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在王美蘭的反複催促下, 最終我們季知情還是抱着搪瓷臉盆,滿臉奔赴戰場的表情跟上了吳曉梅。
等季恒和吳曉梅到了陳老二家院子裏的時候, 差不多整個村子的人都到了,裏三圈外三圈的圍着,正在看陳老二殺豬。
陳老二家以前就是殺豬的,練就了一身殺豬的好手藝, 後來豬都是國家統一分配養殖, 也就只能在過年前一展身手。
原本季恒站在後排,只能聽到豬凄慘的叫聲,看不到場景還覺得能忍受一些, 沒想到吳曉梅在村裏要好的小姐妹早就給吳曉梅留好了最佳“觀景”位置, 揮着手讓吳曉梅和季恒過去。
于是,季恒就這樣被怼到了最前面!
正好這個時候, 四個壯漢拖了一頭被綁的結結實實的豬過來,不管這頭豬如何叫的撕心裂肺, 這四個壯漢都好像沒聽到一樣,滿臉喜悅的拖到了陳老二指定的地方,然後就看到陳老二拿着豬蹄扣扣住豬的前後腿, 幾個人用扁擔挑起來放到稱上去稱:“125斤!”
稱好重量後, 四個壯漢又合力把豬放倒在一張大桌子上,這個時候,陳老二大喝一聲:“要豬血的趕緊來接啦!”
剛喊完,季恒就看到好幾個人拿着臉盆沖了上去,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滋滋的, 充滿了期待。
季恒剛想往後躲,卻被吳曉梅一把推了出去:“多接點,我愛吃這個!”
豬血不是每個人都愛吃,但是愛吃的人确實是真喜歡。吳曉梅以前都是自己上去接豬血,但是現在她也是大姑娘了,再沖在前面接豬血有點不好意思,正好就派季恒出去了。
季恒滿臉木然的被人群夾着擠到了陳老二面前。
因為靠的太前,陳老二一尖刀順着豬的喉管下去,一直往下劃拉到心髒,豬劇烈的抖動幾下,叫聲震天!
“快點接啊!”陳老二眼看着要把尖刀□□了,可是杵在最前面的季恒卻一動不動,這可把陳老二急壞了,一把抓過季恒手裏的盆往自己跟前一放,尖刀一□□,豬血就順着喉管噴湧而出,流到了季恒的盆裏。
後面排隊的人見季恒已經接了不少豬血了還不走,心裏已經有些不樂意了,只是見是村長女婿才沒催促。
陳老二看這豬血都快半盆了,還是忍不住小聲對季恒說了句:“季知青,咳咳,差不多了啊!”
季恒這才如夢初醒,抱着裝了半盆豬血的搪瓷臉盆夢游般地走回了吳曉梅身邊。
“趕緊回去啊,豬血要讓媽趕緊用鹽水處理了,送完就趕緊過來,一會兒還要分豬肉。”吳曉梅見不得季恒這呆呆傻傻的樣子,不就接個豬血麽?這人臉上是什麽表情?
季恒:什麽表情我也是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剛剛那一尖刀下去,豬血有幾滴都飙到了我鼻尖上了!
猛吸了幾口氣的季秀才端着十分“有辱斯文”的半盆豬血,往家裏送去。
一邊往回走,季恒一邊嘴巴裏輕輕念叨:“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君子之所取者遠,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
“君子于細事未必可觀,而才足以任重。”
“君子......”
季恒念叨了一堆關于“君子之行”的句子,可是念了半天卻沒辦法抵消內心深處的嫌棄和些微的害怕,只能擡着頭盡量不去看盆裏的東西,屏住呼吸不讓那股血腥味沖進鼻腔。
君子、君子、君子!哪家的君子幹這個事的!
吳曉梅旁邊的姑娘叫陳菊芳,是這個殺豬人陳老二的侄女,她用胳膊輕輕捅了捅吳曉梅,語帶調笑道:“你家季知青還挺聽話挺會疼人的啊!”
吳曉梅看殺豬正看得起勁,聞言“啊”了一聲,一臉迷惑地看着陳菊芳。
“知道你愛吃豬血吧?看着季知青應該就不太愛吃豬血的樣子,還幫你去接豬血,接了有半盆呢!回去可勁吃吧你!”陳菊芳和吳曉梅關系要好,打趣起來也随意。
吳曉梅想了一下剛剛季恒那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吳曉梅慢慢發現季恒對有一些事情是非常講究的,往不好裏面說一點,有點資本主義作風!
不過這話不能往外說,吳曉梅又心裏惦記着豬肉,只能打着哈哈應付過去。
陳菊芳前幾天找吳曉梅玩都被推了,小姐妹間好久沒見了,之前吳曉梅和季恒關系不好,沒想到才幾天兩人關系和諧了不少啊!
陳菊芳“嘿嘿”一笑,湊近吳曉梅小聲說:“是不是發現你家季知青人還挺好的?你們兩個......嘻嘻嘻......”
吳曉梅俏臉騰地一下紅了,瞪了一眼陳菊芳:“嘻嘻嘻你個頭,你可別胡說八道!”
“我哪裏胡說八道了!前段時間村裏頭翻地,你別以為我沒看到!你家季知青幹活幹的可整齊了,幫你要下種的地都理的幹幹淨淨的。怎麽樣?連一塊小石頭都沒碰到吧?我當時就覺得其實季知青人還是可以的,你可別老看不上人家!”陳菊芳和吳曉梅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學,兩個人之間的小秘密彼此都知道,陳菊芳一方面是調笑好友,還有一方面也是真心希望吳曉梅能放下心裏的芥蒂,能好好過日子。
說到底,陳菊芳也只是希望自己好朋友能過的好一點。
吳曉梅默了一下,想到之前季恒翻地後,确實下種的都是她,凡事季恒翻過的地,都特別平整幹淨,可能他自己是耽誤了很多時間去做這個事,還拿不上全工分,可是輪到她幹活的時候速度就快多了。以往每次下種可能還會遇到一些雜草小磚頭,但是季恒那塊地,只要算好間距往下下種澆水就行了,都不用再費事做一些清理工作,那幾天原本只能拿八個工分的吳曉梅,因為播種速度快,連續幾天都是拿了十工分。
在吳曉梅眼裏只看到了季恒的浪費時間、拿不到整工分,幹活幹不利索,可是今天被陳菊芳這樣一點醒,她心裏難免微微震動了一下——或許,她真的帶了一雙有色眼鏡去看人了。
吳曉梅只是南方偏遠小山村的一個小村長的女兒,上學也只上到初中,從小到大學會的只是周邊環境交給她的一切。或許樸素、善良、吃苦耐勞,但同時難免也會帶來一點狹隘以及偏見。
當然,更多的原因還是因為此季恒已非彼季恒,在吳曉梅對第一個季恒尚且還沒摸透性子了解清楚的時候,內核又完全換了一個包,只會讓她更加的困惑無解。她只覺得這人反複無常、變化多端,無論季恒做什麽,她都忍不住往壞的地方去想。
可是這是不對的,不是嗎?
偉大的□□都說過:一切會有變化。如果把過去一切都否定,那就是一種偏向。我們對問題要分析,不要籠統的一概否定。
或許吳曉梅仍舊對季恒的改變摸不着頭腦,但是此時此刻,她內心暗暗下定決心,要重新開始認識這個人,認真看他做的事,而不是一概否定!
“嗯,我知道了菊芳。”吳曉梅接受了好友的意見,待還要說些什麽,突然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快快快!一頭豬已經殺好了,趕緊排隊啦,趕緊排隊啦!”原來第一頭豬已經殺好分好肉了,已經開始殺第二頭豬了,大家連忙自覺地排好隊,拿好盆碗,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農村人吃頓肉不容易,一年到頭也就過年的時候能敞開了吃兩天肉!
這下子吳曉梅和陳菊芳也無心交談,雙眼都盯着陳老二手下的豬肉,看着他殺完四頭豬,全部稱好分量,然後由趙勤學趙會計算好每家人家分多少,上前領的人簽字畫押把豬肉帶走。
今年比往年多養到一頭豬,最後算下來每家人家都能分到差不多五斤豬肉,還有一些豬骨頭、豬下水等東西。
等輪到吳曉梅的時候,陳老二快手剁了一塊肥瘦相間的豬腿肉給吳曉梅,然後問她:“曉梅,要豬下水還是豬骨頭啊?”這些部分都是可以選的,不過陳老二也會根據來的人不同,手底下的分量稍微有些偏差。
吳曉梅想了一下能做的菜,指着一塊豬肝問:“陳二叔,我想要一塊大骨頭,一塊豬肝,可以嗎?”豬肝可以明目,吳曉梅下意識地想到季恒連續半個月熬着眼睛寫春聯的樣子。
四頭豬八個豬肝,吳曉梅排隊排的前,現在還有六個豬肝,陳老二快手快腳地躲了兩塊大骨頭扔到吳曉梅盆裏,然後又扔了一塊最大的豬肝進去,用眼神示意吳曉梅趕緊用布蓋上。
別人過來,陳老二最多切一半豬肝,但是是吳曉梅,他是肯定要照顧點的。前幾年他摔了腿家裏斷了糧,要不是吳村長接濟給他錢和票,他早就餓死了!
吳曉梅多機靈一人,馬上就裝作若無其事地用布蓋好盆子,和陳菊芳打過招呼之後就小碎步往家走了。
回家的路上吳曉梅心裏頭還奇怪:都說了讓季恒送完豬血就回來,怎麽半天不見人影呢?
吳曉梅不知道,季恒之前從來沒有吃過豬血,季家幾輩子讀書人,認為豬血這種東西不潔,不屑于吃,自然餐桌上沒有,也從來沒有碰過這玩意。
他忍着那味兒送到王美蘭那兒,就覺得自己快不行了,趕緊躲到房間裏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說什麽都不樂意再去殺豬那兒了,就怕吳曉梅再喊他接一盆豬血。
稻鄉村衆村民:你好大的臉.......居然還想接一盆豬血!!
臘月二十八的晚上,吳家難得燒了一頓幹飯,雪白的大米摻着金燦燦的玉米糁子,聞着就一股糧食的香味。吳曉梅更使出了渾身解數,做了一道爆炒豬肝、一道豬血豆腐蒜葉湯,香味充斥着整個堂屋,全家人歡歡喜喜地圍着方桌吃了起來。
季恒看了又看這兩道燒的特別誘人的菜,但是想到自己當時接豬血的場面,筷子卻怎麽也落不下去。
王美蘭見季恒沒有動肉菜,以為是不好意思夾菜,連忙又拿了個碗給季恒盛了一小碗豬血豆腐湯,還夾了好幾塊子豬肝:“小季,快吃啊!趁熱新鮮的好吃!”
季恒過來後已經一個多月沒開過葷腥,聞着鼻尖下的美味,最終還是撐不過胃裏的饞蟲,小小的嘗了一口後,臉上表情完全變了——真香!
在季恒和吳家人一起歡歡喜喜地吃着晚飯的時候,同一個村落不遠處的知青點裏,沒有返鄉的知青們草草吃過晚飯後,各自捧着一本書又看了起來。
楚不凡擰着眉看着手頭這篇古文,還是吃不準這個釋義對不對,想到宋明佳提議說去請教一下季恒,楚不凡的眉頭就皺的更緊了!
宋明佳說季恒在文言文上學的很深,上次那句古文直接就能背出出處,寫的春聯都是繁體字的,還寫的特別好,其他不敢說,文言文方面絕對沒問題。
“為什麽偏偏是季恒那小子!”楚不凡郁悶地把書本往桌上一丢,目光一轉,又移到了很早之前家裏人寄過來的信上。
這是楚不凡來稻鄉村過的第二個新年,去年就因為種種事情沒有回去,今年更是直接回不去了,京城那邊現在動蕩的比較厲害,既然他在這邊下鄉做知青,就老老實實在這裏,省的回去了萬一被人拿住了把柄。
楚不凡也沒想到過,自己過去在京城過的這麽逍遙自在,現在居然淪落到這個小山村,每天起早貪黑的種地,想認真學習了還居然沒有老師!以前可都是別人求着他學的啊!
只是想到他父母如今的處境,楚不凡只能咬咬牙,把這樣的日子繼續下去!就像他父母給他的家書中寫的那樣,如今是黎明前的黑暗,一切很快都會過去!
而他,務必要抓住這次高考返城的機會,自己考回北京!
楚不凡捏緊了手裏頭的家書,目光透過漏着寒風的窗子,看向遠處飄飄灑灑的瑩白色小點——竟是下雪了。
“哎呀!下雪了!”清早吳曉梅一推開門,就驚呼出聲。
今年一直沒有下雪,大家還說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下,沒想到昨兒個夜裏就下了一夜的大雪,此刻皚皚白雪厚厚的覆蓋在大地上,放眼望去,四周一片雪白,連樹枝上都挂滿了雪珠。
若是季恒此刻立在這裏,肯定會吟上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不過此刻的季知青沒有這個閑情逸致,他正在廚房裏端坐在一張小凳子上燒火。
季恒的臉色并不好看,一開始引了好幾次火都沒點着,搞的臉上都有了柴火灰了,才在王美蘭的指導下點好了火。
後面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不過是添添柴火、控制一下火的大小就可以了。
不過,要不是吳曉梅答應季恒可以在竈口看書,季恒說什麽都不會去做這麽“有辱斯文”的事的!
或許季恒自己都沒發現,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做過的“有辱斯文”的事情就越來越多,看來環境改變人,一點都沒錯。
有季恒看着火,吳曉梅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吳曉梅的手藝要比王美蘭好的多,不知道做菜是不是真的有天賦一說,明明王美蘭燒了這麽多年的飯菜,可是味道卻是一般;吳曉梅十歲開始學做飯做菜,什麽菜到了她手裏,味道就是要比王美蘭做的要好的多。所以慢慢的,每年的年夜飯就歸到了吳曉梅手裏。
吳曉梅算好了今天要做的菜,将之前分到的豬肉一分為二,一部分做紅燒肉,一部分用鹽腌制好挂起來做腌鹹肉,等後面饞肉了再吃;剛剛還從自家後院的一小塊自留地裏,拔了兩顆大白菜,幾把青菜還有一捆大蒜葉,家裏還存了昨天買的兩塊豆腐,一條凍帶魚,吳曉梅手腳麻利地就把菜先都處理好了。
今年她和楚恒賺了點錢,所以在供銷社的時候,吳曉梅大方的買了一桶菜籽油,現在正好就派上用場了。
吳曉梅将大白菜和青菜洗幹淨之後切成細絲,然後用鹽打上一下,将裏面的水分打出來後,用手使勁地把蔬菜裏的汁水都擠掉,之後狠狠心,從櫥櫃裏拿出了六個雞蛋,哐哐哐打散用筷子攪勻,拿出一個洗幹淨的搪瓷盆,加入面粉、雞蛋液、蔬菜碎和水慢慢攪勻成厚厚的糊狀。
“季恒,火稍微大一點!”吳曉梅指揮着季恒燒火,然後在微微冒着熱氣的鍋裏倒了油壺裏小半壺的菜籽油,等油熱了之後,就開始把捏成一個個小丸子狀的蔬菜丸子放到油裏去炸。
看着一個個小丸子在油鍋裏翻騰,不一會兒就都成了金黃色,油炸的蔬菜丸子香味也一下子飄散了出去。
這還是吳曉梅第一次做油炸丸子,以前她只在她大伯家看孫秀英炸過,那時候她還小,饞的口水都流出來了,又不好意思直接要吃的,圍在竈臺邊上問這問那,孫秀英到最後也沒讓她嘗上一塊。
雖然吳大海當了村長,但是正是因為做了這個村長,吳大海特別以身作則,也特別關心村裏的村民,誰家有困難都要出手幫一把,久而久之,反而自己家裏的日子過得還不如吳大山家。
吳曉梅望着熱騰騰冒熱氣的油鍋,眼睛眨了眨,突然覺得那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有信心,他們家會越來越好的——這不,油炸的丸子都吃上了呢!
今年吃菜丸子,明年就吃肉丸子!
眼看着一個個圓乎乎、金燦燦的丸子都冒上來了,吳曉梅立即用漏勺把丸子撈起來,瀝幹油後放進了大碗裏。
“季恒,火稍微小一點,過了,過了!”
聽着女兒在廚房裏指揮着女婿幹活,吳大海和王美蘭兩個人在外面一邊打掃衛生一邊相視一笑。
夫妻兩個是配合慣了的,一個人擦灰,一個人掃地,平時就理的整齊,不一會兒就把裏裏外外都弄了個幹淨。
然後兩個人開始貼春聯、貼窗花,吳曉梅這次還買到了兩只紅色的燈籠,吳大海拿了個梯子過來,把燈籠挂在了門口,笑着對底下扶着梯子的老伴說:“你瞧着吧,明年咱一家,保證能過的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
王美蘭也難得暢快地笑了起來:“紅紅火火我不知道,熱熱鬧鬧是一定的,小斌馬上也要回來相看人了,到時候你一手孫子,一手外孫,我看你都抱不過來!”
“哈哈哈!抱不過來我也抱!”想到這個場景,吳大海心裏忍不住就樂開了花:“到時候我還要做兔子燈給兩個孩子玩!曉梅小時候玩的的兔子燈還在我們床下放着呢!”
當地的習俗就是正月十五鬧元宵的時候,長輩要給晚輩做兔子燈玩,鄉下人也不是個個都是好手藝,有些長輩做的兔子燈就異常的簡陋,不過是用白紙紮了個圓球,裏面放半截蠟燭,下面裝上輪子就算是個兔子燈。
可即便是這樣,小孩子們拿到了也跟寶貝似的放着,都不讓別人碰一下的,等到了元宵那一天,就拖着兔子燈到處跑,開心的不得了。
有時候簡簡單單,也是一種幸福。
大年三十的晚上,吳家的飯桌上頭一次擺滿了碗盤:濃油赤醬的紅燒肉、紅燒帶魚,放了炸丸子的白菜豆腐湯,一盤炒的油汪汪的碧綠青菜,一盤黃綠相間的大蒜葉炒雞蛋,吳曉梅還好興致的蒸了一小籠紅棗糕,此刻切成了長條狀放在海碗裏,散發着甜甜的糯米香味。
吳大海還興致勃勃地喊王美蘭拿出了一瓶二鍋頭,給他和季恒一人倒了一小碗:“小季,這是你第一年在我們家過年,就當是自己家裏一樣,啊!忙了一年了,今兒個就敞開了吃!來來來,我們幹一杯!今晚喝醉了也沒關系,難得高興!”
農村人一年到頭,也就過年的時候可以吃個好菜,可以敞開了吃,所以這個時候也難怪大家都盼着過年!
季恒是會喝酒,但是酒量一般,而且以前就算喝酒用的也是小酒杯,哪裏用過土碗喝酒的?可是此刻,他也忍不住舉起了酒碗,和吳大海碰了一下。
酒酣耳熱,好菜好飯,其樂融融。
聽着外頭不斷此起彼伏的炮仗聲,季恒原本就喝酒喝得眼眶微紅,此刻更是有些微醺了——多久了,沒有這麽一家人一起吃過一頓團圓飯了?
那天夜裏,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季恒睡得特別沉,仿佛一下子卸下了一切的心防,沉浸入了夢鄉,連夢裏都是飯菜香甜的氣息。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當地習俗大年初一都會互相拜年。吳大海又是稻鄉村的村長,村裏不少人都承過吳大海的情,所以到吳家拜年的人絡繹不絕。
季恒昨晚喝了酒,但是不多,畢竟這年頭酒也是奢侈品,微醺之後睡一覺起來,只覺得渾身舒爽!
吳曉梅擺開了鎮上供銷社買的一些糖果還有瓜子花生,讓過來拜年的人抓着吃。季恒吃完早飯在堂屋坐了一會兒,感覺自己到底不适應這種熱鬧,就回房間繼續看起了吳曉梅的語文書來。
季恒整理了一下,發現這些語文書是從簡到難,根據上面寫的幾年級第幾冊來劃分,之前季恒是随手拿了一本初三語文看,待他發現了這個規律之後就整理了起來,之前也就看了兩本初三語文的季恒,再從小學一年級語文看起,簡直簡單到不可思議!
不過裏面有些東西卻又讓他有些疑惑,拼音這是什麽東西?
正當季恒對着這本一年級的小學語文課本發愁的時候,吳曉梅敲了敲門,沖着屋子裏的季恒喊道:“季恒,楚知青來看你了!”
季恒聞言一愣,擡起頭看向門口,就見到楚不凡手裏握着一卷書立在那邊。
別人可能覺得季恒在知青點呆過,大過年的楚不凡過來到村長家拜個年,找季恒聊聊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只有季恒心裏清楚兩人之間的矛盾,所以對這次楚不凡的到訪非常困惑。
只不過來者是客,季恒還是很有風度地将人請了進來。
楚不凡來之前心裏也掙紮了很久,但是最終高考和回城的渴望戰勝了自己那一點對季恒的厭惡,心裏想着原本就是要來村長家拜年的,他只不過順道來問一下季恒問題。
“你,複習的怎麽樣了?”楚不凡看到季恒桌上攤着一本書,也沒仔細看,張嘴就問。
瞌睡就來了個枕頭,季恒連忙将吳曉梅所有的語文書都拿了出來:“現在正從第一本開始看,有些內容不太理解,不知道能否請教請教你?”
在學習這件事上,季恒的态度一向是非常端正的,只要可以給他指點的人,他都能夠虛心請教。
楚不凡這才正眼看起了季恒現在看的書,頓時臉上表情變得很是糾結疑惑:“诶,不是吧,你從小學一年級的語文書開始看?!”還有不懂的部分?這是什麽鬼?說好的季恒語文學的很好呢?
楚不凡随手翻了一下季恒放在桌上的語文書,發現只到初三的課本,連高中的課本都沒有,他手裏這本是高二語文書,季恒估計根本都沒複習到吧?
這還需要來請教他嗎?估計問了也是白問吧!
“你都沒有高中的語文書嗎?”楚不凡忍不住又去詢問了一遍。
季恒拼命在腦海裏搜刮了一下原主的記憶,發現這人對高考,對學習真的沒有太多的記憶留給他,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上學的情況,卻沒有任何知識點保留,所以季恒對學習上的事情也是一頭霧水。
于是季恒只能老實地搖搖頭:“我沒有,你看完了可以借給我抄錄一下嗎?我很快的,最多兩天就能抄寫完!”
季恒對自己的手速還是很有信心的,以前讀書的時候碰到有什麽孤本或者市面上要價比較高的書籍,他都是自己手動抄錄下來的。
楚不凡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季恒好幾眼,他們知青點的知青知道有可能恢複高考,都千方百計地叫家裏人把他們以前的書本給郵寄過來,或許其他年級的書時間太久了會找不到,高中的書還會沒有嗎?
說實話,季恒連原主家的具體地址都沒弄清楚,自然沒辦法給家裏人寫信要書。而且季恒不知道的是,原主的書早就在他一畢業的時候就被他父母當作廢品給賣了,就算知道地址也無從找起。
到此,楚不凡已經覺得自己今天過來找季恒來請教課文是極不明智的一件事,但是如今來都來了,課本也拿在手上了,楚不凡只能硬着頭皮抱着試試的心态打開課文問了起來:“喏,這就是高中的語文課本,你這篇學過嗎?這句話的意思理解不?”
楚不凡打開的這篇課文叫《捕蛇者說》,裏面的內容有好幾段他都不理解到底講的什麽意思,只能囫囵個大概。
季恒自然沒有學過高中語文,但是一看标題他就松了一口氣——這不是唐代大家柳宗元的文章麽?這些文章他早已倒背如流,屬于基礎中的基礎,哪裏能不知道釋義?
“這句“君将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複吾賦不幸之甚也。”的意思是您是可憐我,但是要讓我更加活不下去呀!我幹這個差事的不幸,還比不上讓我交稅賦的不幸那麽厲害!”
季恒只不過掃了一眼,就将釋義完全準确地告訴了楚不凡。
楚不凡面露驚訝,又連點了好幾句話想讓季恒解釋一下,季恒幹脆就将整篇文章逐句逐句通譯了一遍,還将這篇文章的內核、想表達的思想以及作者柳宗元當時是在什麽環境背景下寫下的這篇文章通通說了一遍,深入淺出,十分易懂。
等季恒洋洋灑灑地講完,楚不凡對整篇文章已經能非常好地理解下來,之前一些诘屈聱牙的字句現在也能明白是什麽意思了,簡直比學校的老師講的還好!
這人,還真的有一手!楚不凡雖然心裏還對季恒有着疙瘩,但是此刻對他在學習上所展現的能力也是深深的佩服!要知道這個年頭所謂的高中上課大部分都是走個形式,很多老師都不敢多講、深講,甚至有些老師本身自己就對教材不求甚解,更哪裏要求他們去教學生?
楚不凡以前也是個學渣,在學校裏混混日子而已,總覺得有長輩罩着他這輩子是不愁的。誰知道異變突生,自己也被踢到這裏當下鄉知青,要不是來的時候牢記他父母的囑托,這麽難的日子,他也堅持不下來。
也幸虧楚不凡天生樂觀爽朗,否則很多像他這樣家庭出生的人,真的是受不了這種落差的。
想到自己在父母面前立下誓言,這次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高考回來,他就對眼前散發着學霸光芒的季恒産生了打包帶走的沖動——有這樣的人教自己語文,還怕高考語文不過關?
楚不凡是受教了,季恒這頭的問題還沒解決呢:“那,你的高中語文課本可以借給我抄寫嗎?”
楚不凡這裏還有很多累積的知識點需要請教,此刻自然是沒有什麽不同意的。
季恒見楚不凡點頭,心裏狠狠地松了一口氣,而接下來楚不凡的一句話,卻讓季恒一下子僵住了:“對了季恒,你語文那麽好,數學和英語也應該不錯吧?不知道你選文還是選理,我理科好一點,準備選理,你呢?”
數學?英語!
這是什麽東西??!
等等,數學他好像看到過,在吳曉梅的那堆課本裏也有很多數學書,季恒大概看了一下,裏面的內容和鬼畫符似的,他就沒有去細看,英語他拼命的從原主的記憶裏扒拉了一下,知道就是番邦國家的語言。
這些居然也要考?!
可以說,這是個天大的誤會!
在季恒這樣的儒生看來,科考就是考文章書寫、考詩詞歌賦,考四書五經、儒家經典,永遠是文科當道。而在季恒知道這裏可以高考的時候,楚不凡拿着的正好是語文書,而且吳曉梅這邊他最先看到的也是語文書,季恒就下意識的認為,高考考得就是語文,只是這裏的內容和形式和他之前的科考略有不同而已。
季恒扯出了一個非常難看的笑容,聲音都有些虛弱了:“我要選文還要考什麽?”雖然不知道“理”是什麽,但是他一個儒生,肯定是文的。
楚不凡有些驚訝季恒連這個都不知道,但是想想也是了然,他還是在北京讀的高中,再差也有幾個正經老師。聽說季恒是南方小城市的廠區上的學,高考畢竟暫停這麽多年了,很多東西老師不說也正常。
“你要選文的話,就還要考歷史和政治。我選理科要考物理和化學,語數外是必考。”楚不凡好心地給季恒科普了一下。
歷史和政治?聽到這裏季恒心裏又稍稍放松了一下,這兩本書他也有在吳曉梅的書堆裏看到過,還當雜書一樣地看了兩本,裏面講的很多歷史事件、政治制度等都挺有意思,但是當時季恒以為這些是雜書,就沒有多看,沒想到這些也是要考的!
至此,季恒才總算搞清楚這個世界的高考要考什麽,只是按照這楚不凡的說法,吳曉梅這邊的書籍只到初中,重點還有高中的書籍沒有。而季恒對考試天生敏銳,心裏已經領會出了要義:既然是高考,那肯定是以高中知識為基礎進行的考核!
季恒腦子裏迅速地整理了一下,他發現這個世界的學習是分階段的,小學、初中、高中,做個比較的話,就如同他那時候科考的童生、秀才、舉人,雖然不準确,但是大致是這麽個意思。現在要考大學,就類似于他考進士,一旦考進大學,那就是金榜題名!
理清楚了思緒之後,季恒雖然被剛剛說要考數學和英語吓了一跳,但是他相信既然別人都能學,他又有什麽不能學的?不過是從頭再來,別人下一分苦功,他下十分、一百分苦功,拿出科考的力氣去考,難道還考不上嗎?
只要還能去考,那他就有了方向!
可以說,此刻的高考就像季恒心裏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讓他又有了動力和目标,讓他能有機會彌補上輩子的遺憾,讓他不必再活的渾渾噩噩!
所以說什麽,都要考!
“楚兄,請問高中的書籍你是否都有?能否借給我抄寫一份?或者我能去哪裏買上一套?若是有其他考試的資料,那就再好不過!”季恒知道這考試不論在哪裏,考試的資料都是非常寶貴的,讓楚不凡分享出來肯定是比較困難的,但是如今他什麽都沒有,而且以後學習上遇上問題,肯定還要詢問楚不凡的,所以盡管覺得有些難以啓齒,季恒還是說了出口。
楚不凡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只是如今他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他父母那邊估計已經是被控制了起來,之前高考的消息都是好不容易傳出來的,後來直接就和他切斷了聯系,連之前一直給他寄得包裹、錢票都不再寄了。
也是這段時間,楚不凡終于知道人在饑餓的時候到底是什麽感受,也能有點理解為什麽季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