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遲風徑自往前去。

他态度如此惡劣, 陸霜雪卻記住他的好,并不斤斤計較,颠颠兒追上去, 與他并肩而行。

她想了想:“我覺得你這叔叔怪怪的。”

既提起遲栾,先前那感覺又想起來了, 遲風這叔叔一不急着登位取而代之,二甚至連王都都不管了, 呼啦啦就魔廷所有魔部全部拉了出來,不管不顧要搜擒遲風, 但又不殺,死活要留活口, 就很怪。

“難道他有什麽隐傷舊患?”意欲奪舍遲風?

但又不像,陸霜雪瞄了瞄遲風, 他的臉拉得像驢那麽長, 嘴巴卻閉得像蚌殼一樣,漂亮的薄唇抿緊成一條線。

陸霜雪對遲風還是有一定了解的,要真是奪舍, 他立馬就破口大罵說出來了, 八成是有什麽不可言說的隐秘。

陸霜雪想起那天在歸墟海前兩人并肩躺在山麓下時, 就是遲風說借錢免問那次,他說過的話, 再聯想起澗魔界關于王庭的某幾些傳聞, 她心裏隐約有點猜測。

她的神色遲風也瞥見了, 他臉色更加難看,胸臆的郁懑翻湧幾欲噴薄而出。

他要将遲栾碎屍萬段!!

……

現今遲風已經重塑魔軀成功并恢複巅峰實力了, 要收複魔廷及眼前潮水般的魔廷部屬, 驕傲如他, 甚至摒棄了最穩妥的方式——先返回澗魔界,把目前被囚于王都的歷代皆忠于魔主的原諸部大将放出來。

遲栾有的是破綻,他是把領部的大将全部都給拿下替換掉了,但副将及再往下衆多的裨尉将官,一時之間卻無法盡數取締的。

和東極洲這邊不同,魔廷統禦澗魔界數以十萬載計,魔主對他們有天然的血脈壓制。

除此之外,遲栾甚至還未曾登上王位,名不正而言不順。

月黑風高,澗魔界沖出的黑水河濁浪滔滔,虛空罡風呼嘯而過。

魔廷大營牢牢卡住了西北方向深淵與澗魔界的連接處。

今夜,王都主将欷睺的魔帳之內,這人是聯合遲栾的主謀之一,他是遲風麾下的原首将欷釋的庶子,天賦佼佼卻不甘人下,最終和遲栾一拍即合,殺掉嫡兄取而代之并打穿其父的琵琶骨取而代之。

他的實力已經不遜于其父,只是今夜不知為何,卻有些坐立不安。

“來人,來人!”

他霍地站起,傳令親點兵将去襄助遲栾。

外頭親兵應了一聲,很快沓沓的腳步聲陸續往這邊而來,欷睺剛要撩起魔帳大簾,神識所及,卻見帳前,副将秋泓及裨将尉将須穹房垣等人同時出手,他的親兵及驟不及防的其餘将裨同時倒地,血腥自他們的胸腹及爆開的頭顱噴湧而出。

欷睺既驚且怒,霍一聲撩起大簾,唳喝:“你們找死!”

卻見秋泓房垣等人垂首肅立,恭敬退到兩邊去。

空出最中央一條通道。

最外圍守衛大帳的衛隊原本皆抽出兵刃劍拔弩張,但少傾之後,他們驚愕當場,持兵刃的手不禁萎垂下來。

冷風呼嘯,細雪紛飛,只見黑石砂礫之間,飛沙走石的罡風塵埃霧朦暗處,不知何時,站立着一個颀長黑色身影。

他衣擺尚還沾染上點點鮮血,被他厭惡拭去,烏發半披在身後,幾縷散發在風中獵獵拂動,矜貴傲然,血腥屠戮,身軀如标槍一般挺直,那雙淩厲的丹鳳眼,冷冷盯向欷睺。

只一眼,欷睺大駭!

……

魔軍大營,最中央處。

遲栾不過稍稍休憩半宿,又要再度動身。

這個昳麗陰柔的漂亮青年,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已經滲出鮮血,雙目赤紅一片,讓他的模樣看起來有幾分可怖和瘋狂,這是燃燒精血的代價,但饒是如此,他甚至連臉上的血跡都顧不上擦拭幹淨,又急着去搜索遲風。

“你這是在幹什麽?!”

有人一把拉住他,這人是罔山離氏的一族之長兼領主,離鸱,離鸱身披黑甲和重劍,在來回踱步,他忍無可忍,一把拽住遲栾。

他恨不得搖醒他:“既然遲風已經很可能重塑魔軀成功了,我們還不回王都嗎!”

趕緊回去,先登上王位啊!

是,離鸱也亟欲趁機剿滅遲風一了百了,可現在不是眼看着希望越來越渺茫了嗎?

還不趕緊回去登位稱王,還等什麽啊?!

遲栾也是遲氏嫡脈,登位稱王并無不可。

而遲風當年可是血腥上位弑父人盡皆知的,因為這個,到現今不少人都還有些微詞。

這就是遲栾的資本啊,只要他名正言順,到時候能撕撸的東西可就多了,能調集和争取的拱衛力量也比現在要多,分庭抗禮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可遲栾在幹什麽?他還要去燃燒自己的精血,不管不顧非要找到遲風不可。

可東極洲營地的消息,他們不是一清二楚了嗎?!

離鸱力氣很大,他情急之下嘶吼的聲音能傳出一裏地之外,遲栾卻毫不猶豫掙開了他的手,“不行!”

罡風呼嘯,月色之下,他那張有幾分蒼白的昳麗面龐看着病态又癫狂,雙目殷紅滲血,仿佛溺水之人要抓住最後一塊浮木一般的瘋狂之态,他毫不猶豫就拒絕了離鸱,甩開對方的手,又要往外掠去。

離鸱拉了他幾次,皆被甩開,兩人甚至差一點就內讧打起來了。

離鸱惱恨交加,甚至後悔和遲栾合作了。

可不待他再說什麽,忽一陣風聲索索,他的心腹族将離妄急速趕至,“不好了!東營嘩變了!!”

他臉色一片沉沉:“可能是那遲風回來了!”

離鸱臉色一變:“你說什麽?!”

可偏偏,遲栾卻高興起來了,他甚至有幾分喜出望外,“好!好!是他來了麽?”

“傳令!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擒住他!!”

遲栾聲音高到破音,癫狂的熱切。

可遲風已經恢複巅峰時期,又豈是輕易可以擒住的?誰勝誰負都猶未可知呢!

離鸱破口大罵:“瘋了,簡直是瘋了!”

可事到如今,離鸱也不得不咬緊牙關,“還不趕緊去傳令!快啊——”

……

接下來,是一場血腥交鋒。

溟西渡往東,深淵連接澗魔界的那片平坦開闊的溝壑,虛空罡風猶在咆哮,可遍地的黑色魔帳卻轉眼間被掀翻,篝火潑灑,兵刃出鞘,烏泱泱的魔軍剎那一分為二。

重歸魔主麾下的部屬,人數甚至要優勝于遲栾離鸱一方,無他,原來隸屬于魔廷的王軍,本來就比遲栾的部屬及罔山離氏的要多得多。

上任沒有太久的魔廷新将們,很大一部分被他們的部下或暴起殺之或負傷遁走。

當然,也有掌控能力很強,很快平息部下叛亂,并率部往遲栾靠攏的。

雙方分庭抗禮,一場大混戰一觸即發。

月華升起的地方,黑水白石,遲風金冠翟衣,深青色的袖擺在凜風中獵獵拂動,如天神一般降臨在烏泱泱的魔軍頭頂虛空。

剛剛奪權成功的副将們,立即屏息跪倒在地。

遲風冷冷盯了對面一眼:“此刻伏降歸正者,前事本尊一概不究!否則,……”

他淩厲視線落在罔山離氏獵獵的青蛇旗幟之上,“罔山離氏,本尊必定将其連根拔起,一個不留!”

他的手段澗魔界人盡皆知,血腥屠戮也不止一次,放話一下,反叛者不禁膽駭。

離鸱氣沉丹田,立即大喝:“遲風魔軀化為齑粉,傷重未愈,還敢巧言恫吓?!”

魔元貫注其聲,隆隆一喝,方才因為遲風聲音而心蕩神駭的兵将紛紛一醒。

廢話少說,雙方很快厮殺起來了。

然修魔者之間的戰争,往往不在普通将卒多寡,在于首腦人物的修為與實戰能力,巅峰對決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離鸱敢聯合遲栾,他有他的倚仗,他修為已經臻至大乘巅峰,差一步就邁入渡劫,自信并不遜色魔主遲風,這才打算為罔山離氏一雪前恥。

可他到底還是低估遲風了,當年便将無盡魔海魔游一族盡數屠戮的魔廷太子,如今數十載又過去了,遲風天賦絕倫,魔功早已臻至大圓滿,甚至還要勝過他的父祖一籌。

血脈壓制也讓離鸱處處受制。

最可恨的是,遲栾關鍵時刻還要拖後腿,他不管不顧,瘋了一般要拿下遲風。

把離鸱氣得一佛升天而佛出世。

混戰一個多時辰,他心生退意。

罔山離氏這些年雖然被遲風一削再削,但到底樹大根深,罔山又剛好在澗魔界偏北的邊緣區域,實在不行他就號召北方的大小諸族獨立據守,總好過在這裏全族覆沒。

離鸱及時止損,再度負傷之後,他毫不猶豫借機退後,收攏能收攏的族人部将,下令火速遁退。

他一走,這邊戰況立即急轉直下。

遲風卻沒有乘勝追擊,他淡淡吩咐左右,折返王都把欷釋等人放出來,并将王都諸事及剿滅離鸱的任務交給對方。

遲風扔了一枚金令出去。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離鸱身上。

……

魔廷這場平叛,起得迅速結束地也不慢。

陸霜雪最後一刀将殿後的離氏大乘期長老砍于刀下,後者一時失去戰力,被陸霜雪扔出捆魔索捆住,她跳下來疾點幾下,把這人交給秋泓。

她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大規模的戴甲戰事,挺新奇的,殺得都有些熱了。

差不多了,她虎頭大刀一收,擡目四顧,卻不見了遲風。

秋泓被陸霜雪援手了兩次免負重傷,和她也有些熟了,他擡眼往左手邊還在負隅頑抗的遲栾部屬方向望了眼,卻不敢上前窺探魔主陛下的私秘。

離鸱一走,叛軍兵敗如山,遲栾又急又怒,破口大罵,卻竟然還不肯放棄生擒遲風。

他被遲風重重一擊,精血燃燒過半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住,重重摔在亂石灘上,他“噗”噴出一口鮮血,內裏甚至摻雜破碎的內髒。

可就是這樣,他還掙紮着,爬過來,一把抓住遲風的腳踝。

他滿臉的鮮血,卻終于喜極而泣,喃喃道:“清沅,沅兒,我拿住你的兒子了,你回來啊!你不回來,我就要殺了他的,你回不回來?你肯定會回來的,……”

他病态又蒼白鮮血淋漓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種苦盡甘來的滿足之色。

離得最近的須穹及好幾個魔将魔兵,恨不得把耳朵堵上,他們趕緊低下頭,遠遠退去。

上一任魔主大婚之前,兄弟同戀一女的幾番分合糾纏,很多人都聽說過。

遲風目眦盡裂,在對方說出“清沅”這一個名字的時候,他的痛恨厭憎難以言喻,他一伸手,掐住遲栾的天靈蓋,“你去死吧!”

不許你侮辱我的母親!

“咔噠”一聲清脆的骨折脆響,遲栾當即倒斃,遲風尤自不解恨,手一動,将遲栾的神魂以秘法抽出,鎖進銥誮攝魂金瓶之中。

他要每日以魔元離火煅燒他的神魂,讓其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他的神魂化成飛煙。

……

遲栾已經死了,可遲風渾身戰栗卻依然未曾平息。

須穹及那好幾個魔将魔兵諱莫如深反應他也盡收神識之內,他情緒如潮,恨不得沒見過。

深夜的罡風冷冽,呼嘯而過,他的情緒在翻滾叫嚣,幾要沖破胸臆噴薄而出。

直到很久很久,陸霜雪來了,她的聲音由遠而近,“喂,遲風,還沒好嗎?”

那仿佛被霧朦籠罩住的意識,才沖破戰栗,世界重新清晰起來。

大混戰已經結束了,在離鸱駐紮過的營地收繳的一些儲物囊裏搜到有高階美酒,現在窮得叮當響的陸霜雪本着雁過拔毛的原則,也收起來了一些。

等遲風終于動了動腳下的時候,她已經盤膝靠坐在河灘大石旁,在砸吧砸吧嘴,嘀咕:“你們澗魔界的酒好烈。”

她的聲音還是那麽清脆,活力蓬勃。

遲風看着似乎恢複正常了,這就好,她遞過一囊酒,“喏,戰利品,分你一個吧!”

雪花紛揚,冷風呼嘯,不過兩人卻是不怕冷的,在藏藍的蒼穹下看雪喝酒,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此番遲風也收複了魔廷了,接下來他會不會回王都吧?那麽,兩人也将要分道揚镳了?

遲風挺立不動的時候,陸霜雪正想這個,分不分?不過等遲風過來,她也沒說這個,把酒遞過去,問:“你怎麽啦?”

遲風沒吭聲。

她沒話找話,又說:“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啊?”

“你呢?”遲風不答反問。

“我呀,”陸霜雪仰頭喝了口酒,又嫌棄吐槽一番,她盤膝坐好,“我去找師尊啊。”

“先前不是和你說過了嗎,那你呢?”

遲風心潮起伏。

今夜和遲栾的面對面,以及須穹等人的諱莫如深,激起了他很多的情緒。

他壓抑了很多年的的心緒在胸臆間翻滾着,他有很多話想質問,想傾訴。

不和她說,就沒其他人說了。

眼前的陸霜雪雖然很蠢,卻是遲風唯一的朋友。

他心裏想着,和這人計較也沒什麽意思。

遲風慢慢坐下來,他把酒囊扔了,雙臂枕在立起的膝蓋上,許久,他捂着臉,“我想找我的母親。”

“我想問問她,為什麽突然就走了,為什麽不要我了?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他聲音很啞,低聲說。

作者有話說:

晚安!明天見啦寶寶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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