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解毒

翌日早晨,大隊車馬出發,轉動的車輪聲和清脆的馬蹄聲在帶着晨露痕跡的路上響起。朝陽的柔光滴落在大地上,萬物又開始蘇醒,迎來光明。

公主的車駕在所有的陣仗中最為顯眼,車蓋六角懸着大紅的流蘇,金色的車體上有着大朵大朵紫白雙色的白堇王族之花——殇芷。

聽聞鳳綠要護送公主出使紫宸,百姓都争着到街道兩旁為鳳綠和公主的送行,想一睹這位傳聞中公主的風采。不用猜,衆人就知道那最豪華的車架裏面坐的就是白堇唯一的公主千寧了,不過公主坐在車裏百姓們還是未見到公主的廬山真面目。

只見鳳綠騎着追塵跟在隊伍一旁,着一身淺紫色輕甲,鑲嵌的銀色飾片在柔和陽光的沐浴下産生一圈淡淡的光暈環繞在鳳綠周圍。

在公主的車駕後是一輛青紫的車,規格略小,車裏坐着梓翚和蘇月。蘇月靜靜地坐在車內一側,精致的容貌配上一襲粉色的裝扮使她比平時更顯得明麗動人,但是如此的可人兒此時盡管擦了上好的胭脂可面色仍因拘謹而泛白。

“蘇月,你今天怎麽了?臉色好差啊!來我給你把把脈!”梓翚開玩笑的伸手抓住蘇月的腕子,誰料蘇月一下子緊張的把手縮回。蘇月意識到自己的反常,連忙揮揮手然後再指指自己的喉嚨,示意自己說不出話。

“哦,身體不舒服,不方便說話麽?”梓翚關心的問道。

蘇月嘴角微微牽動,尴尬的點點頭。

不一會兒,大部隊已經出城,隊伍是從官道行進的,浩浩蕩蕩的近萬人部隊向紫宸進發。官道要繞過白堇的天然屏障堇林。

蘇月從食盒中取出紫顏糕和香茶,将紫顏糕遞給梓翚後将茶捧于手中,示意梓翚随意吃些。梓翚笑嘻嘻得拿起糕吃了起來,“嚒——,好,好吃!蘇月親手做的吧。”說着嘴裏又塞滿了做工精巧的紫顏糕,“蘇月,茶呢,我剛好有點兒渴。”

蘇月點點頭,可遲遲不把手中的香茶遞過去。

“蘇月,愣着幹嘛!”梓翚道。

蘇月慢慢的雙手将茶遞過去,又單手掀開水壺的扣蓋。梓翚接過水壺,擡頭就要喝,蘇月慌張得急忙用手捂住水壺口,拼命得搖起頭來,連帶着眼中盤繞的淚水落下弄髒了姣好的面龐。

這一刻,梓翚定定得看着蘇月,看得蘇月心裏慌慌的,然而他笑了,笑得那麽自然那麽無害,冬日裏綻放的太陽花興許就是這樣吧,他拿開蘇月的手将茶一飲而盡:

“我不為難你了,我為難你們家主子去。”說着手一伸,掀開車簾,跳下了還在前行的馬車,只留下一臉詫異的蘇月和兩排淺淺的車轍遠去。。

四日後,子夜。距羅林城兩百裏外的月落坡,子夜裏冰涼的月圓滿得呼應在坡底冰涼的月落湖湖水裏,那個坐在坡頂的人披着月白色的袍子,眼裏的山岚終于在黑夜裏消散,那真實而熾熱的光芒□裸地灑向那一片她深愛的堇林,似要貪婪地略遍每一棵樹,每一朵花。

此刻她像一只驕傲而孤獨的鷹迫切得守衛着自己心愛的峰頂。

不經意間,子夜裏坡上的風帶着濃重的涼意又侵襲而來,月白色的衣裾在月色中幻化成了揚起的船帆,癡癡地問着,這落單的航行盡頭到底在哪裏。

在沉默裏困入深思的她不禁打了個寒戰,接着,他看到她心滿意足得輕輕翹起了嘴角,起身走下坡去。他聽到她絮語般的聲音竄至耳際:

“明晨我還會再來。”

鳳綠離開後,一個身影從夜的陰影裏走到月光下,梓翚坐到了剛才鳳綠坐的地方。

這張昔日總是洋溢着春風的臉此刻删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落魄的黑白,絲毫不見血色。那原本清水般的眼睛中升騰起陰霾,随即這陰霾從眼中溢出來流動在挺拔跳脫的眉宇間,瞬間已将他籠罩。

梓翚雖無法解茶中毒,但毒不致命,他連着追蹤了四天才找到鳳綠。他笑了,那笑容是從空中墜下的殘骸,疲憊且無奈。他拿起方才鳳綠放在一旁的白玉瓶,将其中的藥悉數倒入口中,苦笑着便倒在一旁沉沉睡去了,若有夢,想必也是苦的吧。

清晨,深秋溫柔的陽光為整片堇林上了妝,深夜裏隐藏的油彩在此刻終于露面,墨綠,金黃,暗紅互相感染着,争着跳動到人們的視野裏。

梓翚醒來就見換上幹練的深紫色便服的鳳綠坐在身邊,他揉了揉依舊惺忪的雙眼,一覺後身體已然恢複,眼睛裏倒映出青天流雲,他躺着開口道:

“你直接讓我跟你走不就行了,幹嘛非得加上蘇月下毒這檔子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蘇月心軟得跟豆腐花似的。”

“她就是太善良了,但這一路危險重重,不讓她的心裏有點防備,我怕她受不住。”鳳綠輕嘆。

“你就這麽肯定我會乖乖就範?好吧,就算真讓你料中了,那你的真正目的肯定不止這些吧?”

“何以見得?”

“一、你沒打算護送公主,因為出城後你就騎着追塵離開了隊伍。二、出行隊伍裏沒有星曉。三、以你這樣一個做事缜密的人卻讓心軟的蘇月對我下手,擺明了是做給我看的嘛。”仿佛是講累了,梓翚停頓了一下。

“所以你猜到我這樣安排不是為了除掉你,而是另有目的?”鳳綠依舊沒回頭看向梓翚。

“你料到我一定會喝下那壺茶。這樣一來,我就必須要找你解毒。你要這樣的效果直說啊,何必打着要我保護公主去紫宸的幌子呢?你開口,我怎麽會不配合呢?”梓翚說着已經與鳳綠并肩而坐。

鳳綠不作答,而是抿了抿嘴才緩緩開口:“你真這麽想?”

“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我以身相許我都願意。”梓翚聳聳肩,惑人的眉眼玩味地一挑。

“我改了你之前的用藥,你其實早已中毒,我不必再讓蘇月下手。”鳳綠付之一笑,什麽事快閃過那雙深邃的眼底。

“所以——”

“所以,我讓蘇月給你的是解藥。”

“可是我的确毒發了,還不知道自己中的什麽毒。”

“那是因為我只給了蘇月一半的解藥,足以促使你毒發。”

“恩人,我現在才發現你——好——毒啊!”

“多謝誇獎,彼此彼此。”鳳綠笑着,好似閑聊:

“我有時覺得你和我很像,似乎是生不對,也死不起。你如此敏銳怎會毫無戒備之心?蘇月當真讓你這麽信得過,她給你吃什麽藥你就吃什麽藥?你功夫如此了得,哪怕一直中毒也能與我戰成平手,你當真感覺不出身體恢複得過慢?這簡直是笑話,那答案就只有一個——你無所謂。”

“是麽?不過,你不也是身中劇毒?”

“哦?”

“你膚呈墨色,暗泛銀光,交手那日,我覺你內力頗深卻未能完全駕馭,這是劇毒久積,內力反噬之兆。”

“你懂醫術?”

“只看過幾本書。”

“你——好可怕。”鳳綠凝眉搖了搖頭,“我看不出你要什麽。”

“可你知道——我無所謂。”

“你什麽都不在乎?”

梓翚迷人的那雙墨瞳毫無遮掩,青山上浮雲無影,碧水中不留浮萍,這樣的直接和坦白果難辨真假。

“也對。我的确沒什麽好在乎的,總有人可以完成我沒做的事情,所以,我若現在就兩腿一蹬,倒也沒什麽大不了。”梓翚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淺了,最後只剩海闊天空裏游離的一絲雲氣。

“有時耐心找找,總會找到的。不如你跟我上路吧——”鳳綠抱歉得看着梓翚,她看到那雙清亮無波的眸子深深地望向無盡的堇林,感到一陣遙遠的悲哀。

她輕咳一聲打破了這沉默,“其實,我已向外透露了我的部分行蹤。”

“為了吸引各國注意力,好讓公主的車駕安然到達紫宸?”梓翚的臉上又變成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對話又開始變得貌似輕松和有意思了。

“差不多。現在我的交換條件變了,要你保障我的安全,當然我的目的地也是紫宸。如果你僥幸還活着,總要回去,怎樣?結伴而行?”鳳綠雙眼微微眯起,擡起手指向面前的堇林。

“我不答應呢?”

“反正你不在乎,難道你會不答應?”

梓翚一撐一跳便站起身,借着鑲色雲繡紫袍的衣袖撣了撣身上的浮灰,雙手張開盡情享受着清晨的陽光,笑容在瞬間綻開在他那英挺俊朗的臉上,那是雨後綻放的紫羅蘭,清冽迷人的墨瞳反而為陽光增添了三分華彩:

“好啊 !你知道我最喜歡有意思的事了,你功夫這麽好,保護你這活兒太輕松了,不是麽?好了,出發吧!星曉在哪裏?我有些餓了。”

鳳綠看着那燦爛的一瞬,終究牽動了嘴角。

鳳綠,梓翚和星曉三人如鳳綠計劃的那般上路了,他們沒有朝着紫宸的方向去,而是反向直接進人堇林,這樣一來他們穿越過堇林後不是到達洛綿就是津谷。

這一走就走了小半個月,一路上除了星曉和梓翚偶爾吵吵鬧鬧外倒也相安無事,每天除了趕路就是梓翚指着各種花草問這問那,還有就是和鳳綠閑聊,有一句沒一句得胡扯,講講自己以前在各地的見聞。只是愈接近堇林尾境,鳳綠的體力下降得越快,注意力和警戒力都變差了。

今天的夜晚忽然變得漫長起來,黯淡的月牙兒淺淺一抹懸在中天,使得整個堇林更加清冷,像攪不起波瀾的湖面,靜谧得有一絲捉摸不定的詭異。再有兩天,他們就能到達堇林邊界進入津谷境內。

若沒猜錯,鳳綠一定會經過着名的九國不管地——三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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