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要高考
楚不凡看到季恒手裏捧着個東西愣愣的不說話, 還以為剛剛那半本字典砸到他了,連忙跳了下來, 結果一看,季恒正盯着手裏一張寫着毛筆字的紙看的起勁。
“這字倒是寫的挺好的,和你有的一拼,但是這都是誰啊, 上面亂蓋章, 搞的好好的字都看不清了。”
楚不凡仔細看了看,也就看懂了一個“奉”字,一個“年”字, 後面的字是繁體字又用的是行草書法, 楚不凡這種學渣自然是看不懂的了。
“這不是亂蓋章,這是歷朝歷代收藏者的印章。”季恒已經打開了那硬封面, 露出了裏面的真容,只不過是三折紙, 裏面寥寥數十字,在這頁紙上幾乎有空當的地方都蓋上了章。
楚不凡不感興趣地撇撇嘴,翻着手裏找到的一本三國志的連環畫:“還歷朝歷代呢!難道還幾千年前的老古董啊?”
季恒認真的點了點頭:“是的, 距今大概一千多年了, 是東晉流傳下來的。”
這回真的是把楚不凡驚着了,連忙湊過頭來仔細看:“真的假的?你還會分辨古董呢?那這是誰寫的你知道嗎?”
季恒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這本字帖上的字:“這是王獻之寫的。”
“王獻之?這名字怎麽聽着這麽耳熟啊?哦,我想起來了,有個大書法家叫王羲之,他兩啥關系?名字這麽像?”楚不凡用盡了自己的文學素養, 揣測着問道。
“王獻之是王羲之最得意的兒子,兩人都是書法大家,并稱二王。王獻之的手稿留存于世的并不多,這份是他寫給他前妻的《奉對帖》,是珍品中的珍品!你看這裏的這枚印章,三希堂,這是乾隆皇帝的印章!”季恒雙手撫摸過這份字帖,心中的激動難以言喻,仿佛這份字帖和他一般穿越了時空,證明他的過去不是虛無。
楚不凡雖然文化素養低,但是他在京城裏的見識卻不少。這些古玩字畫他爺爺圈子裏也有幾個老人喜歡的,也知道這種東西真要拿到黑市上去賣,完全是有價無市!但是這些東西的話,有個難點,那就是難辨真假,畢竟仿造者不僅僅是他們這個年代的人,古人也愛仿造,也愛以此生財。
很多時候會遇到這樣的情況,東西是古董沒錯,但是可能是明清時期的東西,而不是原版。有也有點價值,但是價值根本和原版比不了。
看季恒那麽激動的樣子,楚不凡還是好心提醒:“這種東西都要會掌眼的人看了才知道真假,但是收着這玩意倒是有可能被人發現了不好,萬一收個是假貨,更加得不償失!”畢竟像常家鎮這樣的小鎮子,楚不凡真的不覺得會有什麽真品。
季恒肯定地搖了搖頭:“這是真品。”
楚不凡倒是真的不相信就季恒這個年紀、這個閱歷的人還能看懂是不是真品了:“你怎麽肯定呢?從哪裏看出來的?”
季恒将字帖小心地收了起來:“我之前見過。”
楚不凡長大了嘴巴.......
是不是自己之前對季恒的預判都是錯的?他的學識、他的認知都超過了一般知青的水準,難道他也是家中有難言之隐?楚不凡想到自己也沒有對別人說實話,将自己的家庭情況悉數道來,就有點理解季恒了,還産生了一點惺惺相惜之感。
只能說,這是由腦補過多而産生的一場陰差陽錯的友誼。
用報紙将字帖包好後,季恒突然想起來這個字帖是他們兩人一起找到的,頓時有些為難地擡起頭:“我想用這個字帖臨摹觀賞,如果你也想要觀摩的話,我們可以共用。”
楚不凡則是想到了自己愛看小說閑書而不得的痛苦,理解地拍了拍季恒的肩膀:“我知道你喜歡這個,你自己收着就好了,平時想看的時候小心點,別被別人發現就好!”說完還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嘆了口氣,一副“兄弟,你別說了,我都懂”的表情,倒是弄得季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只是見楚不凡對這個字帖不感興趣,季恒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這個字帖封面上的那點點小小的水皺紋,腦海中不由想起當時自己第一次看到這本字帖時候的場景。
那是季恒第一次去江寧府參加鄉試,年紀不過剛剛二十,也算是少年英才。那時季恒家中條件還不至于那麽糟糕,出去也算體體面面,在開考前便參加了不少同科試子的聚會,其中有一場是一位當朝二品巡撫之孫舉辦的,當時季恒坐在宴席最末端,聊起了字畫一道時,這位二品巡撫的孫子大約是出于炫耀的目的,将這本王獻之的字帖拿出來展覽。
傳遞到季恒前面一位秀才面前時,那名秀才可能是太激動了,起身時候将茶盞打翻在桌上,那本字帖也被沾濕了一點點邊角,引的主人勃然大怒!
據說這位秀才原本很有希望得中鄉試,卻在那一年名落孫山,還被人在返鄉路上暴打了一頓,從此一病不起。
其個中緣由,季恒沒有證據也無法妄加揣測,只是後來再有文會,季恒是再也不會去的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季恒真正将讀書進學放在了心上,他心中很是明白,不求多麽大富大貴,只希望有一天不用任人魚肉!
只是如今,這本字帖居然兜兜轉轉又到了他的手中,只能說世事之巧合,難以預料。
楚不凡和季恒兩個人各自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書籍報刊,出去的時候老徐見就裝了一籮筐,也沒多看就讓人走了,臨走前還笑呵呵地叮囑:“下次還想找書的話還找我!”這生意做的劃算!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回去的路上兩人走的很快,天色暗、籮筐上又罩着一層布,路過的人根本看不出裏面是什麽東西。
楚不凡和季恒約好了時間一起複習探讨,分別時候兩人都覺得這次出行将兩人距離拉近不少。
季恒不知道,這本字帖在以後會升值到怎樣恐怖的地步,又會如何助他渡過人生中的一劫,此刻他只是抱着一籮筐的書,興沖沖地往家趕。
而他回到吳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吳曉梅。
季恒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天吳曉梅總是不理他,他心裏也難受的很,好幾次找了理由想和吳曉梅搭話,可是吳曉梅都對他愛搭不理的,讓季恒很是煩惱。
路上他也總算和楚不凡請教了一回,在得到楚不凡的允許,可以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給吳曉梅聽後,季恒迫不及待地就想找吳曉梅說清楚這個事兒。
冬天天黑的晚,季恒原本算着在晚飯前回來的,但是因為後來找報紙、又意外發現了一本珍貴的字帖耽誤了時間,等回到家時,吳家堂屋裏已經是一片漆黑,只有吳曉梅的房間裏還有幽幽的燈光透出來。
季恒心裏略微有些緊張,将身上的中山裝稍微正了正,才敲門進了房間。
吳曉梅好像維持着和中午他離開時候一樣的姿勢,只是換了個場景,坐在有些幽暗的洋油盞燈光下,手裏頭繼續納着那雙鞋底。
都說燈下美人,吳曉梅本就長得好,明眸善睐、唇紅齒白,只是因為長期暴露在太陽底下風吹日曬,所以皮膚難免有些微黃和瑕疵,現在在柔和的燈光下,那點點瑕疵也不翼而飛,顯得更加的美麗,同時昏黃的燈光暖暖地包裹着她,仿佛平日裏她身上的那些刺一下子收攏了起來,變得柔和而綿軟。
季恒在原地靜止了幾秒,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吳曉梅,好像內心深處有什麽東西在悄然破土而出,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若讓季恒以後回想起來,只能感嘆當初只道是尋常。
“曉,曉梅,我真的是去買書的,是楚不凡聯系的一個收廢品的人去搜集那些書的,所以要價高了一點。你看,這是我今天買到的書,全套所有的高中課本還有參考書籍,楚不凡說我們今天運氣非常好,還買到了一個高中數學老師的教學筆記,我翻給你看。”
季恒也是個老實人,說完将背簍裏的課本一本本地拿出來,大約拿到第五十幾本的時候,一直低着頭不打算搭理季恒的吳曉梅終于是有點忍不住了:“你給我看什麽?本來就是你的錢,買你需要的東西,我又有什麽資格去管?”
季恒張了張嘴,清俊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絲無措,原本他以為只要解釋清楚了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吳曉梅就能氣消,可是看這個樣子,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結果啊?!
身為讀書人的尊嚴,是絕不應該向一個小女子低頭,既然解釋了她還是冷言冷語,那還多解釋作什麽?
季恒原本應該是這樣想這樣做的,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還是彎下腰低下頭,繼續執着地将背簍裏的書一本本掏出來給吳曉梅看,甚至還把今天淘到的一厚摞的《解放日報》以及珍本《奉對帖》都給吳曉梅看了,并一五一十的講述了當時的情況。
季恒一個人絮絮叨叨講了快一個小時,吳曉梅終是有些繃不住了。
其實在季恒一開始說了為什麽之前不告訴從哪裏買、找誰買的原因後,吳曉梅已經是知道自己有些錯怪他了,但是想到當時季恒不耐煩的語氣,她心裏就還是生氣,所以不準備理睬他。
可是看這個人不厭其煩、一本本地掏出書,一本本地講解這是什麽書,怎麽找到的,吳曉梅的氣就一點點地消散了,甚至開始反省自己是否也有些小題大做了?
只是她也要面子,不可能一下子就對人和顏悅色的,所以看到季恒還要彎腰去拿書出來給她看,只能硬邦邦地阻止了他的動作,語氣生硬道:“好了,我知道了,不用拿了。那我問你,你一下子要買這麽多書幹嘛?你也看不完這許多啊!”
說到這個,季恒雙眼一亮:“楚不凡說京城那邊傳來消息,今年12月份會恢複高考,我要參加高考!”
吳曉梅乍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心頭一驚,繼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所有的一切都說的通了!
高考已經停滞了十年了,若是真的能恢複高考,這對這些高中生而言無疑是一件可以改變命運的事情!
在吳曉梅看來,季恒有着高中學歷,字又寫的那麽好,又那麽愛看書,就像她媽王美蘭說的那樣,這個季恒絕對是塊讀書的材料!這樣的人聽到有可能恢複高考的消息,想要去參加一點都不奇怪。
看着季恒臉上充滿了向往和激動的表情,墨色的瞳仁都變得亮晶晶的,吳曉梅突然覺得這樣的季恒可能才是真正的季恒,一下子都變得有生氣起來。
雖然這段時間幹什麽活季恒也是幹的,只是吳曉梅看的出來,這些都不是季恒想要做的,唯有他在讀書、甚至在寫春聯的時候,那時候的季恒才是真正燃燒起來、有着自己獨有魅力的季恒——那般的生機盎然、那般的自信非凡,仿佛只要有筆、只要有書,那便是他的天下!
吳曉梅的心突然軟了一下,只是她還是要提醒季恒:“楚不凡這個消息靠譜嗎?現在才剛剛2月,離他說的高考時間還有十個月。如果你這十個月都用來複習,萬一到時候又不能高考怎麽辦?”
吳曉梅還是比較實際的,大家都放下書本那麽久了,一旦說要高考并且想考進大學,肯定是要全力以赴地去複習的。如果這個消息屬實,那麽這十個月就是全部用來複習學習那也是應當的,但是萬一是假消息呢?那這十個月什麽都不做就讀書的話,就算她支持,她父母那邊估計也不能答應吧?
畢竟在農村,手停口停,不事生産在外人眼裏真的很難接受,比如之前的原身就被許多人诟病,對任何一個家庭都是重大的負擔。
這點倒是季恒和楚不凡在路上的時候讨論過:“我想過了,在高考的消息沒有正式放出來前,我只利用晚上的時間去學習,白天繼續幹活,不會耽誤幹活的。”
季恒想了想,又怕吳曉梅不放心,繼續表态道:“雖然我力氣小一些,但是會好好把地裏的活幹了,至少把自己的口糧掙了。”
吳曉梅差點脫口而出:那你這樣多辛苦,就你那小身板撐不撐的住啊?
不過想了想,吳曉梅還是沒說出口,省的傷了人自尊。
最後吳曉梅答應季恒幫他先瞞着家裏,等确定有消息了再和吳大海和王美蘭說這事,省的兩個老的為此太過擔心。
得到了吳曉梅理解的季恒只覺得心頭長舒了一口氣,心情一下子又變得美妙了起來,迅速地将掏出來的書本都分門別類、整整齊齊地放好,準備等學完了吳曉梅書本上的基礎知識,再去學習這些課本。
看着高高壘起的書籍,季恒心中想着:縱然高考要看的書目浩如煙海,我也要将它們一一吃透、讀完!
吳曉梅見季恒這架勢是又要坐下來投入到書本中去了,微微擰了下眉:“你晚飯吃了嗎?”
季恒正想先預覽一下高中的課本,聽完頭也沒擡:“沒事,我不餓。”
吳曉梅的眉皺的更緊了:之前這人吃啥啥不夠,現在倒好,有了書了,人都不知饑飽了!
農村裏早飯、午飯、晚飯都吃的早,今天中午季恒11點吃完午飯就出門了,到現在已經要7點了,居然都不知道餓的!
吳曉梅站起來一把将季恒手裏的書抽了出來放回了原處:“廚房裏給你溫着飯菜了,吃完了再看!”
季恒無奈地站了起來,心中暗嘆:看來紅袖添香是不可能了,只要不河東獅吼,我就應該謝天謝地了吧?
等到季恒擡着一支蠟燭摸到廚房的時候,發現竈口裏還有着些微的火星,一個鍋子上蓋着鍋蓋,等他将那木鍋蓋打開的時候,一陣飯菜香撲鼻而來。
就着燭光季恒往鍋裏看去,只見裏面留了一碗玉米銑飯,上面放了蒸好的兩塊大鹹肉,旁邊還有一個碗,裏面盛着一碗白菜湯,簡簡單單的飯菜,卻讓季恒心裏頭一燙。
仿佛曾經在家中自己也是這般,溫書到半夜,廚房裏總有一份飯菜溫在鍋子裏,好讓他腹中饑腸辘辘時候,能夠及時飽腹。
冬夜的風無情地呼嘯而過,可是卻吹不進這個溫暖的廚房,也吹不散季恒心中的暖意——這可能就是被人牽挂着的滋味,不在于什麽甜言蜜語,也不在于什麽海誓山盟,只不過于平淡的一餐一飯間便已讓人難以割舍。
季恒花了兩天的時間将高中的各科課本都過了一遍,發現确實比起小學和初中的知識來講,高中的要難得多。
不說像看天書一樣的英語了,就連語文方面也需要補充更多的文學常識,需要對這些作者、以及當時的社會背景等要有更具體的了解,才能更好地讀懂一篇文章。這些在以往季恒讀書的時候就知道需要注意的,只是現在雖然淘了不少其他參考資料回來,但也不是那麽詳盡,很多地方還需要另外找相關的書籍去看或者去請教別人。
不過先不急,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連小學課本中還有些知識點沒有搞懂呢,就想去弄高中的,還不如一步步來,先易後難,給自己增加信心。
季恒原本計劃花一周的時間先把小學語文課本都自學完,将不懂的地方記錄下來然後拿到知青點和楚不凡一起讨論,這樣差不多剛好要到正月十五,地裏也要重新開始去上工了。
可是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季恒剛剛預覽完高中課本,還沒正式開始自己的學習計劃,初五那天就從吳大海那邊得到消息,村裏初七就要正式開始上工挖河!
“這回鄉裏面組織了我們周邊的六個生産大隊一起搞比賽,誰能在今年7月生産的水稻總産量最高,就獎勵一臺拖拉機!咱隊裏可一定得争取到!”吳大海這回可是真的充滿了鬥志,一心要将這臺拖拉機弄回自己村裏!
說來說去也是資源有限,整個鄉裏攏共就争取到了一臺拖拉機,分配給哪個大隊都不服氣,幹脆這次就來一次生産比賽,看比賽結果說話,這樣大家都沒什麽好吵的了!
吳大海心裏盤算過了,要是有了拖拉機,以後他們村裏面耕地也方便了、出行也方便,萬一要裝個磚頭、運送點東西出去,都是大大的便宜了!
既然機會都送上眼前了,就一定要把握住!吳大海在他爸吳玉平的指導下,早幾年就交了入黨申請,做了黨員,在他身上,為人民服務、一心為公這些精神,真的是體現的淋漓盡致。
他這個村長當的再合格不過的!
吳大海算過了,現在開工挖河,挖淤泥、修水渠、肥土地,總歸需要個一個多月時間,等做到三月底,正好開始育秧苗。搶着時間把活都做完做好,這樣才能比其他村的大隊生産任務完成的更快更好!
吳大海是在飯桌上說起這個事的,說完之後就興沖沖地到村委會那邊去了,他要提前寫好稿子,到時候明天開動員大會,後天就開始撸起袖子加油幹!
季恒不知道是不是原身的潛意識還在的原因,聽到“挖河”這兩個字就本能地抗拒,腦海裏閃現過一幕幕場景:冬天肆虐的風,無止境地掘淤泥,一遍遍地挑擔倒土,手上開裂的口子,被壓出淤青的雙肩.......總之這一切,都是非常糟糕的回憶。
季恒知道農事多艱,可是之前自己翻地的時候更多的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體力上就算沒有那麽好,可是只要做慢一點,也能做完,習慣之後也就沒有那麽累了。
況且,每個人都是各自拿各自的工分,也不會說一定要你累死累活,有必要如此抗拒嗎?
可是等到季恒真的站在河邊跟着村裏的老少爺們一起開始挖河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真的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