放她自由地去了。

七點二十五分,既沒等到許安易回來,也沒等到信息。

林繼橋跟顧盼說了聲“我去工作了”,抱着手機回書房,覺得既孤苦伶仃,又有些自作多情。

只是暫借六個月而已。

許安易可能根本沒認出她。

誰能認出一個頭發四個月沒剪、幾乎分不出正臉和後腦勺的人?

林繼橋又等了五分鐘,删掉聊天記錄。

剛戴上耳機還沒點選播放,外面響起梆梆梆的敲門聲。

林繼橋滿臉不高興地開了門,除了顧盼還能有誰?

顧盼一手撐着門,一手扶着牆,生怕林繼橋一言不合就把門關上了。

“安易回來了,我讓她過來嘗嘗你燒的菜。她還買了東西回來說要慶賀搬新家,你是來餐廳還是我給你送過來?我看你晚上都沒吃東西。”

對面一長串說完,林繼橋身子一矮,從她手臂下穿過,鎮定自若地來到餐廳。

怕什麽,反正有頭發護體,許安易根本認不出她。

“商場出口堵車了,樓下又剛好碰到搬東西的,等了會兒電梯,所以晚了。”許安易正從馬夾袋裏往外拿東西,見林繼橋坐下來,在裏面揀了揀,拿出一盒木瓜布丁遞給她。

“喏,你愛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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