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生

青陽見了這滿滿一院子的獸和蛋,嘴巴張得大大的,“這……這麽多?!”他瞅了眼師尊,頓時愁上心頭。

“完了完了,又多了這麽多張吃飯的嘴,以後要做多少飯啊!”

吃飯都算是小事了……孟亦覺目光依次掃過面前四只獸,青夕騎着進來的那只長毛飛象還好,看起來挺溫順,可其它兩只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哇,居然有四階異獸!我記得咱們的蒜香豬也才三階呢,那這個豈不是比蒜香豬還厲害?”

青陽瞧見地上那一大團雪白的毛絨絨,頓時心癢難耐,蠢蠢欲動地搓起了手,“好大的白狗子!來來過來,讓我摸摸狗頭……”

“嗷吼!!”

青陽正欲伸手前去,硬生生被吼了回來——那身形足有孟亦覺肩膀高的“大狗”突然暴跳而起,朝着他狠狠啊嗚了一口。

還好他縮得快,才沒被咬掉手指。

“哇這麽兇……”青陽心有餘悸,忽聽水盈盈在一旁開了口:“這是迷影狼,又叫白狼,生長于雪山之上,兇悍善戰。”

“迷影狼?”青陽打量它兩眼,“看着真跟狗挺像的,除了個頭大一點,狼的綠眼睛、尖爪子、塌尾巴,它都沒有嘛。”

白狼本來都不作聲了,可青陽這麽一說,它又嗷嗚一聲呲出了牙。

這次它沒咬,而是張大嘴巴呼出了一大團凍氣,原地制造出巨大的暴風雪,差點把地上的蛋都吹飛。

“哎喲兄弟我錯了還不行嗎,別吹我了!”青陽抱着腦袋縮成一團,被那凍氣吹得直打哆嗦。

眼見那狼還不依不饒地逼近過來,鼓着眼睛氣勢洶洶,孟亦覺下意識要去攔它。水盈盈卻先一步擋在了青陽前面,擡起一只手。

“停步!”她低喝一聲,以命令的口氣對迷影狼說道。

那狼原本來勢兇猛,沒想到盈盈開口之後,它居然低嗚一聲,當真聽了她的話剎住腳步,氣哼哼蹲坐在地上。尖利的牙齒磨出咯咯的聲音,卻真的老老實實再沒往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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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它沒動了,青陽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冰粒,從後面鑽出來,看向盈盈的眼神裏也多了一絲驚訝:“謝謝了。不過,你居然能讓這……狼聽你的話?”

“嗯。”盈盈含糊應了一聲,又叮囑道:“迷影狼不喜歡被別人說是狗,你以後別這麽叫它了。”

“好好,我記住了。”青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沖白狼拱了拱手,“狼兄,方才多有得罪。”

白狼一甩尾巴,走到角落裏打盹去了。

院子裏剩下的那只四階異獸,是一株酷似食人花的植物。大大的花瓣中心長着一張尖牙利嘴,而根竟然跟腳似的,穩穩站在地上面,莖上纏着彎彎繞繞的有刺藤蔓。

方才迷影狼發怒的時候,這怪花一直懶洋洋呆在一邊,還不時把藤蔓像手一樣伸到嘴巴裏剔牙。

當孟亦覺把目光轉移到它身上時,它似乎也有感覺,竟邁着小腳朝他挪了過來。

孟亦覺被這“食人花”的一口白牙晃得眼花,正盤算着怎麽應付,又是水盈盈走到了他前面,對那花打了個手勢。

怪花搖晃了下枝葉,也老老實實在原地站住腳,張嘴接過她扔過去的食物——青陽早上煮粥時剩下的一把木耳,吧唧吧唧吃了。

水盈盈解說道:“這是大嘴葵,全身帶毒。不過只要它無心傷人,毒素就不會傳染。”

青陽不可思議地瞥她一眼,“你可真行,怎麽什麽都知道?而且這看上去兇巴巴的家夥,一個兩個都服你。”

水盈盈一笑,“我有部分獸族血統,它們可能容易親近我吧。”

孟亦覺想起,水盈盈和泠淵是同父異母的姐弟,看來擁有獸族血脈的可能是盈盈的母親了。

他暗自琢磨,盈盈這姑娘雖然不像泠淵那樣戰力爆表,但也有一手獨特的本事,或許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馭獸高手。

也難怪先前在魔域流浪的時候,她會跟着水生獸族一起生活。

果然,只見水盈盈安撫好兩只異獸,又查看了那些奇形怪狀的蛋,逐一說出它們的名字,“這個是珍寶龍的蛋,這是鼓風獸的蛋……”

青夕問她蛋的情況和孵化方法,盈盈對答如流,說得頭頭是道。

顧家兄妹對視一眼,有種撿到寶了的驚喜感。

孟亦覺也很高興。而盈盈見他們贊賞自己,害羞笑了笑,“我會的東西很少,煉藥、使劍都不大行,只懂一點馭獸術。若是各位不嫌棄,這些異獸和蛋,能讓我來幫忙照顧嗎?”

孟亦覺收留水盈盈本不需要她回報,不過她能有點事做、忙活起來,也是挺好的。他便咧嘴一笑,“行啊,有你這個馭獸專家在,這些毛球崽子就交給你了,也正好讓我輕松點兒。”

水盈盈腼腆笑了,對三只新來的異獸招招手。它們便乖乖帶着那些蛋,跟她往後山去了。

她離開後,水泠淵正從溪邊捕撈回來。

少年腳步輕快,一手拎着一個小桶,裏面裝滿魚蝦蟹貝。剛踏進院子便嗅到異樣氣息,“師尊,這是……”

孟亦覺從他手裏接過魚桶,告訴他剛才紫韻真人送來一批契約獸,而且他姐姐挺厲害,那些異獸都聽她的話。

“泠淵,你對盈盈當真一點印象也無?”

泠淵嗯了聲,“父親常年游歷在外,我有不少兄弟姐妹都從未見過。就連父親本人,我也沒太多印象。”

關于水泠淵的父親……前代水魔尊主,讀過原着的孟亦覺自是有着記憶。

在原文裏,泠淵的父親,就是《水魔霸天》一文裏最大的BOSS。

他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對原本劇情線的影響究竟有多深。但如果沒大改變的話……這位前代魔尊,雖然目前尚不知所蹤,但假若他還活着的話,可能依然将在未來扮演大反派的角色。

孟亦覺輕聲道:“泠淵,你有空和盈盈談談吧。她說不定掌握了一些有關你父親的信息。”

“我會和她談談的。”泠淵說了,又不解地蹙起眉,“不過……師尊為何提起我父親?”

孟亦覺一愣,“哦,我是說,既然盈盈還活着,說不定,水魔族還有其他族人也活在這世上呢?”

“就算還有其他族人存活,我的父親……恐怕是早就死透了。”泠淵的眼色黯淡下來,“我雖沒怎麽見過父親,但據族中長輩說,父親作為前代魔尊實力異常強大,甚至能在魔域一手遮天,引得各個種族對他又恨又怕。要是他不死,幽冥族也不敢夥同兇獸前來圍剿水魔族。一年前他們就是确信了我父親已死,才會大張旗鼓地闖入水魔族駐地的。”

“何況……”泠淵頓了頓,“倘若父親還活着,他肯定不會放任屠殺水魔族的仇家繼續在世上逍遙快活。他既然許久未曾有動靜,那幾乎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

提起父親的死,水泠淵語氣平靜,臉上毫無波瀾,找不到一絲哀傷、思念或別的情緒。

孟亦覺怔怔地看着他,不禁問:“你對父親……是什麽感情?”

“感情?”泠淵嘴角微微一勾,露出稍顯苦澀的笑意,“我從未和他一同生活過,也談不上有何感情。只是……”

他驀然攥緊了拳,“父親生前實力強悍,甚至比水魔全族加起來還要厲害。他早早就離開了水魔族,常年外出不歸家,率領一幫亡命徒四處征伐其它種族,肆意挑起争端,把整個魔域攪得不得安寧。

可他突然一死,手下人也都消失無影。昔日仇家無處洩憤,一路尋到水魔族駐地,對無辜的族人大肆殺戮……”

“父親一人欠下的血債,由整個水魔族為他償還。父親給了我生命和魔尊一脈的修煉天賦,但也把災難帶給我,帶給整個水魔族。”

“雖然這麽說有些不道義,但我寧願父親已經死了。他生性殘暴,手裏的無辜性命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他若是再活過來……我想,那對于整個魔域,乃至人界,都将是災難。”

靜默了會兒,泠淵不動聲色地掩去了眼裏的情緒,拉了拉孟亦覺的手,輕松道:“不過這不可能啦,師尊,我父親不會回來了,你也不必擔心我。”

孟亦覺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泠淵溫言道:“師尊,我以前執迷于變強、複仇,可當我真正找到幽冥王的時候,他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可他的話忽然讓我清醒了……複仇是無止境的,一旦開啓,就會陷入無盡的循環……

我父親殺了幽冥王的父親,幽冥王滅了水魔族,而我又要把整個幽冥族殺得一個不剩嗎?

殺死幽冥王是我期盼已久的事情,而他死的那一刻,卻并未讓我感覺到快樂和滿足,仇恨與痛苦也并沒有就此消失。

無論敵人死了多少,我的族人,終是回不來了。

複仇不會讓死人複活,也不會讓活着的人好過。因為我的複仇,還讓師尊你,以及師門的大家受到了威脅……”

在孟亦覺震撼的眼神中,泠淵輕聲說:“師尊還記得前代幽冥王死前對我說的話吧。他詛咒我一生陷在複仇的輪回裏,永不超生……我直到現在才慢慢想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不會如他所願的。”

泠淵直視着師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師尊,我放棄了。”

複仇的事,他放棄了。

“活一世不容易,我不想我的餘生都被仇恨和複仇填滿。

如今,剿滅水魔族的主謀——幽冥族的前代王已死,他的黨羽也都在大戰中被清理得差不多。

至于餘下的小兵,只要他們不再進犯皓月宗、再傷害師尊和大家,我亦不會再對之出手。”

“接下來的日子,我要和師尊,還有師兄姐們留在皓月宗,平淡快樂地生活。”

孟亦覺動容。

背負仇恨是很容易的事,很多人一背就是一輩子。

而放下仇恨,卻很難。

“放棄”二字竟從一個十歲孩子的口中說出,孟亦覺握着他的手,除了心疼和欣慰,還有一絲油然而生的欽佩。

他亦沒多問為什麽,只說了一個字:“好。”

泠淵勾起唇角,笑得燦爛:“師尊果然懂我。”

孟亦覺笑,彈他腦門:“你是我撿來的崽,我不懂你還有誰懂。”

他尊重泠淵的選擇,而今這樣正是最好。

于他而言,他亦寧願泠淵在他身邊當個無憂無慮的小團子,而不要做苦大仇深的水傲天。

孟亦覺拎起魚桶,讓泠淵跟自己往竈屋裏去。

“團子過來,和師尊一塊兒準備今天的中午飯。……”

在師尊指導下,水泠淵挽起袖口洗魚、切魚、淘米,清俊的臉龐上漸漸有了煙火氣兒。

少年切菜的時候,修長的左手指固定着蘿蔔摁在砧板上,右手麻利地使刀,微微前傾的身體随着手起刀落的節奏而細微晃動。

他水色的雙眸全神貫注盯着手裏的活計,劍眉輕輕蹙起,汗珠順着他精致的眉角悄然爬過。

孟亦覺搬了把竹椅靠坐在門邊,半眯着眼,靜靜欣賞着少年在竈臺前忙碌的身影。

都說認真的男人最帥,他驀然發現,自家團子認真起來,也是真的很帥。

臨近午時,孟亦覺正煮着魚湯,竹林苑門口忽然傳來了動靜。

他以為還有物資要送來,便讓泠淵出去看看,可許久都不見人回來。

孟亦覺熄了竈火出屋,卻發現少年靜默立在小院的門邊。

竹門緊緊關着,看不清來人是誰。

孟亦覺遠遠問了句,“泠淵,怎麽了,誰來了?”

他連喚了兩聲,水泠淵才慢慢回頭。薄唇輕啓,目光猶如千年寒冰。

“鐘恒。”

鐘恒來了。

孟亦覺一蹙眉,下意識就喃喃道,“他來做什麽?”

泠淵讀透他的心思,轉過身,“我讓他回去。師尊不必和他碰面。”

竹門外卻傳來鐘恒低沉的聲音,“孟亦覺……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但請你開開門,我有話要和你說。”

鐘恒的聲音帶着明顯的沙啞,他的嗓子顯然是極度疲憊了。

泠淵眸子轉過來,在等孟亦覺下決斷。

孟亦覺心煩意亂。他根本就不想見鐘恒,本來一大早像拆禮物一樣逐個清點發來的物資讓他心情大好,現在全給破壞了。

鐘恒卻不依不饒,在門口一聲接一聲地喚着,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亦覺,我知道你不願意見我,沒關系我可以等,我就在你家門口等到天荒地老……”

孟亦覺煩躁不已,伸指化開結界,“罷了,聽聽看他要說什麽。”

泠淵目光森冷,快步走回他身側,注視着竹門開啓。

門一開,鐘恒僵硬地擡起頭,紅腫的雙眼看向孟亦覺。他看起來在門外已跪了好些時候,面色很是憔悴。

孟亦覺不喜歡看他這副樣子,擡了擡下巴,“起來吧,好好說話。”

鐘恒悶聲道:“不了。亦覺,就讓我跪着吧。”

他執意要跪着,孟亦覺也不再勸他,單刀直入正題:“你有什麽要說的?”

鐘恒張了口,沒立刻發出聲。

在來竹林苑之前,他腦子裏預演過很多次再見到孟亦覺時的情景,也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和他說。

但等到門開、真正看到孟亦覺的那一刻,看着對方那張熟悉、美好的,卻寫着完全陌生疏離情緒的臉龐,事先想好的話語全都被忘光。

一瞬間,鐘恒幾乎失去了語言的能力。他慌忙閉上眼,身體微微顫抖。

“我……”他感到口舌幹澀,面部也慢慢扭曲,“我……”

孟亦覺粗略地打量了一下鐘恒,看他這副樣子,心裏對對方的來意也已猜到幾分。

面前的鐘恒早已沒了原先那副春風得意、趾高氣揚的模樣,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

他嘴唇烏青、面黃肌瘦,頂着兩個深重的黑眼圈,這兩日恐怕是發夠了瘋,又吃盡了苦頭。原本還算周正的面容給生生折騰成憔悴不堪的模樣,看上去邋遢又可憐。

瞧見鐘恒這副慘狀,雖說他是自作自受,事到如今孟亦覺也沒了打罵他洩憤的心思。

或者說,他根本懶得再跟鐘恒多說什麽話,對接下來即将上演的痛哭流涕、追悔莫及、原地發瘋等一連串戲碼,也一概不感興趣。

“鐘恒,回去休息吧。”孟亦覺揉了揉眉心,保持平靜的語氣試圖勸退對方,“我也要休息了。”

鐘恒張了張嘴,定定地看着他。

孟亦覺移開了目光,準備把竹門關上。

那一刻,鐘恒忽然朝前手腳并用地爬了幾步、往前一撲,一手拼命抵住那門不讓他關上,前額砰砰磕地,“亦覺……對、對不起!”

這一開口,果然泥沙俱下、涕淚橫流。

鐘恒也不顧自己什麽紫峰山主事的顏面,在竹林苑門口大聲哭號起來:“亦覺我對不起你啊啊……我錯了,我不是人,我該死……哇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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