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循伸着胳膊,袖子卷的老高,小臂被段彥哲握在手裏,段彥哲抿着嘴,眉頭微蹙,神情認真中有一點嚴肅。

塗過了指頭,他在江循的手肘上不輕不重地一按,江循倒抽一口氣,哆嗦了一下。

“疼?”段彥哲馬上擡起眼皮看他,“骨頭疼還是肉疼。”

“……不知道。”江循把臉扭過去,對着窗戶,“快點塗完算了。”

段彥哲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手臂上淺淺的經絡,可能是摸到某根比較粗的血管,感覺他的皮膚突突跳個不停。

段彥哲默不作聲,把暖氣調的高一點,專心塗完那一塊滲血的皮肉,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襯衫放下來。

他也去看窗外,路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抽根煙,介意嗎?”

江循輕輕搖了搖頭。

段彥哲掏出一根點上,猛吸兩口,突然聽江循說:“也給我一根,行不行?”

段彥哲看他整齊的襯衫領口和頭發,怎麽看都是無任何不良嗜好的好學生,挺意外:“會嗎?”

江循神情漠然,手臂晃晃悠悠伸出來:“有什麽會不會的,抽了就會了。”

“……”段彥哲火機一打,看江循叼了煙湊過來,他皮膚白,臉蛋緊繃繃的,是個很俊的少年。

段彥哲忍不住說了一句:“你長得像你爸還是你媽,或者都不像,自由發揮?”

江循吸了一口,煙從鼻子裏鑽出來,嗆得他咳嗽兩聲,聲音也變粗了:“我媽。”

段彥哲直白地說:“那你媽應該是個大美人。”

“……”江循怔楞地望過來,但馬上就恢複自然,“唔,不過她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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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輪到段彥哲詫異,他正要說話,手機響了起來。

段彥哲接通,那邊傳來葉亭宜的聲音:“你又在哪兒瘋呢,幾點鐘了你知不知道?”

段彥哲聽她聲音沉着,心情似乎不好,葉亭宜沒等他說話,就自顧自地接着說:“你能不能收收心,少去那些地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幹什麽,成天和一些不着四六的人混在一起有意思?”

段彥哲用舌頭把煙頂到嘴的一邊:“廖雪又跟您打小報告了?”

“……”他的話不知道戳中了葉亭宜哪一點,她語氣嚴肅,“彥哲,什麽叫打小報告?人家是關心你,你處事不要這麽幼稚。”

“我幼稚?”段彥哲忍不住冷笑了一聲,“行,既然我這麽幼稚,您就告訴成熟的廖雪,讓她少來招我,煩着呢。”

“你——”葉亭宜也聽出他是真的生了氣,微妙地有所緩和,嘆了口氣:“你哪怕有你哥的一半,我也不至于天天追在你屁股後面操心。”

段彥哲還是冷笑,一針見血地說:“等咱們家需要段星越阿谀奉承,曲從拍馬的時候,您看看他什麽表現,再說這個話也不遲。”

本來段家人之間有一種默契,誰在氣頭上,對方都會稍稍示弱,留有餘地,不真的吵起來,但此時段彥哲咄咄逼人,顯然打破了這種默契。

葉亭宜頓了頓:“你是要跟媽媽吵架?”

“……”段彥哲感覺到自己的逾距,尴尬地沉默了,半天道:“當我沒說,您先睡吧,明天咱們再談。”

他挂了電話,表情沒變,只是沉默吸煙,氣氛卻急轉直下,江循也不吭聲,他模糊想起自己的作業一字未動。

段彥哲很快抽完了一根,才回過神來江循還在身邊,側頭看他,發現他才抽到一半。

那煙被他規規矩矩地含住,如果不是偶爾吐出煙霧,簡直像是含了一根棒棒糖。

段彥哲覺得他發絲柔軟,半個臉在燈光下顯得很柔和,不知道剛剛的對話他聽去多少,想挽救一下突然冷下來的場面,開玩笑似的說:“不安慰我一下嗎?”

江循轉過來看他:“什麽?”

段彥哲假意嘴一撇:“白救你兩次。”

“……”江循張開嘴,翕動着,好像面對着一道難以解答的題目。

段彥哲的玩笑開完就過,并沒放在心上,打火準備開車,啓動的時候,他聽到江循的聲音,“我怎麽安慰你?你說,我可以試試。”

他不是不會安慰人,只是他什麽都不知道,無法安慰。

他的表情極為認真,甚至側過身對着段彥哲的方向,段彥哲覺得自己實在不應該調戲這樣一個喜歡當真的少年人,掩飾般地撓撓鼻梁:“那什麽,先欠着,以後我有需要的時候,你再安慰我。”

江循一本正經地說:“可以。”

最後段彥哲帶着江循去了自己律所附近的一間小公寓。

這房子本來是段星越的,因為段彥哲在美國上學時他已經在曼思上班,晚上有時不回家,可以過來随便休息一會兒,起碼能洗個澡,睡睡床,比在所裏過夜強。

後來他結婚了,住的離律所不算遠,段彥哲也正好回國,房子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段彥哲手裏。

段彥哲基本沒有來住過,打開房門,遮蓋家具的布上毫無意外地蒙了一層淡淡的灰塵,空氣裏有股無人居住的生土味兒,他也發覺不了似的,大剌剌地一掀,頓時,整個房屋都像是被沙塵暴席卷了一般。

江循站在門口:“……”

“進來,随便踩。”段彥哲說着,已經脫去大衣,往衣架上一挂,順勢倒在沙發上,用膝蓋指着旁邊的空位,“坐,別客氣。”

江循放下書包,從裏面掏出手機看了看,上面又有好幾條江少安的未接來電,他思索了片刻,還是回了一條:我在同學家,已經要睡覺了。

他剛發完,手機就響起來,是江少安。

“你家長?”段彥哲瞧過來。

“嗯。”江循握着手機,沒動。

“接啊,你爸媽肯定急了。”段彥哲朝他努下巴,“有情緒也要耍得張弛有度才比較可愛。”

江循拿着電話走到窗臺跟前:“喂,爸爸……”

江少安聽到他的聲音,先是嘆一口氣,然後火急火燎:“你在哪個同學家?要不要爸爸現在過來接你?”

“不用了,我在鄭杭家,已經打算睡了。”

“……那爸爸明天來接你放學。”

“爸爸……”江循做了個深呼吸,“你到底給了丁昊義多少錢?還要不要的回來?”

那邊一陣難堪的沉默,過了一會兒江少安疲憊地說:“幾乎……全部,包括進貨的定金。”

“……那你貨買了嗎?”

“沒有。”江少安的聲音快低到消失,“但小循你不要擔心,爸爸會想辦法把錢要回來。”

“怎麽要?別的投錢的人要了嗎?”

“……有的不要了,有的……爸爸還不知道。”江少安像是怕他接着追問下去,一錘定音地說,“好了,爸爸不打擾你休息了,趕緊去睡覺吧。”

這通電話結束的異常匆忙,挂了電話,江循盯着窗外茫然地發起了呆。

這裏位于S市繁華地帶,林立的都是江循眼熟的建築,他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但此時他又覺得并不認識這座城市,這些聳起的承載他回憶的高樓,也許在下一刻就能全部坍塌,把他壓垮似的。

江循轉身走進客廳,發現段彥哲已經換了一種姿勢,在沙發上抱着筆記本敲字。

段彥哲感覺到他的目光,仰起頭:“打完了?想洗澡的話去浴室,我沒開封的內衣放在櫃子裏,喜歡哪件都可以穿,不想洗也無所謂,你身上有傷口,最好別洗。”

江循望着他:“你呢?”

“我還有文件要寫。”

“不睡覺?”

“看情況。”

江循堅持洗了個澡,洗完他也沒有睡,而是拿了笤帚和簸箕,掃地上的浮土,掃完又找了塊抹布抹電視櫃。

不知道是他聲音輕,還是段彥哲太投入,始終皺着眉噼裏啪啦地打字,如老僧入定,等到時鐘指向一點半過了的時候,他伸了個懶腰,目光落在正在擦壁櫃的玩偶的江循身上。

“你怎麽還沒睡?”

江循偏過頭,看段彥哲幾步走到他面前,驚訝道。

江循有一絲尴尬:“我睡不着,就随便收拾一下。”

段彥哲聽了,什麽也沒說,直接就從江循手裏拿過玩偶,指着卧室房門:“很晚了,去睡覺。”說完,他就轉身,又走向沙發。

“段律師——”江循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怎麽了?”段彥哲回過頭,疑惑地問。

江循目光灼灼:“如果貪污的話,是不是要沒收所有財産?”

“沒查清楚時全部凍結,五萬以上的,可以沒收,情節特別嚴重的,會。怎麽了?”

江循盯着他,半晌道:“哦,別人的錢能從罪犯的財産裏區分出來嗎?”

“……”段彥哲不解他一個高中生為何會問這樣的問題,但和江循的一點接觸又使他無法将他看作一個普通的高中生。

段彥哲把玩偶放回原位,笑了笑:“那當然能了,你不要小看檢察院的偵查技術。”

江循聽了,依舊沒有表情,沒有一星半點的高興。

他似乎受此困擾,并顯得苦大仇深,但段彥哲沒有問,只是說:“別想一些有的沒的,時間不早了,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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