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欲坦然人不定

楚清瓊把書南留下了,因為要等他并沒有走遠,只讓那車夫将車趕到離京城最近的雲來縣。那車夫是新雇來的,見兩個男子是一主一仆,又見那女子衣着不凡,談吐間也不似個下人,便直接把唐歡當成了正主。

京城到雲來縣要走了兩個時辰的官道,入了縣門,正好到了吃午飯的時間。路上行人匆匆,都是趕着回家吃飯去。那車夫将馬車停到街邊,回頭敲了敲車轅,高聲道:“小姐,我們到縣裏了。”

車廂裏,唐歡愣了愣,側頭看了楚清瓊一眼,見他只是朝她笑笑沒有開口的意思,便撩簾出去,對車夫道:“去尋間客棧吧。”

“好嘞。”

那車夫一直是京城近郊處跑,見他們一行人錦衣華服,便挑了雲來縣最好的迎來客棧。唐歡先下了馬車,楚清瓊帶上面紗後才被秋蘭扶了下來,她順手托了托他的手臂。

事實上,東青民風算得上開放,男子出門帶面紗的并不多,更何況楚清瓊平日裏還要外出做生意。她一點也不覺得他會顧及這些,想起那雇來的馬車,心裏隐隐覺得他這次上京城只怕并不想讓人知道。

楚清瓊落後她半步跟着唐歡進了客棧。那掌櫃的一見,便朝小二使了個眼色,自個兒又笑迎了出來。“幾位是要住店?”

唐歡點頭,“要兩件上房。”她付了定金,又轉頭問他,“清瓊,你想在哪兒吃?”若是在客棧,他坐不得大堂,她總不好進他的屋子,倒是想找家酒樓尋間雅閣。

楚清瓊微垂着眸,只是溫順地道:“你做主便好。”

那掌櫃的見她們二人這般親密,眼珠一轉,讨好地對唐歡感慨了一句:“姑娘可真是好福氣,這位公子瞧着就極乖巧可人。”

唐歡被她那話卻說得頗為無語。他那小意溫柔的模樣實在是讓她有點違和感,那一日,他在唐家明明就鎮定自若得很。不過,他這般萬事皆她做主的态度倒讓她更加沒什麽入贅的實感。

***

天色一直都不怎麽好,連續好幾天也沒瞧見那大太陽的影子,雲層壓得雖低,卻也落不下雨,讓人看了都替它着急。書南四天後的大早上到了雲來縣,唐歡不好再和他們擠一處,便尋了客棧的小二去買馬。

這一日,書南讓秋蘭去結賬,轉而便對楚清瓊說了唐喻的事。楚清瓊聽罷,良久,卻只嘆了一句:“沒想到,唐家這位大少如此韬光養晦。可惜了。”可惜久病纏身,心有餘卻力不足;不過,也幸好。唐歡這性子已讓他覺得有些意外,若當初挑得是唐喻這樣的,只怕無異于與虎謀皮。

古朔地處江南水道中心,從京城而出,馬車一路走總也要一個半月的車程。若是按照一般官道的走法,他們應該是從古朔的東門進去。然而,楚清瓊卻特意讓那車夫往西,拐進了淮城,一入城門口便将車錢結了,直到見那人趕着馬車出了城門,他這才解下面紗。

淮城裏有楚家的別院,說是別院卻不像一般大戶人家的住處,反倒更像是平頭百姓住的獨門小戶。裏頭不過三間廂房一間堂屋,除了一個看門的中年女人,便只有兩個伺候的小厮。

那院子離楚家的鹽鋪不遠,弄堂街頭拐個彎沒走幾步就能看到沿街各大熱鬧的商鋪。楚清瓊親自送唐歡進了院子後,吩咐那兩個小厮把屋子打掃一番,就打算要出門。唐歡見他把書南和秋蘭兩個人都留下了,便喊住了他:“清瓊,把書南帶上吧。”

楚清瓊人都已經快走到門口了,聽到她的話,腳步一頓才轉過身。不過倒是極聽話地點點頭:“好。”他朝她笑道,“我去鋪子轉上一圈,很快回來的。”

她們兩個一路走來也近一個月。楚清瓊對她有意讨好自是沒有擺出任何強硬的姿态來,而唐歡本來性子就溫和,一時之間面上便熟悉了不少,相處起來倒有那麽些溫馨的感覺,讓她對這門不鹹不淡的親事有了點期待。

她一路送他出了門口,囑咐了一句小心些,一轉身,卻見院裏的那幾個下人全都瞪圓了眼猛盯着她看,像是發現了什麽稀奇之物一般。唐歡不明所以一一掃過,那幾人趕緊都低下腦袋裝模作樣地各幹各事去。唯有那看門的中年女人笑嘻嘻地湊了上來。

楚清瓊每次來淮城,鋪子裏頭就算了,可住這小院的時候,通常都要麽帶着書南,要麽有時幹脆只身一人,沒想到這次不僅帶了個陌生人,還帶了個陌生女人。

“唐姑娘,你和我們家主看着挺親近的。”這人姓何,是楚府的家生子,腿腳不怎麽好,年輕時起一直在這看門,看了都快大半輩子了,見她看着沒甚脾氣,這才上前詢問。而那兩個小厮卻是今年剛來的,雖然有心想問卻沒那個膽子,至于秋蘭在楚清瓊身邊呆久了,一向知道不該問不問。

唐歡覺得這事總要知道,便也不瞞着,只笑道:“我與清瓊有婚約在身。”

她話音剛落,院裏所有人落到她身上的視線都帶上了震驚,特別是秋蘭。不對呀,他明明聽說正君不是有意讓家主和表小姐定親嘛。可家主一直以入贅為由拒絕得幹淨,這會兒怎麽就要跟這個女人走了呢。他看唐歡的穿着打扮,只以為楚清瓊是要嫁出去的。

“哎喲喂!”何嬸更是誇張地瞪大眼,一副老天保佑我家公子終于成親的摸樣,看得唐歡好笑不已。何嬸上下左右打量她好幾眼,頻頻點頭,一臉喜色,“唐姑娘性子這般好,家主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唐歡被她誇得有點不好意思,正要謙虛幾句,卻突然想起她那話中一個苦字。不等她問,何嬸已然嘆了口氣繼續道:“想當年我第一次見家主時,他才那麽點大,被大夫人抱在手裏沖着我咯咯直笑,那時好像也不過三歲摸樣。”她伸手比劃了下,眼裏帶着感傷,“後來,沒多久,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去了。再見時,他已是楚家家主了——”

何嬸本還想說她家家主後來就變得冷冰冰了,突然想到一事,目光有些奇怪。照理來說,他家主子可是楚家家主啊,一直都說是該招女入贅的,可眼前這位的氣質模樣怎麽瞧都不像是出身小戶,難道楚家,要變天了?!秋蘭顯然腦子裏轉了一圈,也是這般想,直愣愣地盯着她瞧,都沒意識到不妥。

唐歡見狀,沉默了會兒,坦然道:“何嬸想多了,我,确實是入贅楚家。”她說得極是坦蕩,倒讓何嬸有點尴尬起來,心裏忍不住嘀咕着,一個女人家誰不好娶,怎麽就挑了這麽一條為人诟病的路呢。該不是家中沒錢攀上楚家了吧。

何嬸一下子沒了方才的熱絡,似乎拘謹了不少。唐歡愣了愣,看到她那不甚明顯卻沒怎麽隐藏的鄙夷目光,這才想通了症結所在,一時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臉色僵了僵,笑容淡了不少,打了聲招呼,便轉身進了屋去。

***

楚家如今的生意大抵都在江南這一塊。鎮江再往南的懷遠和慶州兩塊地方,向來是楚家三夫人,楚清瓊的三姨楚修遠管着的;而會川環繞的曲陽和盤黎周圍則是二夫人楚修文所管;剩下古朔周圍的五處地方以及所有鹽運事宜則全握在楚清瓊手裏。

當年楚家還是楚修卉掌權的時候,西北那處亦是她們的囊中之物。比起那時的格局,現在已然衰落了不少。事實上,楚老夫人和大夫人相繼離世後,楚家所有的生意并沒有交給剩下的兩個嫡女,而是被楚老太君全部收了回去。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單單退守江南。

淮城裏頭不只一家楚家的鹽鋪,總管是一位姓趙的中年女人,她本是楚修卉身邊的得力助手,楚清瓊繼承家業後也是盡心盡力輔佐他。趙總管本是古朔一地的管事,只是後來淮城這處原先的總管做假賬被楚清瓊拿來立威,一時找不到什麽可信之人,便把她先調了過去。不僅如此,楚清瓊還把她的大女兒趙思雙留在了古朔,看着似是有大用。趙總管心裏感念,做事便越發用心。

楚清瓊并沒有從鹽鋪正門進去,而是從後院直接入了帳房。他向來習慣如此,平日裏便有下人特地守在後門,以備他哪一日突然出現。

趙總管正在鋪子裏對着十月初的訂單,聽說他來了倒是一點都不驚訝,揮了揮手就讓那通報的人幹自個兒的活去,從櫃臺下面鎖着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張信封往懷裏一塞,将臺面上這月的賬冊和訂單整好了放裏面,這才進了裏院。

帳房門口書南正守在門外,兩人互相點了點頭,趙總管敲了敲門,聽到裏頭的應聲才推門而進。楚清瓊坐在桌前,漫不經心地快速翻着前兩個月的賬冊。古朔這幾塊地方的賬冊他經常會抽查,而且每個總管都是他的心腹,一般都不會有什麽大問題。況且,他查賬的時候,旁邊并不喜歡有人在,通常都是晚上一個人在書房裏頭慢慢看。

“家主。”

“嗯。”楚清瓊擡起頭,将那賬冊合上,“今月的單子可有什麽變化?”他無甚表情,眼底一片清冷,與對着唐歡的時候完全不同。

“淮城還是原先那二十來戶富貴人家提前訂了貨,其他都是散戶。至于臨近的三處小縣,我已派人去收單子了,最快明日中午該到了,家主可要瞧上一瞧?”以前,楚修卉在時,經常合作的人家一般都是三月重新開張訂單,三月結一次帳。到了楚清瓊這裏,則改成了一月一次,雖比往常繁瑣,可資金周轉更快,易進也易退。

“趙總管辦事我極放心的。回頭到下年年初查賬的時候,一起帶來便好。”她們一行人到古朔時已是下午,如今外頭豔陽西斜,已有了些日落之象,“那事可辦好了?”

趙總管沒急着回答,還是将方才揣在懷裏的信封遞了過去。楚清瓊接過,撐開看了一眼,裏頭是古朔離她們鹽鋪不遠處的一處地契。

“雙兒這孩子特地尋人送來讓您瞧上一瞧,唯恐怕出了什麽纰漏。”趙總管解釋了一句。楚清瓊微微勾了勾嘴角,“她向來心思細,我還是信得過的。”

“家主過獎了,她還要多多歷練才是。”趙總管謙虛了一句,語氣卻明顯是很自豪。楚清瓊轉而又問:“你這邊如何了?”

“回家主,我已經将那姓唐的女人送去了涼城,楚家在那處沒什麽生意往來,想來是查不到的。”

“好。你給思雙去封信,讓她明日便将瓷器鋪子準備準備開出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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