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藥理毒清

寶寧臉上還挂着淚,鼻頭紅紅的,眼神懵懂,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今日給她的刺激太多了。裴原輕彈了下她腦門,嘆道:“不說了。餓了,做飯去。”

寶寧緩過神。

面前的裴原還是原來的樣子,一雙漂亮狹長的眼,懶懶散散地坐着,前襟敞開一些,露出一截分明的鎖骨,黑眸盯着她。

但又不一樣了。

他眼睛裏有了些神采,不像是以往看着她時,漠不關心的冷漠溫度。

寶寧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傻了?”裴原皺皺眉,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寶寧立刻道:“沒有。”她用袖子抹了把眼睛,逃也似的蹦下去,“我去做晚飯。”

她眼一瞟,瞧見地上那段血淋淋的紅色蛇頭,那東西仍大張着嘴,露出兩顆尖利牙齒,寶寧倒吸一口氣,剛才的可怕記憶又湧上來。

“別看。”裴原從身後蒙住她眼睛,“死都死了,怕它做什麽。”

他掌心很熱,燙得寶寧心尖一縮,急忙推開他的手。

裴原的臉色漸沉下來。寶寧回頭,瞥見他不善目光,心中驚懼愈濃,不待裴原開口,拎着裙擺匆匆跑出去。

阿黃叫了兩聲,跟在她身後。

屋裏又安靜下來。

裴原垂眼,搓了搓手指,上頭似乎還殘留着那溫軟的觸感,濕濕的,沾着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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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暫且放她一馬。

……

寶寧蹲在竈邊點火,手裏拿着柴,看着竈裏星星點點的暗紅火光,魂兒都不知飛到了哪裏。

對裴原,她不知該作何反應。

也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只是面對他偶爾的親近和接觸,寶寧覺得無措,不好意思,想要躲開。

裴原一開始太冷淡,她早已習慣了那樣的相處模式,更沒想過要改變。

寶寧回憶着她嫁給裴原的初衷。她是想離開國公府那些勾心鬥角,尋一處僻靜的場所,過些清淨日子的。所以當初裴原什麽樣,落魄與否,脾氣多差,她都不在乎。她用心照顧他,容忍他,就是希望裴原能快些好起來,以後和她做個伴兒。

一些善良,一些私心,還有一部分是出于責任。他們是夫妻了,不管有沒有感情,對寶寧來講,裴原就是她的責任。

讓他吃不飽穿不暖,或者傷口潰爛着,不管他,寶寧做不到。

即便現在,知道了裴原與裴霄的恩怨,那些過節,以後可能會有的麻煩。寶寧還是沒法狠心扔下裴原不管。

或許裴原那次說的對,她确實是有些爛好心。

竈裏的火眼瞧着要滅了。寶寧趕緊去抓了把幹柴草往裏一塞,呼的一聲,火又起來。

門沒關,有風吹進來,一冷一熱間,寶寧哆嗦了下,忽覺得身上陣陣發涼,她打了個噴嚏,以為是穿少了,起來又披了件衣裳,繼續做飯。

白日出了那樣的事,吃好的也沒心情,正好昨晚有些剩飯,寶寧打了幾個雞蛋準備做蛋炒飯。

攪着雞蛋的功夫,她又開始東想西想,回味着裴原那會說的話。

裴霄手下有個叫公孫竹的人,專攻毒術……公孫竹,寶寧覺得這名字分外熟悉。

愣神好一會,寶寧忽然想起來,明姨娘以前曾和她說過,她從小有個叔父,名叫公孫蘭,和她爹爹師從同門,都是大夫。

只不過明姨娘的爹爹明和豫專攻的是卒中偏癱之類的病症,公孫蘭更擅長清熱祛寒的內症,對藥材功效很有研究,還著過一本醫書,叫《藥理毒清》。

公孫蘭先生去世前将這本書送給了明和豫,明和豫病逝前将它傳給了明姨娘,後來明姨娘又送給了寶寧。

公孫蘭和公孫竹,那麽罕見的姓氏,怎麽就那麽巧?

寶寧的心怦怦跳起來,把裝着雞蛋的碗往桌上一扔,趕緊去翻自己的嫁妝箱子。

那本書她記得她是帶來了的,當初讀的時候只讀下去一半,因為太晦澀,她看不懂,只記得花極大的篇幅寫了一般毒物的解毒藥方。

也不知對裴原的腿有沒有用。但還是要找一找的!

萬一那上頭就寫着解毒的方子呢?

寶寧的嫁妝不多,排放得整整齊齊的,一摞書疊放在角落,她抱出來,坐在炕上,一本本翻過去。

真的找到了。一個薄薄舊舊的小本子,書頁已經很脆了,泛着黃,上面四個草書大字——《藥理毒清》。

寶寧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去翻。

前半本都是些日常的解毒藥物,還有被各類毒物,毒蛇、蠍子、蜈蚣、蜘蛛等咬傷後的治療方子,方子前配了圖,寶寧一行行地看過去,生怕錯漏了什麽。

沒有,沒有,根本沒有那條紅頭蛇。

寶寧心越來越涼,眼看着就到最後了幾頁,她幾欲放棄,但手指滑到下一頁,心中一顫,那上的圖赫然是今日的那條蛇!

有救了!

寶寧把指腹上的汗在裙上蹭了蹭,捧起那頁書,近乎虔誠地一個個字讀過去。

“此蛇非野外可見,需取黑錦蝮蛇自小培育,以數種毒物浸泡可得,十蛇死九,所剩唯一為極毒之物,紅頭頂,冬眠初醒時毒性最烈……”

“……遇襲者至今無人生還。”

看到這行字,寶寧的心沉進谷底。

她手腕很抖,比那會瞧見那蛇時還要抖。遲疑着去看最後一行。

“幸有藥可醫。”

寶寧驟然松了口氣,她着急地去翻下一頁,卻瞧見,那頁已經被鼠啃壞了,許是還受了潮,僅剩的一點殘頁也模糊不清,墨跡融成一團。

“……怎麽就爛了呢?”寶寧用手指去蹭那團墨,明知是徒勞無功的。

失望像潮水一樣襲來。

失望、自責,要是當初好好保護這本書,上點心就好了。寶寧呆呆坐在炕沿邊,覺得眼底泛酸。

但還是好事的。至少有藥可醫不是?

寶寧吸吸鼻子,捧着那本書跑去找裴原,門也沒敲,奔去他身邊,指給他看:“四皇子,你看見了嗎?這書上說的,這毒是能解的,你千萬別放棄呀!”

裴原接過來,掃了一眼,疑惑問:“你怎麽會有這書?”

“這個不重要。”寶寧一臉嚴肅,“重要的是,你的腿是能好的,有希望的,我們不能放棄。”

裴原笑了:“但是公孫蘭已經死了。”

寶寧沉默一瞬,又道:“過幾日,季蘊來,我便回去找明姨娘,明姨娘的爹爹原先是公孫先生的好友,她或許會知道的。”

裴原問:“你覺得這可能有幾分?”

寶寧看着他的眼,他像是開玩笑的樣子,神色卻是認真的:“寶寧,不用白費力氣了。”

“我……”寶寧正欲開口,裴原打斷她的話,“其實我想過另一個辦法。”

寶寧眼睛一亮:“什麽?”

裴原用手掌比作刀的樣子,在腿根處比劃了一下,涼涼吐出兩個字:“砍掉。”

寶寧大驚失色:“你說的什麽傻話!”

“反正這截腿是救不活的,留着它反倒礙事,有什麽用。”裴原垂着眼皮比劃,真的在認真思量的樣子,“砍了它,反倒是能正常行走了……”

“裴原,我讨厭你的性格。”寶寧抿唇,生氣道,“你為什麽總是把所有的事都往最壞的方向去想,你在心裏分明就是承認自己是個殘廢的,你覺得治不好了,可那麽多的方法呢,你明明都沒有試過。裴原,你不要總是把自己放在那麽低的位置,往好處看,好不好?”

裴原仍舊低着頭,寶寧去掰他的下巴,讓他正視自己。

“我想陪着你往上走呀,但你總是向下扯着我。你自己想,你這樣做,是不是很不對!”

裴原看着她。臉頰氣得通紅,眼睛黑亮亮的,重重喘着氣。

他們離得很近,她呼出的氣灑在裴原臉上,不正常的溫度,灼燙驚人。

裴原意識到不對勁,伸手去碰她的額。

寶寧往後躲,裴原擰眉,一把抓住她手腕拉過來,扣在懷裏。

指肚覆上去,果真是熱的。

裴原怕不準,按着她的肩頸,用唇又去貼了遍。

寶寧又驚又怕,往後掙脫:“你做什麽呢……”

“別亂動!”裴原喝她,扯了被子裹在她身上,包嚴實,像只繭蛹。

裴原恨鐵不成鋼,掐她臉頰一把,狠狠罵:“剛聽你在這編排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個人物,頭頭是道的,自己燒成這樣都不知道。還有臉說我?”

“我生病了嗎?”寶寧迷茫眨眨眼,随即又道,“這不一樣的,你是……”

“我怎麽?”裴原眯眼看她,“再多說一句,現在就将你扔出去,你看我腿不好,收拾你還是綽綽有餘。”

這人怎麽這樣。那會還溫和的,一轉眼,又變回去了。

許是燒糊塗了,寶寧膽子也大了,與他頂嘴:“你這樣不對,你不講理!”

裴原不搭理她,撐着炕沿下地穿鞋。

他不理人了,寶寧氣焰漸漸弱下去。盯着他動作,糯糯問:“你做什麽去呀?”

“我燒水煎藥,”裴原回頭,咬着牙看她,“伺候你去,小煩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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