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

陳卉以為所謂的“談談”是指說一說柯父的病情,誰知柯萌一上來就一副責問的語氣:“你怎麽能把我沒申請助學金的事告訴我爸!”

陳卉愣了愣,不解道:“為什麽不能說?那是事實。”

早上柯父也就是那麽随口提了一句“好在柯萌這學期申請到助學金了,學校生活方面可以輕松一點”,然後她就詫異地擡起頭,實話實說“柯萌沒有申請助學金啊”。

當時柯父表情不變,伸手去夠茶杯,卻發現壺裏沒水,于是改成拿過一旁的舊雜志翻看。陳卉也就沒在意,主動起身替柯父接水回來燒。

如果不是陳卉偶然洩|露,柯萌還真打算隐瞞她爸一輩子的。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被班主任念到獲取助學金同學的名字,簡直就像是在昭告天下她柯萌很窮,生活窘迫到要靠助學金度日——盡管那是事實。

“當然不能說,我爸一直以為我申請了助學金的。”

這下陳卉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半響,才輕聲道:“你怎麽能騙他,他可是你爸爸。你連你爸爸都敢騙,你還有什麽慌不敢撒……上次數學課代表的事也是……”

柯萌臉色猛地一變,她想她一直以來可能都錯估了自己在陳卉心中的形象,傷疤脫落了也會留下痕跡,陳卉嘴上說着沒關系已經過去了,可心裏其實記得比誰都清楚。

陳卉的眼眸清清亮亮,衣服一層不染,由內而外地散發出幹淨整潔的氣息,高貴又聖潔。相較之下,柯萌就像是地上的泥,滿口謊言,就為了成全自己那點可憐的虛榮心。

也對,是她高攀了。生活在象牙塔裏的公主,在農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時候,會驚訝地問:“面包那麽便宜,他們總能吃得起吧?”

單純都是靠金錢這座壁壘保護才能培養起來的,生活在煉獄中的人們,再赤誠的心也會沾染上世俗的黑。

沒有哪本童話故事的結局是公主最後和平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連童話裏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現實裏就更不可能發生了。

或許從一開始她們就不應該在一起。陳卉可以翻舊賬一次,以後就會翻無數次,那根本不是對與錯的問題,那是陳卉心中邁不過的一道坎。

柯萌突然就覺得累,身體像破了個洞,力氣被抽得一點不剩,細細密密的冷意灌進來,讓她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她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你走吧。”

“去哪?”陳卉隐約察覺到不對勁,上前一步想抓住柯萌的手腕,被柯萌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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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哪來就回哪去。”

柯萌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冷,陳卉笑都笑不出來:“我走了誰來幫你照顧爸爸?”

“他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以前不是,以後更不可能是。”

這話說得很絕,陳卉當即變了臉色:“……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你不明白嗎?”柯萌淡淡地丢下這句話,不再看陳卉,徑自回到病房。

陳卉慢了一拍,追上去後也不好當着柯父和一群陌生人的面和柯萌争執。

她這才感覺到真實的危機感,剛剛的話在腦中過濾一遍,漸漸品出柯萌的言下之意。

難過驚訝的同時忍不住生出一點痛恨,但凡存有感情面對相同的處境都不會如此幹脆決斷,不留餘地,除非說的人不在乎。柯萌想甩就甩,她沒法和她一樣痛快放手。

“這是你的書包,拿走。”柯萌把雙肩包抓起來,動作粗魯地塞進陳卉懷裏。

陳卉抱着書包站在那裏,有點無措有點難過還有點茫然。她接受不了,明明前一刻她還為了和對方父親處好關系,而絞盡腦汁地找話題聊天營造氛圍,後一刻對方就要和她劃清界限。

柯萌全當耳旁風,低頭削水果皮,半天見陳卉還杵在那,于是趕她:“你怎麽還不走?”

柯萌變得都不像記憶中那個軟綿綿的可愛柯萌,她斜睨着陳卉,惡聲惡氣。

柯父皺眉訓斥她:“怎麽和同學說話的?陳卉,你別站着,坐,那有板凳。”

陳卉站在那感覺自己就是個多餘的存在,柯萌強硬起來絲毫不留情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讓她難堪。她自認沒做錯什麽,心中本來也有不痛快,沉下臉,抱着書包轉身就走。

柯父只當她們朋友之間鬧矛盾,有心讓她們兩個和好,于是對柯萌道:“你去送送人家。”

柯萌沒聽到,她滿腦子都是陳卉離去時毫不猶豫的身影,目的達到了她反而生氣起來,踢了板凳一腳:“走得好!讓她走!”

當晚柯萌再次陪床,第二天頂着兩個黑眼圈,天還沒亮就醒了。

她如前一天那般照顧父親,只是神情始終不放松,像是在提防着什麽即将到來的事物或者人。

一直到國慶節的最後一天,陳卉都沒有再來過醫院。

也就這樣了,看來是默許了。她應該高興不是嗎?

柯萌去廁所洗了把臉,對着鏡子扯出個冷笑,卻發現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十月八號開始上課,當天各科老師抱着一沓卷子公布九月的月考成績,班主任雷厲風行,利用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安排學生重新選座位。

柯萌的數學成績依舊半死不活,但是總成績比上個月提高了不少,名次也有所提升,擠進了班級前五。

如此一來她選擇座位的機會便大得多,只是最有選擇權的還是萬年穩居第一的大班長陳卉。

她們在教室外按順序站成一排,第五名和第一名離得很近,進去前陳卉回頭看了柯萌一眼,裏面的內容有些複雜,柯萌淡淡地移開了視線,假裝沒看見。

陳卉坐在第一排靠近走道的位置,柯萌路過第一排沒有停頓,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不用回頭都能猜到是誰。

柯萌用力掙了一下,沒掙脫掉。

陳卉聲音低低的,手上的氣力卻不含糊:“四號那天我被我媽關在家裏,直到今天才被放出來。”

三號她們不歡而散後,陳卉賭氣關機飯也不吃,用家庭影院放電影,真的是純“放”,看了好幾部一個臺詞都沒過腦。雖然前一天在醫院陳卉想替柯萌繳費沒成功,但是支付寶賬戶裏已經充值了幾萬塊,後來又忘了返還回去。

支付寶綁定的銀|行|卡是陳卉母親的,陳卉母親第一時間收到短信通知。錢數對于她們而言不算多,但對于陳卉而言一口氣花這麽多就顯得匪夷所思。

自家女兒省心得過分,除了學習和釣魚外幾乎對任何娛樂都不感興趣,只有陪母親逛街衣櫃裏才會被硬塞進幾件新衣服,對于這樣的陳卉而言,什麽事情能逼她一口氣花幾萬塊?

陳卉母親推掉一部分工作,提前趕回家。陳卉從沒隐瞞過父母什麽,這次也是實話說了,她母親聽完面色更凝重,卻沒再深究。陳卉當時還松了口氣,結果第二天她就被軟禁在家裏,她母親也沒去工作,四天來一直在家裏看着她。

內情很長,教室裏不方便說,時間上也不允許,陳卉只能簡潔地概括。

她覺得柯萌會理解,柯萌卻不這麽想。陳卉母親是大音樂家,哪來那麽多時間陪陳卉瞎耗?更何況軟禁的理由還那麽無理取鬧。陳卉糊弄她,連個理由都找得這麽敷衍。

柯萌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嗯,所以關我什麽事?”

陳卉遞出橄榄枝主動示好,也沒指望能立刻緩解兩人的關系,但至少不要再跟個仇人似的針鋒相對,柯萌的反應完全超乎陳卉的預料。

陳卉抿緊唇,錯不在她,能忍讓到這種地步已是極限,要她賤|骨頭似的低聲下氣,她做不到。

再溫柔的人,三番五次被打臉,也會造|反。

她們耽誤的時間太久,班主任早已注意到,伸着脖子對她們喊:“快點選,後面的同學還在等着呢!”

陳卉松開手,柯萌頭也不回地坐在教室另一頭的第一排——離陳卉的位置足夠遠。

晚自習前幾分鐘,同學們對于新換的同桌存在着股新鮮勁,偶爾交談幾句來熟悉彼此,教室裏有點吵,連角落裏都仿佛能聽到嗡嗡的讨論聲,唯獨陳卉那一塊安靜得有些過分。

盡職盡責的班長大人,今天難得沒有第一時間站起來維持課堂紀律,她孤零零地坐在第一排,旁邊的座位是空的。

班長同桌的位置在衆人眼裏自然是個香饽饽,想和陳卉同桌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每個人都被拒絕。第一排的好位置自然不能空着,班主任把陳卉單獨叫出去,後來幾個成績好卻坐在教室靠後位置的同學也被叫了出去,說了什麽柯萌不得而知,只是等她們回來,陳卉的同桌還是空的。

柯萌的視線越過重重阻礙落到陳卉臉上,距離太遠,只能看到一個側臉,看不清神情。課本被翻開攤在桌面上,過了很久還是那一頁。

柯萌腦海中不期然地冒出月考前,那場關于她想提出什麽樣的要求的對話,她說她想和陳卉坐一起,眼角餘光都是彼此。

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滋味複雜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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