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裝“殘疾”第三十五天
傅羨是個愛潔之人, 說白了就是有些潔癖,就算是腿摔傷,成了衆人眼中的殘廢, 像是這樣的天氣中,他還是習慣每天洗澡,而不是圖省事,僅僅用濕布擦擦身體就算了。
晚飯後,與往常一樣, 傅羨看了會兒書, 到了八點鐘,他便推動輪椅,朝着浴室而去。
阮凝估算着時間, 打開門時,就正好見着傅羨進浴室吃力的樣子。
當初買這間別墅的時候,阮家顯然沒有想過某一天會有個雙腿不便的人住進來,所以在設計方面并沒有人性化一點兒。
就比如浴室門口做高出來一塊,這防水臺讓傅羨每次進出衛生間都十分困難。
傅羨的輪椅本就是那種很随意的地攤貨,輪子使起來也不怎麽靈光, 每次遇上防水臺,總要費點力氣才能進去。
阮凝觑着這個時機, 走上前去,扶着輪椅柄,手上用力将人給推了進去。
這并不是随手幫的一個忙,經過阮凝這幾天細致的觀察, 她實則就在等這麽一個機會。
二人進了浴室,按道理阮凝應當出去,可是她沒有, 反而溫聲說道:“要不要我幫忙?”
傅羨眉毛一挑,暗嘆阮凝還是太過心急了一點兒,這句話可謂是漏洞百出。
既然這麽熱心腸想幫忙,在傅家時為何沒有主動提出,今天提起來實在顯得太過刻意,便是傻子也知道她今日的舉動是帶着目的了。
更何況傅羨還不是傻子。
但為了配合老婆的表演,他裝作十分驚訝的樣子,接着落寞說道:“不用了,我怕你看見了做噩夢。”
言外之意他的腿如今并不好看,而阮凝近來頻頻做噩夢,精神不是很好,這兩日稍有好轉,傅羨這話說出來也是為阮凝着想。
阮凝不是這麽容易放棄的人,她在來找傅羨之前也想好了一套說辭,此時剛要開口,便被傅羨打斷。
“軟軟,你我雖然在一起生活了這麽久,中間你又摔到了頭,想必也沒有人跟你說過我的腳到底是怎麽變成這副樣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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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羨驟然說出的一番話叫阮凝啞聲,她搖了搖頭,腿上落下殘疾的事明顯是傅羨的一道傷疤,她又不是那種愛揭人傷疤的,肯定不會刻意去問。
奇怪的是,傅羨受傷的事在傅家沒有一個人提起,阮凝知道的也只是他因為一場意外降腿給毀了,但卻不知道這場意外到底是什麽。
如今傅羨大有種舊事重提,講故事的樣子,阮凝不免好奇,就靜靜地聽他說。
傅羨邏輯清晰,會抓重點,當然這也并不是一個多複雜的故事。
他十二歲那一年,距離進傅家剛好兩年,那年冬天,過完年後,傅家按照慣例會在那一天去幾公裏之外的一家寺廟裏上香。
這個是傅家的傳統,就和每周一早上的早飯一樣,除非是出現特殊情況,不然不會輕易更改。
因為傅羨私生子的緣故,兩年來他都是在這一天被遺留在家裏面的存在,但是不知這一年王琴怎麽會突然松口,願意帶他一道過去的。
能參加這樣的上香儀式,傅羨心裏頭有些小高興,他覺得這是傅家慢慢接納他的标志。
到了廟裏面,一切的儀式都和往年一樣,傅家衆人恭恭敬敬地跪在佛祖跟前,叩首上香,一系列事情完成後便是到山後面的食堂去吃一頓素齋。
傅羨在傅家尴尬的地位誰都知曉,是以沒有人和他走得很近,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落在最後,這年的冬天很冷,天上飄的雪花給世間萬物蓋上了一層被子。
通往食堂的是一條小的石子路,挺窄的,頂多兩個人并肩走過,傅羨穿的不多,冷得渾身都在抖,他走在最後,壓根沒有人注意到他穿的是多是少。
走到半路,還是傅榮記起來有傅羨這麽一號人的存在,稍稍慢下來等了等他,傅羨便和他并肩走在一塊。
要說灰色的童年記憶當中,傅榮是唯一給過傅羨溫暖的人,是他唯一不讨厭,并且願意交流的人。
因為傅榮慢下來的腳步,叫傅羨從走在最後變成了走到中間的位置。
雪依然下的很大,地上一腳踩下去便留下一個很深的腳印,傅榮自認為對這條路足夠熟悉,年年都來,早就摸透了,所以也沒多當心,就在一個拐角的地方,他忽然一腳踏空,往旁邊摔了下去。
而路的一邊是個山坡,坡度有些陡,人要是結結實實地摔下去的話,鐵定會受點兒傷。
而這個時候離傅榮最近的便是傅羨,別的人動作還有速度都不及他,他本來拉一把傅老爺子便已經足夠,傅榮借到一點力,就不會掉下去,他更不會摔下去。
可是不知是誰在背後狠狠地推了傅羨一把,讓他站立不穩直接朝山坡栽了下去,連帶傅老爺子一起滾落。
傅榮那時候年輕,身體素質自然比現在要好,只是從山坡上摔一跤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大礙,傅羨摔得其實也不重,就是腳扭了一下,陣陣地疼而已。
上頭傅家的人用最快速度施救,只是在這時,變故突然發生。
山坡上來來往往的人變多,叫積雪層層掉落下來,一開始細細碎碎,後來一個巨大的雪塊就這麽直挺挺的砸了下來,正對着傅榮和傅羨二人。
要說單單是雪砸在人的身上并不一定會有多疼,壞就壞在,這雪塊裏頭還有石塊,速度下落得又急,眨眼間便要落到二人身上。
在山坡上面的人可能看不清楚這雪塊裏頭夾雜的東西,傅羨反正是一眼看到了,他當時沒有多想,動作快過了腦子,直接把傅榮推到了一邊。
就慢了這麽一回會兒,他沒來得及完全避開,石塊砸在了他的腳上。
那一瞬間,傅羨清晰地聽到了骨頭崩裂的聲音,疼痛鋪天蓋地,他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再醒過來,腿就不能動了。
去醫院複查幾次,最後醫生給下了結論,他的腿廢了。
這雙腿是因為救傅榮才廢的,大約是因為這件事的緣故,傅榮心存愧疚,殘疾的傅羨在傅家總算過上了點人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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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羨沒有刻意賣慘,反而是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語氣從頭至尾半點波瀾都沒有,可正是這樣,才叫阮凝聽來十分的心疼。
那時候傅羨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就要經歷這麽多事情,還有那個故意将他推下山坡的人,多半和王琴脫不了幹系,畢竟那個女人心思那麽歹毒。
她早就想把傅羨弄死。
只不過傅羨成了殘廢,她心裏略好受了一些,這才沒有繼續再找他的麻煩。
阮凝是一個共情能力挺強的人,特別是在經歷過花瓶那件事兒之後,自然知道王琴的厲害之處,是以更同情傅羨了。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她如果還想要繼續在浴室裏待着的話,似乎有一點兒看傅羨笑話的嫌疑,所以阮凝最終還是走了出去。
傅羨剛才形容他的傷時,說得特別的慘烈,搞得阮凝都不好意思再繼續提幫他洗澡的事,生怕傷到傅羨的自尊心。
可是吧,這份懷疑始終是一根刺梗在她的心口,要弄明白是遲早的事,其實她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趁着傅羨睡覺或者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看一眼他的腳,想來也不要緊。
阮凝是個一根筋的人,想要知道什麽就必須得弄清楚,不然總覺得渾身不舒服。
而傅羨也自然明白阮凝不會這麽輕易放棄,他講這個故事,沒有別的目的,單純就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
他講的事大部分是真的,就包括他是被人推下山坡被石塊砸到也是真的,唯一有水分的就是,他的腳并不是治不好,而是他用了一些辦法沒有讓“治”好。
畢竟一個殘廢可以降低大部分人的戒心,使得行事更為方便,傅羨何樂而不為?
這些年,他用親媽留下來的一筆錢,苦心經營,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一個阮凝倒真是給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帶來了不少的樂子。
就看阮凝那張鮮活的小臉,傅羨都有想笑的沖動。
命運多奇妙,将兩個本來不相關的人捆綁到了一起,而現在因為那瘋狂的、他原本以為是錯誤的一夜,還讓阮凝懷上了他的孩子。
他們之間有了血脈的羁絆。
傅羨時常會想,也許這一切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
老天爺還是有這麽一點兒同情心的,他在黑暗中生活了這麽多年,終于給他送來了一道光。
被光亮、溫暖包圍久了,人就再也受不了黑暗。
畢竟人都是有趨光性的,誰能忍受長久的黑暗呢?
就說傅羨自己,他好似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暴怒發病過了,漸漸的他真的在改變,不再是一味地僞裝,而是将性子中殘暴的一面在淡化。
一個出生在幸福家庭中的人,很少會心理扭曲,就像阮凝,那麽單純天真,心裏想的什麽直接就寫在了臉上,半分心機都沒有。
她或許真的是一味良藥,将快要墜入深淵的自己慢慢拉了回來,體會到了久違的溫暖。
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也挺好的。
可惜。
傅羨将手放回膝蓋上,他可以對阮凝善良,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他善良的。
有些仇,該報還是得報。
傅羨看見手機上彈進來的消息,唇角有了一絲輕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