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整整一個月, 中心市的神秘研究所幾乎每隔一日都要暗中上演一場試探性的追逃活動。
逃的那個是來之前還依靠着幻術悠然自得的白·艾爾紮克, 追的那個就是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的疑似齊木楠雄的家夥。
不管從武力高下還是利弊權衡等等方面考慮, 白都不應該在此地久留。這個被源源不斷運入屍體的破地方已經通過詭異的表現證明它隐藏着極深的機密了, 不僅如此,還有一個強大無比的護衛寸步不離地守在這兒, 顯然知曉這個秘密的人考慮得十分周全。
然而,對于如今的他來說, 研究所的秘密雖然仍是想要探尋, 但優先度臨時被另一件事插了隊。
第一次受傷後, 白在中心市內找了個酒館住下, 自此打下了長期作戰的基礎。他每晚都不依不撓地往研究所跑, 剛留意到屍體還在悄悄運送進來, 就又在混進地底下的正門之前被敏銳得過分的守衛發現,被攻擊, 受傷閃避,最後迅速逃走, 回酒館蹲守到第二日夜,再将上述過程重複一個輪回。
白這麽折騰, 可不是為了受虐。
起初他以為,真的追着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曾經的表弟,可能是因為出現意外失憶才沒能認得出來人, 心中還稍稍維持着安定。但随着後面幾次試探,他卻是察覺出了不對。
情況比先想象的糟糕得多。
那人不止是失憶,似乎連自身都出了問題……應該怎麽形容呢……迷失?不對, 這更像是……
地底的守衛向來是孤身一人隐藏在陰暗處,除了本來就在的研究人員外,沒有別的看守,仿佛在明目張膽地宣告,這個地方只留下他一個就夠了。
這個人的能力也相當地詭異,白确認,他的幻術絕對起到了效果,可是,對方就是由幻術迷惑的前提下果斷地突破,像是憑借直覺發起攻擊,毫不猶豫,出手便是足以奪人性命的狠招。白無法進入研究所內部,所能做的除了狼狽地逃離此地之外,就是嘗試着——一步步靠近。
到結束夜間試探行為的前一天,他正巧達到了最近距離。
冒着心髒被無形的風刃徹底貫穿的危險,渾身籠上深灰色陰影的少年身體向前傾倒,因這個動作被風掀起的兜帽還未顫抖起來,便發出了刺耳的刺啦聲,宛如一瞬間被一道尖銳細長的利器穿過,又在下一瞬順勢沖下,穿過了唯一同一條線上的左腳腳踝。
“啧——”
踝骨自然被紮穿了,就像是被那根東西連着地板串到了一起,如若此時往下看,定能瞧見血花如玻璃器皿破碎般飛濺的情景。
夜色裏,白的表情有過短暫的變化,但這個細節并不足以為道。就借着這個機會,他在身子向下滑落的同時,左手極為精準地按住了守衛心髒上方的胸腔。
【沒有心跳。】
暗罵一聲,他的神色又出現了變化。
沒曾想的是,頭頂原是一片漆黑的夜空也變了,許是烏雲被風刮遠了些,得以顯露的彎月投給大地些許白光,從上往下,恰好能将某些人的模樣揭露開來。
對方看不見他,他卻能看見在那深紫色瞳孔中掠長的冰冷的光。
這個人比現在的他年紀更長。即使不到二十,也有十七十八,甚至,比他隐約有些模糊的記憶裏的形象成熟了更多——
仿佛還有一瞬間,他們彼此的視線發生了對撞。不知怎麽,守衛的反應似乎不明顯地慢了那麽一秒,而白就不客氣地借用這一秒鐘的空隙,在臉朝下倒地之前擡起雙臂用力一撐,便靈巧地翻出了研究所的外牆。
按照固定規律,守衛的活動範圍就只是研究所,只要白站在牆以外的任何位置,他都不會追來,就像一臺完美執行已知程序的機器——說他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偷懶似乎也沒有問題?
白對他那個“程序”十分滿意,逃離危險區域後,曾多次表達過自己的贊賞。
不過,從這次離去開始,他不需要再贊賞了。
潛入研究所的夜間活動到此終結。
關于終結的原因,并不是久經挫敗後選擇放棄,亦或者懶得再管失憶的家夥讓他自生自滅算了……而是他自己的問題。
身體已不能支持他下一次的潛入,所以,在危機感的促使下,需要回避。
只不過,理智與情感發生過沖突,他內心深處并不樂意就是了。
白沒有再回酒館,他仍舊把自己裹在灰色的鬥篷裏(此時鬥篷還缺了半截),扶着牆,動作緩慢地走到火車站,由于沒了餘錢,他只好厚着臉皮逃票,爬上開往裏森堡的火車。
并且,為了不弄髒火車車廂裏的座位和地板,他幹脆坐在了倒數第一節車廂的頂部,把還在流血的左腿用繃帶裹好,看着潔白的布條沒過一會兒就被血浸濕,只能皺着眉,不管不顧地枕着胳膊躺在車頂遙望夜空。
肩胛,腹部,腳踝……
這些部位就是這一個月來他受的創傷。
在這裏,需要提及的是,白·艾爾利克在這一世的伊始就發覺到的事實。
煉金術師需要依靠等價交換,才能得到他想擁有的東西,而這個“等價交換”的原則,就相當于這個世界的根源、依托,所有誕生于此的——不管是不是人類,都要遵循等價交換這一法則。
白也不例外。
然而,等價交換之于他而言,貫徹得更為苛刻。因為他并非懵懂無知的新生兒,作為一個“外來者”,想要将近乎珍貴財寶的記憶和藏在靈魂裏的寫輪眼攜帶進來,這個世界的“神”便讓他付出了代價來交換。
因為他擁有自己獨特的能力,所以這一世沒有任何使用煉金術的潛能,也就不可能成為煉金術師。
後又推測,正由于他的萬花筒的能力是虛實交替,白·艾爾利克就付出了與之正好相反的代價。他受過的傷無法依靠煉金術或是任何藥物愈合,只能拖着,熬到一定時間後才能漸漸痊愈。在這一期間,傷痛造成的負面影響全部都有,唯一的好處就是不會導致死亡,所以,會出現血源源不斷留了一個月兩個月、而他卻還沒變成幹屍的情況。
這麽一想,确實就是等價交換的道理。
“神”對萬物都秉持同樣的公平,也正因如此,那些外來的、能量可能會打破平衡的事物,一樣會付出……
——那家夥,會付出什麽代價呢?
白被傷痛時刻騷擾,心中卻不住地思索另一個問題。
沒有記憶,沒有心跳,有種感覺,似乎還存在情感缺失的問題……
不由得被弄得心煩了。
這還是白來到這裏之後,第一次受到明顯的影響,內心這麽煩亂。
綠皮火車轟隆轟隆吼着穿破被鐵軌圈出的黑暗,也帶着最上邊兒一團灰的少年遠離了中心市。
在火車駛出平原之前,他坐了起來,望向正前方那座即使燈火通明也顯得密不透風的都市。
稍晚時候,中心市,總統府。
早已夜深人靜了,除了在府邸周圍巡視的護衛,其他人本應沉入睡眠。然而,大總統的辦公室仍亮着燈。
裏面隐隐傳來低沉的人聲。
“……這個月來,研究所多次遭到入侵,入侵者的身份尚未查明。這件事情,為什麽沒有聽你說起過。”
最先傳來的聲音更沉,屬于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
而另一個聲音則是清冷,不帶任何情緒。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連多說幾句都不屑的真正含義是,他的任務只限于守衛研究所,其他的事情與他無關。
“好吧,辛苦了。”男人似是拿他沒辦法,不鹹不淡地說完,便将之前的話題略過,換了一個問法:“別不耐煩,最後一個問題。關于那個神秘的入侵者——”
“賽奇,你沒有抓到他麽?”
寂靜持續了短暫的時間,很快,回應的嗓音就出現了。
“死了。”
“哦?”
“我殺了他——沒留下屍體。”
話音裏仍沒有情緒起伏,平淡得仿佛殺人只是最平凡不過的小事。
時隔多年,愛德華和阿爾領居家的小姑娘溫莉,終于等回了自己被拉上戰場做軍醫的父母。
他們幸運地活到了伊斯巴爾殲滅戰結束,得以風塵仆仆地趕回家。載着大人們爬上小山坡的是一輛馬拉的板車,年輕夫婦就坐在板車上,一路搖搖晃晃,終于隔着老遠看見了從半山腰跑下來的金發小姑娘,以及被小姑娘甩了老遠的兩個小子。
溫莉是艾爾利克兄弟的好朋友,好朋友的父母過去對孩子們也十分照顧,如今他們回來,愛德華和阿爾便和溫莉一起去了。
當然,心裏還是有點小別扭。
因為三個月前說着要回家的某個大哥至今未歸,信也斷了。
愛德華起初還生了一陣悶氣,被好弟弟阿爾安撫也沒起到作用,只想着再等一周,等到白·艾爾紮克回家,一定要給他臉色看看。結果等了一周又一周都沒見人,氣不知不覺消了,取而代之的就成了心慌。
難道遇上了……不可能不可能,不能想……
總之就是慌。
而這時,兩個小男孩從山腰下來,跑到停下的板車前時,卻發現溫莉并沒有如預想那般抱着父母大哭。
相反,小姑娘似是聽到了動靜,回頭看到他們,表情竟然有些奇怪。
愛德華一僵,阿爾已經緊張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是愛德華和阿爾啊,都長這麽高了……”
溫莉的父親溫和地說,卻沒引起艾爾利克兄弟的注意。
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兄弟二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到兩個大人中間露出的板車之上,那一塊地方,最底下鋪的應該是一層稻草,而此時,最先看到的是一大塊黑布。
黑布有着明顯的弧度,勾勒出人體的形狀。而在黑布沒有遮住的地方,蒼白的手腕,還有血……
微風又來了,将黑布吹起了兩個角,露出底下那張閉緊雙目的熟悉的臉。
愛德華:“……”
阿爾:“……”
“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
“嗚嗚嗚嗚嗚,嗚嗚大哥……嗚嗚嗚……”
因為失血過多有點暈才在半路上睡了一覺的白·艾爾利克:怎麽回事,我到底要不要把眼睛睜開。
咳,關于那塊黑布。
遮住太陽光才睡得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