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時差

佛羅裏達的夏季漫長、溫暖而潮濕。

氣候讓人昏沉，喝罷咖啡也不是很有精神，浴室裏的鏡子被蒙上了一層水霧，駱之川用手抹開一片，對着鏡子裏英俊的臉，發現青茬又冒高了些。似乎胡子在美國總是長得比中國快些，他想到，也可能是生活簡單乏味的緣故，相似重複的內容總是容易讓人忽略時間的流逝。

距離回國還有兩個月，課程進修的進度也逐見收尾，他對一堆死線将近的報告和論文沒有多大興趣，打算先找些樂子打發時間。

他把咖啡放在左手邊，随手登錄游戲，發現公會有了一條新公告：“根據推選結果，紙船同學從今天起踐行諾言，為公會發展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昨天群裏讨論的事情不怎麽正經，沒想到顧秋景真能對他下手。

【秋天在哪裏】：“為了公會的長期穩定發展，我們十分需要妹子……但是我們沒有妹子，只能自己動腦動手制造妹子。現在決定征選幾個妹子，帶唧唧的也可以。我們說你是妹子，你就是妹子……在作為妹子的期間，帶唧唧的妹子請學會賣萌學會撒嬌。”

【紙船】：“講真？”

【上官他爸爸】：“老大說話從來不假”

【紙船】：“上官啊，追他的妹子一抓一大把，還需要大唧唧假妹嗎？”

【上官他爸爸】：“忘記帶狗頭了……”

【秋天在哪裏】：“爸爸從來不打诳語，我看就你們兩個來吧”

【常笑千年】：“附議”

【雪落千山】：“附議+1”

【根源之禍】：“附議+10086”

【上官他爸爸】：“人家還要找女朋友呢！”

【秋天在哪裏】：“我看你這個語氣和句式就非常合适。”

Advertisement

【紙船】：“沒有錯，加上什麽‘哥哥’、‘讨厭’、‘不可以’就能出道了”

【上官他爸爸】：“紙船這麽了解為什麽不讓能者居之！”

【秋天在哪裏】：“……對哦，紙船你還不用找女朋友”

【紙船】：“……”

一堆插科打诨過後，他順手做完了日常，想了想把名字改成了【紙船小姐】。掃了一眼，看見碎片交換有人在求，就把自己手上有的全都送了出去，也沒看自己是不是要攢一個出來，不一會兒對方就給他發了私聊。

【白熊先生】：“兄弟，謝謝你的碎片我特別想要，你已經抽到了嗎？”

【紙船小姐】：“沒有”

想起先前群裏大家的殷切囑咐，他厚着老臉回答了一句。

【紙船小姐】：“人家是女孩子”

【白熊先生】：“玩這個游戲的女孩子不多啊”

……呵呵，是不多，我們公會就我一個，還是個大唧唧萌妹。

【紙船小姐】：“嗯”

【白熊先生】：“謝謝小姐姐~”

駱之川看到“姐姐”兩個字，一個“我操”已經到了嘴邊，想起自己身負公會的未來和希望，硬生生咽了下去。

【紙船小姐】：“沒事的啦，不用客氣~”

想起當會長顧秋景要求一定要學會賣萌，還加上了一個表情包。

“人家超可愛！”

要不是看在顧秋景和他狐朋狗友那麽多年，又幫他照顧國內的房子的面子上，駱之川可沒這麽容易妥協。

……何況只是一個游戲而已。

·

【白熊先生】：“你手上的碎片都給我吧，以後我帶你^_^”

駱之川其實沒有很在意碎片的事情，他看了一眼，這個白熊先生和自己其實等級都一樣吧。

【紙船小姐】：“……我們或許可以一起努力？”

【白熊先生】：“不用擔心。姐姐，我會努力練級的！”

【紙船小姐】：“……我們可能差不多年紀”

【白熊先生】：“啊那叫妹妹……我要睡覺了，妹妹晚安~”

駱之川剛剛想說午飯時間，看到“晚安”才意識到對方和自己是有時差的。

【紙船小姐】：“晚安”

駱之川下了游戲，打算吃點東西，出門想找家中國菜飯館，逛了一圈還是買了垃圾食品。年紀這麽大的小孩應該都喜歡吃這些東西吧，他想。

出國進修是在父母催他結婚之後申請的。二十七歲的年紀談婚姻也不算一件唐突的事情，可他實在是不願提起。

……他不喜歡女人。

豌豆的事情和他關系好點的都知道，顧秋景舍得越洋電話昂貴的話費向他捎來問候時，感慨了一句距離一起讀書都過去十年了。

手裏燃完的煙在薄暮裏浮着，牽着晚風四散在空氣裏。

駱之川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我以為十年很難捱，以為十年會熬不住，可是十年，習慣了以後，也就這樣慢慢過來了。”

大學畢業便留在學校裏當心理老師，想着總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未成想除了那一份貧瘠的回憶，竟然找不到一絲對方存在過的證據。

……卻只能等在這個路口，無論他會不會經過。

大學畢業駱之川就向家裏出櫃了，只是父母不理解，勸他結婚不過是兩個人湊合過日子。他明白自己未必遇到第二個真正喜歡的人，但是女孩子可以找到值得托付終身的人，這個人絕對不是他。

晚上事情做完之後，駱之川又登上了游戲，剛剛上線就有一條消息。

【白熊先生】：“早！”

【紙船小姐】：“……早上好”

駱之川帶着些驚訝，因為對方已經和他差了十級。

【紙船小姐】：“你升得好快”

【白熊先生】：“暑假沒有事情做……妹妹你要補課嗎，我沒有事情就光打游戲了”

【紙船小姐】：“……虛度光陰”

【白熊先生】：“放假！”

駱之川看了看桌面上基本完成的報告，覺得自己來進修的确算補課。

【紙船小姐】：“寫暑假作業去了……那你帶我吧^_^”

駱之川下載游戲的時間還不到一周，各種玩法都很生疏，畢竟他一直都不怎麽玩游戲，抱大腿的話顧秋景的大腿比誰都粗，但是那樣沒什麽意思，現在這個白熊先生帶他一起從新手開始倒也正好。

白熊先生發出了組隊邀請，他點了确定，一直挂機看着，隊友很給力地很快就把需要的材料都拿到手了。

【紙船小姐】：“其實畫面和劇情都還不錯欸”

【白熊先生】：“你剛剛還說虛度光陰的！”

【紙船小姐】：“善變，是上帝賜給女人的特權”

【白熊先生】：“好吧，妹妹開心就好”

【紙船小姐】：“辛苦哥哥了”

……駱之川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很好地入戲了。淡漠的唇頰藹然成笑，他似乎為自己平淡的生活找到了一個樂趣。

·

顧秋景有時候沒事也帶着駱之川的萌妹號招搖過市，不知是不是因為在白熊先生面前戲份演足留下的後遺症，他“嘤嘤嘤”那一套信手拈來，讓顧秋景都覺得不可思議。

【秋天在哪裏】：“紙船啊，您可真厲害，這麽快就上手了！”

【紙船小姐】：“還不是會長哥哥教得好~”

【秋天在哪裏】：“太給咱們長臉了，隔壁公會的會長還說我們大老粗，大老粗保護你這個萌妹子哈哈哈”

【紙船小姐】：“滾，人家喜歡漂亮小男孩~”

【秋天在哪裏】：“→_→”

【秋天在哪裏】：“你最近是不是老跟一個叫什麽”

【紙船小姐】：“白熊先生？”

【秋天在哪裏】：“對，叫白熊先生的，你們兩個互動很多啊，我老看見他在你的空間裏留言，看起來和你玩得很好，你們認識？”

【紙船小姐】：“不，就一個游戲裏的玩伴”

顧秋景提起，駱之川才知道有這麽一樣東西，他點開自己的空間查看留言，發現白熊先生每升一級都會在他的空間裏留言打卡。

……這詭異的被盯上的感覺。

還有一句是“謝謝你，這麽晚了一直陪着我，給我出主意，送你一個禮物希望你喜歡”。

前兩天中午的時候，白熊先生發了一句“有空嗎”，當時他正在一邊看一部愛情電影，一邊挂着游戲，心情頗佳于是回了一句“嗯”。

白熊先生似乎是遇到了什麽事情，被人告白還是什麽的很苦惱，又不敢跟同學朋友傾訴，倒是找上了他這個游戲裏剛認識不久——也許根本算不上認識的人，一字一句說了好久。

駱之川本來心不在焉，但是白熊先生的故事裏出場了一個“初中開始糾纏了七年的男同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對方是個男生，被同性告白了。

駱之川不知道要如何進行心理疏導，即使他專攻心理學，也對愛情束手無策。當年他發覺了自己性向的時候，沒有半點驚慌，甚至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和豌豆兩情相悅進步神速，對方還是個長于調情的老司機，沒幾個回合他就被拿下。

他沒有試圖追過別人，即使偶爾被別人告白，也會微笑着拒絕。他想，要是不能再遇上個喜歡的，就這麽一個人過完一輩子其實也還成。

他公事公辦地敷衍了幾句“不喜歡就拒絕好啦”，白熊先生卻很感激他給他提出的建議，大概是因為年紀小不谙世事，腦子裏一團亂麻吧。

【白熊先生】：“我腦子裏很亂，以前也遇到過，但是死纏爛打還是第一次……”

……看吧，年紀和閱歷尚有欠缺。

駱之川點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又吐出了煙霧，這樣想到。

【紙船小姐】：“要是對方還不放棄，你就說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白熊先生】：“啊？可我還是單身狗>_<”

駱之川不知是腦抽還是對大唧唧萌妹的自我定位意識過于強烈，有了一個後來想起都覺得蛋疼的念頭。

【紙船小姐】：“你就說你網戀了”

【白熊先生】：“啊？”

【紙船小姐】：“你告訴他你和我在一起，你在游戲裏，網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