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陸寧揚淡淡地點點頭, 對一年多沒見面的兒子也沒表現出什麽特別的感情,硬要說特別, 也只是因為一眼看出兒子消瘦不少而皺了下眉,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徑直往病房走去。
陸聲的心口像是壓了塊巨石,哽得說不出話, 在原地駐足了會兒,沖目光驚詫的護士小姐笑了一下,跟上他的腳步。
陸先生的背影高大, 看起來沉着冷靜, 讓人安心。但其臉色一貫冷淡嚴肅,使人望而生畏, 不敢親近。
陸聲盯了會兒他的背影,又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到一起。
從小就是這樣,陸寧揚對他嚴厲,要求極高,而他又很忙,大多數時候, 陸聲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或者直接就幾個月看不到他的人。
有時候陸聲心裏渴望能見見父母, 刻意不達到陸先生劃的及格線,想讓陸寧揚或者陳洺彤罵一下他——然而陳洺彤從不罵人,陸寧揚涵養高, 也不責罵他。
只是被叫到書房裏,陸寧揚看着文件,不理會他,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比被責罵還讓人難堪。
而且親戚朋友看到陸聲,也總是對陸寧揚贊不絕口,最後都會補上一句“虎父無犬子,小聲肯定會更棒”。
殊不知給他埋下了濃重的心理陰影,自卑且懦弱,在外人面前尚且能掩飾自己,在顧白律和父母前就會忍不住暴露出來。
他晃了下神,回神時陸寧揚已經停在了一間病房前,聽到身後沒動靜,偏頭看過來,眉頭皺起:“多大的人了,還扭扭捏捏的。”
陸聲面無表情地分開自己的手。
陸寧揚道:“前不久過了二十四歲生日吧。”
陸聲聞言一怔。
十六歲起,家裏就不再給他慶祝生日,理由是他已經長大了,不需要像小孩子那樣需要蛋糕和禮物,還有吹蠟燭時虛無缥缈的願望。
之後他的生日無人問津,他自己都差不多忘了,難得陸先生還記得。
心裏有了點異樣的感覺,陸聲和陸寧揚對視一眼,又別開視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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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夠了就收收心。”陸寧揚淡淡道,“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就別鬧小孩子脾氣。”
說完,也不等陸聲反駁,敲了敲門,便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陸聲揉了揉額角。
陸先生恐怕是不肯承認自己的兒子是個同性戀,打算騙人騙己,和平掩飾。
這比他以前想象中的任何激烈場面都不同,實在難以處理。
出個櫃怎麽就這麽難?
做好了心理準備,陸聲也走進了病房。
陳女士傷着了一條腿,輕傷,沒有大礙,只是陸寧揚擔心,非要她住院觀察。
陸聲暼了眼那個粉紅色食盒。據說是以前陸先生追求陳女士時,陳女士生病住院,他聽從損友的話,買了個少女心滿滿的食盒親自煮飯送來。
結果冷美人撲哧笑出聲,兩人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成了。
也不知道兩個強勢冷淡的人怎麽能和諧地湊在一塊的。
夫妻倆低聲說了幾句話,陳女士推開丈夫,看向陸聲,臉色一板:“過來我看看。”
陸聲走過去,目光不知道往哪兒放,最後只能繼續低着頭,恨不得能以目光鑽破地面。
在出櫃之前,他都是個事事聽從父母安排的乖孩子,乍一開始“賭氣”,還真不知道要怎麽才算是任性。
陳洺彤的目光溫柔了點,陸聲低着頭沒看到,他的母親向來強勢且優雅,手指從他的頭上順着摸到臉上,輕輕蹭了蹭。
“瘦了。”陳洺彤評價。
語氣像是在評價什麽貨物,目光卻泛着心疼。
陸聲道:“媽,您……怎麽樣了?”
陳洺彤輕哼一聲:“還記得關心我這個媽?死不了。”頓了頓,她道:“在外面摸滾打爬,知道吃苦的感覺了?別和你爸倔了。”
夫妻倆說的話幾乎都一模一樣,陸聲頭疼無比,忍不住開了口:“我沒有賭氣。您兒子是個同性戀,就這樣。”
陸寧揚和陳洺彤對視一眼,陸寧揚負責唱白臉:“是也不妨礙你回來繼承家業。”
陸聲繼續道:“娛樂圈我也不會退。”
這一家人湊在一塊說話時氣氛總是怪怪的,陸聲悄悄捏緊了衣角,想吃糖緩解一下焦慮和緊張,又怕被說幼稚,只好忍住。
隔了會兒,陳洺彤細眉蹙起,做不到陸寧揚那種漠不關心的姿态,道:“聲聲,你從小在我們的羽翼下長大,沒有見過複雜的人心。你認為很好的人,未必就是很好的。”
陸聲心裏有了點預感,猛地擡起頭,就聽陳洺彤道:“你和一個叫顧白律的男星走得很近?你的性子我知道,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你都不會打交道。如果你出櫃是真的,那進入娛樂圈,是不是為了他?”
陸聲的長相随母親,氣勢卻截然不同,陳洺彤的眼神淩厲,半躺在床上,明明擡着頭,卻更像在低頭看他。
“不是!”陸聲毫不猶豫地否定。
陸先生陳女士的公司都不涉及影視方面,陸聲沒想到這兩個向來對他不冷不熱、不親近亦不疏遠的人會因為他開始關注這個圈子。
陳洺彤道:“你從小就不會撒謊。”
陸聲深吸一口氣,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拿出演戲時的演技,輕描淡寫道:“那是我學校的師兄,人很厲害,經紀人為了炒熱度,刻意找的水軍。”
這話也不是全然撒謊,高翔就是這麽做的。
陳洺彤蹙眉仔細看了看陸聲的表情。
事實上她和陸寧揚根本不可能安心地放陸聲在外面,雖然不至于時時監控,但隔三差五就會找人觀察記錄陸聲的情況以及他身邊人的人的情況。
要說陸聲喜歡的人就是顧白律……似乎也沒有特別明顯的痕跡,何況陸聲說得有道理,輕言斷定并非好事。
陳洺彤在心裏嘆了口氣。
以前還能一眼看透小兒子的所思所想,現在卻看不透了。
陸聲覺得這氣氛自己有點受不住,安靜了會兒,走出病房,從兜裏掏出根糖咬着,稍微冷靜冷靜。
以前是因為低血糖,喜歡随身帶着糖,有一種安全感,現在卻完全離不開了。
在走廊裏站了會兒,陸聲心裏暗暗決定,在父母願意接受他的性向并且不再反對他在娛樂圈之前,決不讓他們知道顧白律就是他喜歡的人。
天知道要是他們這時候知道了,會做什麽事。
在過年前,陸聲總算又回了一次家,并且因為陳女士輕飄飄的一句“将近兩年沒回家了啊……”
理虧,陸聲無奈地待在家裏等放假結束。
顧白律倒是很理解和贊成:“那麽久沒回去,叔叔阿姨肯定很想你,就多陪陪他們。”
陸聲:“……”
陸聲真不好意思說,陳女士第二天就堅持出院去上班,陸先生也去上班了。
家裏空蕩蕩的,只有吃晚飯時能湊個整。
下廚的是陸寧揚,別人大概很難想象陸寧揚這樣的人圍着圍裙在廚房裏忙活,并且拒絕任何人過去幫忙打下手的樣子。陸聲也習慣了,在沙發上偷偷和顧白律發微信,等到飯點了,就去書房攙着陳洺彤下來。
雖然和以前的日子過得差不多,陸聲卻覺得有了微妙的不同。
吃完飯,按照陸家的習慣,一般會去花園裏散散步消消食,不過現在陳洺彤的腿腳不方便,陸寧揚堅決反對她出去,夫妻倆對峙起來,陸聲暼了眼手機,趁機溜回房間,做賊心虛地反鎖了房門,竄到床上蓋着被子,接通了顧白律的電話。
“師兄,怎麽了?”陸聲小小聲開口。
顧白律含笑道:“幾天不見你,想聽你的聲音了。怎麽悶悶的,該不會是躲在被子裏和我說話吧?”
陸聲道:“……”
他掀開被子,鑽出腦袋,表情嚴肅:“沒有,你聽錯了。”
顧白律似乎笑了一聲,過了會兒,才嘆着氣,輕聲道:“還有三天。”
“唔?”
顧白律道:“還有三天才能見面。小師弟想好怎麽彌補我了嗎?”
這個彌補的味道有些微不同,明明顧白律不在自己面前,陸聲的耳根還是開始發燙,垂下的眼睫不住地顫動,咬着唇,好一會兒,才慢慢道:“師兄想我怎麽彌補,就怎麽彌補。”
聲音濕潤,天然的誘惑。
顧白律的呼吸一滞,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兩人開始閑扯,一方說一方聽,說的人講得津津有味,聽的人也聽得專心致志,說了許久,竟然還有話聊。
陸聲不如顧白律有耐性,說到最後,沉默了會兒,小聲道:“師兄,我想你了。”
顧白律恨不得能立刻出現在陸聲面前抱緊他的小師弟,卻反過來安慰陸聲:“只有三天了。”頓了頓,他又笑道,“現在不覺得虛幻了?”
陸聲反問:“師兄的感覺呢?”
“喜從天降,還虛什麽?”顧白律的聲音溫和,“你是最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