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圈套
前幾日一鬧,绫枝自然和張家撕破了臉,旁的不說,近幾日去府邸住怕是不成了。
沈千章約莫調查了绫枝的家世,說的時候便有些憤然:“殿下,绫枝姑娘的父族本是蘇州同知,母族是江浙一帶有名的絲綢商,甚有家財,只是雙雙病故,姑娘只得帶了幼弟投奔姑母——只是如今當家的主母是續弦,也不是正經的姑母了。”
李禦默然。
母親早逝,兩地飄零,幼弟在側,不知為何,李禦心念再次閃過她連夜補的霜月冷,,胸口竟一陣緊縮——纖細堅韌的銀線皎潔清冷,卻不易彎折。
也不知當初,怎的就在沈千章的誤導下将她當成了風月女子,她分明如那霜月冷般,斂輝于內,自有光華。
也虧得将她認成了風月女子,若非如此,他又怎會跟随家世清白的民女而來,借住在這宅院之中。
沈千章看李禦只是沉默,便出聲道:“如今绫枝姑娘既已不方便,殿下,您看是否要移駕于別處?”
李禦聞言,眉心微皺:“告與蘇同知,讓他在這巷子中找一處舒服的院落,讓绫枝姑娘住。”
沈千章眉心一跳,倒是愈發猜不出主子的心意了。
他們這次來杭甚是隐秘,也只有幾個心腹知曉,蘇同知便是其中一人。
殿下自己找房子不願知會旁人,為了小姑娘,卻直接發了命令。
因了官府介入,李禦旁邊的院子沒幾日便空了,這是個三進的院子,比李禦如今住的還要大些。
“殿下,我們為何不直接住進去,把宅子還給绫枝姑娘?”沈千章甚是摸不着頭腦:“這樣豈不是不必麻煩了?”
李禦淡淡的側眸看他一眼,低沉道:“按孤說的去辦。”
這宅子是二人之間唯一的維系,想必绫枝也心中清楚。
倘若小姑娘不願切斷這維系,自然也會按照自己的意思順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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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章只得找到绫枝,找了個借口說是辦差需要,不能輕易換宅子,特意租了一處作為抵扣,他沒曾想绫枝倒是很好說話,笑着便應了。
好像本就已料到一般。
沈千章看绫枝一臉溫柔的笑意,微微一怔,逐漸回過了味來。
宅子安頓好,李禦心裏還有個念頭。
他記得绫枝穿的那身新衣,裙擺潋滟,如納了整個江南的春光。
小姑娘正是愛美的年紀,又那樣依慕自己,若能送些衣料,她定然欣喜。
“拿十兩銀子,去杭州上好的衣料店裏截幾匹布來做裙衫。”李禦也知曉绫枝喜碧色,叮囑道:“青碧一類的最好。”
沈千章瞪大了眼睛,已知太子的确是對這江南姑娘動了心思,竟然破天荒找自己預支銀子做私事。
等到布料一到,李禦徑直去了隔壁的宅子。
其實一個未婚姑娘,将陌生男子帶入自己的私宅,還以一見如故的名義叫哥哥,不管以後再如何遮掩,這心思已昭然若揭了。
如今绫枝順水推舟住進李禦安排的宅子,兩人相見雖未曾明說什麽,但四目相對,卻終究和以往不同。
春光斑駁灑下,光影籠在绫枝溫婉的笑顏之上,李禦擡手接過她倒的茶盞,溫度适中,甚是妥帖。
便如同她這個人,總是恰到好處。
若以後……真收她在身側,想必也能和日後的太子妃相與妥當。
李禦第一次起了收人的念頭,自己都有些意外,視線不動聲色的在绫枝衣衫上一頓:“勞煩姑娘因在下之事暫住此地,有家不能回,這些衣料是謝禮,還請姑娘務必收下。”
那料子在日頭下名貴清新,小姑娘自然沒有不喜歡的。
绫枝臉頰紅了紅,眼眸亮亮的道了謝,直接收下了。
旁人送的她定然看也不會看,但這是陸郁哥哥給她的禮,她收了親手做成裙衫穿上,再看入他的眼裏,想起來便甚是美好。
“此事本和公子無關,公子願伸出援手助我,是绫枝之幸。”绫枝站在廊下,仰頭望着春日稀薄的日光:“可終有一日,公子要離開江南,到了那時,绫枝不知自己還能否有幸逃脫張家。”
因鬧了這麽一遭,绫枝又遷了新宅子,雖說比張府還要大些,但就這麽和張家決裂,總覺得太過倉促又甚是不安,幾日下來,那豔若海棠的小臉少了幾分血色,整個人看上去倒愈發羸弱。
可她清亮的眸子卻透着希冀,像是在期待什麽承諾。
“你不必憂心。”李禦移開眸光,還未曾下定決心:“我來江南是徹查案子的,如今張平和此案牽連甚密,真到了我離開江南那日,張家定然不會再作惡。”
绫枝默然垂頭。
這麽久了,陸郁對她的好,仍然在一個限度之內,似乎多了些暧昧,又似乎只是臆想。
她想聽到他決然的說要将自己帶離江南,帶去京城,一生不再分離。
可他雖對自己百般照拂,卻仍是陌生客氣的。
绫枝輕扯唇角,露出的笑容有幾分凄美伶仃:“多謝公子,公子住處有何不妥之處,都可來尋我。”
李禦眸光一頓。
她并未想和自己拉遠距離,反而想試探着更加接近。
柳絮翩飛,落在了绫枝的鬓角間,李禦手指頓了頓,強自克制住想要拂過她烏發的沖動。
張平在绫枝處吃了閉門羹,胳膊又脫了臼,只能窩在家養傷,他好幾次要派人去收拾報仇,都被夫人攔了下來。
“看不出那妮子竟還有這本事,自己買了宅子不說,還讓外男出入。”夫人已經查出那宅子在绫枝名下,只是冷笑道:“你好歹是官府公子,和那些人纏鬥豈不是自降身份,那兩人我們不知根底,也不必惹麻煩,等他們離了杭州,要怎麽辦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萬一那些人要把她帶走呢?!”張平氣道:“而且他們還将兒子的手打傷了,這口氣就這麽忍了不成?”【公/-衆/號-[/閑/.閑].[/書.坊]】
“我們是她的親戚,是養她長大的人,那些人敢把她帶出去,我們就敢說他是強擄民女!”夫人冷冷道:“你也不是沒聽到風聲,京城裏貴妃娘娘過生辰,陛下特意下令,要查實民間納貢實情——你發家靠的是什麽你心裏不曉得?這些時日安分些,以後有的是法子出氣!”
張平哼哼唧唧的,也承認母親說得對。
畢竟他們做的事兒,本來就有違律法,如今上頭來人,同行皆閉門歇市,顯然是有所防備。
他心中雖煩悶,也知此時不是張揚的時候,只能夾着尾巴忍氣吞聲。
夜色昏暗,燭火依次點亮,李禦站在院子的廊檐下,眸中陰影漸濃:“事情查得如何了?”
“張平如今傷已經快養好了,每隔幾日都會去煙柳巷喝酒。”沈千章頓了頓:“準備讓咱們的人這時候出動。”
若是自上而下着手查案,定然會打草驚蛇,所有的痕跡都會被遮掩得幹幹淨淨。
從底下的交易查起,摸清整個路子,才能順藤摸瓜人贓并獲。
沈千章猶豫道:“只是這些人知道上頭有人要來,如今甚是謹慎,張平應該不會為了錢在這個時節和新客商量生意吧。”
他們和曹榮相約盈園,本也是為了談生意,可曹榮已覺出他們的身份,甚至還想痛下殺手,張平和曹榮常在一起跑生意,難免也知道一些風聲。
“為了錢不會,但為了旁的呢?”李禦眸中閃過一抹冷戾:“如今他事事受阻,定然極為不暢,你點幾個面生的人過去,當着衆人的面激他一激。”
沈千章會意的點點頭,随即退下。
夜色漸濃,水波蕩漾,杭城西湖畔的一條花街之中,衣香鬓影,濃妝的女子笑語盈盈,攙扶照顧着來喝花酒的公子們。
張平手傷剛愈,他處處碰壁,便想着來此處借酒消愁。
“哎,張公子……”一個面容微胖的中年男人笑着上前搭讪:“這段時日不是忙着發財嗎?還有空來此地玩?”
張平正滿腹怨氣,還沒待開口,另一個昔日常在一處喝酒的男子也圍攏了來:“是啊是啊,你不是在南京做絲綢發釵這些娘們兒生意嗎?按理說這春天可是旺季,你不忙着賺銀子,還有空來此地喝酒?”
“誰說我做娘兒們的生意?”張平皺皺眉:“看不到小爺正煩着呢,沒空搭理你們?”
有人笑嘻嘻的湊近道:“張公子,這幾日我倒是聽說了一個消息,說是你們買的貨其實都是頂了貴人的名頭搜羅來的,京城都派了人來查……你這生意……以後還能做嗎?”
“你聽誰說的?”張平立時變了臉,将酒杯扔在桌上:“好好的生意我為何不做?”
此事自然不能讓外人知道,張平心中慌亂,也只能嘴硬着勉強支撐。
“張公子還在做生意啊?”一個身穿杭綢的中年男子笑着走上前,微微拱手道:“久聞大名,特來拜訪。”
張平一怔:“你是?”
來人撫着短須微笑道:“敝人本是在姑蘇做絲綢生意的,這幾年沒什麽油水,聽說錢塘的張公子和曹公子生意做得很大,才特來拜訪。”
“做生意也要有門路。”張平看了看這幾個生面孔,徑直喝酒道:“我們不接生客。”
“不接生客?不會吧?”來人還未搭腔,張平的酒肉朋友已經湊了上來:“這生意都是做得越大越好,還有不願意找新客的?張公子,你是不是生意真得遇到問題了?上頭查得嚴了?”
這些人說得話也恰是張平心中所想,他覺得曹榮這般謹慎甚是可笑,畢竟生意人哪兒有放着銀子不賺的道理,當下只是含糊的推诿着。
“張公子,沒有把送上來的銀錢往外推的道理吧。”來人笑笑道:“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