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從小就是一個奇怪的孩子。
家住在隔壁的鄰居時常看見他,便會放低聲音跟身邊的人這樣嘀咕着。
明明看起來格外可愛, 長到耳邊的黑發柔軟地貼在臉旁, 劉海下露出的眼睛大又湛藍, 五官即使年齡尚小也看得出精致……但是, 這麽一個好看的小孩子, 卻讓人打心裏頭覺得古怪。
最明顯的, 應該就是他的長相吧。發色, 瞳色, 五官, 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像他的親生父母, 更不像是會出生在貧民區的孩子——哦, 奇怪的還有他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 總是透露着不願與人親近的冷淡。
他的父親厭惡他, 很早之前勉強接受了這确實是他親生兒子沒錯的事實後, 敷衍地嘗試了幾次接觸,卻覺得這還沒懂事只有一歲的小孩兒不知好歹, 怎麽看怎麽讨厭,不願再多看一眼。
他的母親畏懼他, 同樣也對他心生厭惡。因為這個孩子,她和丈夫爆發過無數次争吵,讓原本還算幸福的家庭徹底變了模樣。有的時候,她帶着新添的傷痕跌跌撞撞逃出家門,躲在好心的鄰居家裏捂着臉哭訴:“哪怕只有一點……只有一點相似都行啊, 可是,那個孩子——他真的是我生下來的嗎?不!他太可怕了,我……”
用粗劣木頭做成的門板并不能隔絕多少聲音,更何況門沒有關死,裏面歇斯底裏的哭聲那般清晰,他們沒有注意到,女人逃進來還沒有多久就響起的敲門聲忽然停頓,之後也沒有再度響起。
門被推開了,女人顫顫地扭頭,看到了那個站在門口的的男孩兒。他的臉上确實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正處于痛苦中的女人也無暇注意到那些隐藏在眼裏的細節,只知道他慢吞吞地走進來,站在癱軟的女人面前,擡手,露出捏在掌心裏好久了的皺巴巴的紙巾。
接下來,女人拍開了他伸出的手臂,讓那塊紙巾落在了地上,她放聲哭泣,哭聲中那些難聽露骨的咒罵更是當着孩子的面說了出來。大人要帶着埋怨的心去安慰她,這個時候,只有領居家的女兒怯生生地從卧室裏出來,手裏抱着一個盒子。
“很疼吧。”她小聲說着,鼓起勇氣,把胡亂塞進了止血貼繃帶還有傷藥的紙盒塞給了這個比她瘦小得多的孩子手裏。
在這樣的幻境裏,似乎只有這個小女孩兒看見了他額頭上明顯被重物砸出的包,還有過短的袖子外面裸露出的烏青。
“……”
結果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竟然一句話也沒說——包括謝謝。
當然,那個紙盒最終也沒有被人帶走。
他長到五歲的那一年,突然生了一場重病。
染病的原因不重要,畢竟根本沒人會在意他為什麽會得病,只要看到他氣息奄奄地蜷縮在小床上,面色一片死灰,被他“折磨”了這麽久的父母總算能夠松一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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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肯定是不會去的,沒錢,也沒必要。他的父親簡直欣喜若狂,連慢慢等他病死的耐心都沒有,直接去孤兒院領來了一個健康還很活潑的孩子,也是個男孩兒,甚至當天就為那個領養的男孩兒登記了名字——十束多多良,比那個不耐煩地随口一提的十束白用心多了。
不過,這對可憐的夫婦并沒有迎來期盼的幸福。
不止是那個看着就活不過今年的親生兒子殘喘了好些日子,竟然沒有咽氣,反而掙紮着活過來了。還有一個莫大的災難,做父親的男人沒過多久就染上了賭瘾,把家裏為數不多的存款全賠在了賭場,做母親的女人實在忍受不了男人嗜賭和賭輸後動不動就打人的毛病,毅然選擇了跟他離婚。
離開這個家的那一天,她帶走了零碎的很多東西,卻硬是狠心地沒去管這時還躺在床上起不來身的親兒。同樣是這一天,頹唐的男人在外面喝了很多酒,在渾身酒氣搖搖晃晃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搶救無效,連一句遺言也沒說得出口,便去世了。
災難簡直是接二連三地降臨,到最後,這個家裏,居然只剩下兩個還未自立的孩童。
五歲的十束白,三歲的十束多多良。
這天像是在與所有不習慣随身攜帶雨傘出門的人作對,明明早上出門時還是陽光普照大地,才剛過午飯的時間,烏雲便陡然替換了晴空,把來勢洶洶的雨水盡數潑灑而下。
十束白就屬于不會帶傘出門的那大部分人之一。
不過,他現在正待在室內,很幸運地不會像街頭那些在雨水的敲打下四散奔逃的路人那般狼狽。
只隔了一張長桌,明明有椅子卻寧願站着的男子面相頗為些年輕小帥,但頭頂卻顯露出了與年齡不符的中年危機,他卻沒有過多地關注自己發量稀疏的問題,此時,正飛快地翻着堆在桌上的白花花的劇本,嘴邊唾沫橫飛。
“看看,瞧瞧看,這些可都是我為你精心挑選出來的劇本。這個,時代劇,名導演指導,投資方從不小氣,就是角色戲份少了一點,沒關系嘛!你可以随便演演就當做積澱嘛。啥情況,一點也不動心?好吧,那看看這個——最吸粉的青春電影!我向你保證,演了這個到時候全國愛哭的小姑娘都會愛上你!聽我說啊十束,你也到了向大屏幕沖刺的時候了,年輕人就是要有沖勁兒呀……”
他在這兒熱情激昂地說了大半天,自己都被自己勾勒出的宏圖偉業激勵到了,不由得落下感動的淚水。可是,當他終于舍得低頭,看一眼勸說的正主時,卻震驚地發現——對方的內心毫無波動,只在他的話音落下時,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哦,好。”
“所以呢,時代劇和青春電影,挑哪個?”男人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
十束白伸手,在劇本堆裏扒了扒,男人寄予厚望的兩個劇本都沒有挑,反而扒出了男人故意放在最底下的薄薄幾頁紙組成的小劇本。
給演員開出的價位最高、但是劇情最爛的無腦向戀愛偶像劇。
“我演這一部。”
“靠!”
男人頓時悲鳴,一屁股砸下,轉椅可憐兮兮地也跟着他發出了慘叫。
“不再考慮一下?”
“不了,千歲先生,麻煩你就給我接這個吧。”
千歲辭安,三流演員十束白的三流
經紀人,實在控制不住自己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十束,你為什麽這麽倔呢?你……經濟困難的時候早就過了吧,前期接爛片攢錢我能夠理解,可是,現在正是你更進一步的最佳時期,以你的資質,本來可以——”
本來可以成為一名最好、最出名的演員。
“嗯,我知道,但是……非常抱歉。”被他幹巴巴望着的少年已經打算收拾東西起身了,“我只是覺得,還不夠。”
“不夠?難道你——你把片酬全給你弟弟了?!”
“沒,他不要,我先存着。”
“那怎麽會……”
“有一種大概很糟糕的預感,所以我要提前準備起來。”
“啥?”千歲不解。
十束白卻沒有解釋。
他把放在桌邊的笨重的黑框眼鏡架在了鼻子上,站起來的同時,又将圍巾繞了脖子幾圈,把眼睛以下的臉遮得嚴嚴實實,便要以這等尊容走出經紀人的辦公室。千歲一愣,随後反應過來,連忙道:“等等啊,公司要給你配的助理你還沒看呢!”
“不看了,你随便挑一個就行。”
“……我開車送你!”
“你忙,我可以走回去,反正沒幾個人認識我。”
千歲:“……”
他快被這臭小子氣死了,心裏又開始不知道多少回的反思:當初怎麽就那麽天真,以為在街上發掘到了天生就适合當演員的人才呢?
想着就算演技不好靠臉當個明星也不錯,結果把人簽回來之後才發現,演技倒是妥妥的沒問題,就是倔!而且實在是太淡泊名利了,連帶着讓他成為一流經紀人的心願破滅得凄慘。
至少目前來看是沒戲的。
然而,千歲經紀人很有刀子嘴豆腐心的趨勢。剛在心底罵完,擡眼一看窗外,便随手抓起一把傘沖出了辦公室。
“好歹給我帶把傘啊臭小子!”
這回十束白沒有拒絕,道完謝,便撐着傘走進了雨幕裏。千歲瞪起眼睛看着他徹底走遠,方才疲倦地敲着太陽穴,慢吞吞地上了樓。
等到十束白失去高大建築的庇護時,外面的雨已經大得出奇,即使打着傘,衣服褲子也都會被打濕。
他把同樣濕了一大片的圍巾向上拉了拉,然後不以為意地繼續在沒有幾個人的路上行走。
本來應該按照以往不變的路線,從公司出來後,沿大路直走五分鐘後右拐,再直走十分鐘,就可以來到他租住的公寓樓下。但今天不知怎麽的,十束白忽然想起,自己應該去買一副耳機,便在應該右拐的地方左拐,換了個方向。
這種突來的念頭并不是第一次出現,而是經常性的。
比如耳機,從很久以前就有過莫名的感覺,他好像丢過一副耳機,還特別執着于把丢失的東西找回來,就算找不到,換一個新的一模一樣的耳機也可以。只是,他在不同的店裏都看過,網上也搜了不少,都沒有能夠讓自己滿意的。
奇怪了,明明只是一副耳機而已。
還比如另一種感覺,這是從他誕生意識的那時便有了的,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可以正常地生活下去,但就是感覺到,他與同樣普普通通生活着的這些人是不一樣的。
總而言之,這些很像是幻覺的臆想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十束白的生活,讓他很是苦惱。
左拐之後走十分鐘,還要再過一道馬路,才能到達他想要去的那家店。許是雨聲太大的緣故,十束白并沒有聽到某些不一樣的聲響,一直等到他快要走到過馬路的地方,腳步才突然頓住。
咔噔。
“……”
十束白皺眉,向四周打量,卻并沒有看到什麽能夠發出這種奇怪聲音的東西,可那聲音,卻是越來越清晰,像是正在緩慢地向他靠近……
“嘩!!!”
明晃晃的車燈忽然間打到他的身前。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前方的路口剎出了一輛似是失控的車。那輛車穿過斑馬線,竟是直直地沖向還站在人行道中的十束白。
少年驚愕的表情就要凝固在面上。
咔噔。
咔噔。
咔噔。
又是這個聲音。
仿若緩慢轉動的齒輪,在他即将被罩上厚厚一層死亡的陰影之時,猛然間定格!
十束白的身周浮現出奪目的青色火焰,縱使不算熾熱,但在這淺色系的雨幕裏,卻與雨水交映,陡然釋放,猶如在向世人宣告——
被德累斯頓石板選中的第四王權者,空置多年的青之王,終于現身了。
而這位新生的王權者卻還不知道從自己身上冒出來的火焰究竟是什麽。
傘從手中脫出,被雨水沖到了頗遠的地方,十束白跌在積了層泥水的地上,呆坐了半晌,才不冷靜地掐了自己一把。
真疼。
好像還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齊木白最後的幻術用給他自己,還是把記憶封印了,但這次更徹底。他在最後時刻感到很累,也沒有心思去想殺死他的人是不是快鬥本人,是與不是都對他來說是相當沉重的打擊了,所以想着,轉世後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不知道,可能對他更好這一次應該是小白第一次遇到真正意義上的普通人父母吧,所以,他悲劇了客串人士1號先登場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