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父子疏離隔閡深
楚家的馬車剛進城,便有人來府裏知會過。孫管事知道楚清瓊回來了,早早便領了府裏另外兩個二等管事等在了二道門外。
這三日,關于楚清瓊逼着人家唐氏女子入贅楚家的事早就在城裏風言風語傳了個遍,衆人雖然反應不一,真假不定。不過,倒都是極統一地指責楚清瓊的不是,幾乎沒人說那女子貪圖富貴,畢竟這人雖不過是鎮上小戶,到底本也吃穿不愁,犯不上為了錢財二字賣身不是?
那謠言自也傳進楚府,可底下的人卻沒幾個敢胡言亂語的。楚清瓊在楚家的行事作風向來雷厲風行,積威頗深,大家都有些怵他,就怕哪日傳到家主耳裏,日子從此就不好過了。
不過,他雖然掌管楚家已有好多年,可平日裏沒多少時間管着內院,所以孫管事大多時候都是與書南在接觸。這次她心裏其實也沒底得很,不知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唐歡并不知道古朔的事,只覺得一路走來,楚府的下人都是一臉驚訝地暗中悄悄打量她,那探究的目光既是同情又是可憐。她雖然不至于在乎這些外人的眼光,不過被每個人都這麽盯着還是隐隐覺得有些不舒服。楚清瓊顯然也注意到了,冷眼掃過,那些人趕緊低下頭再不敢擡。
楚清瓊一行人沿着朱漆長廊遠遠走來,孫管事遙遙瞧見,果然見她家主子身邊跟了個年輕女子,眨了眨眼倒是愣住了。
那女子一身素衣,笑意親切,周身都透着絲絲儒雅,面對楚府的大氣磅礴,絲毫沒有怯意,一舉一動極為坦然。
就這氣質和這份處變不驚,完全不像是傳言中說的那般出身商戶,反倒更像是哪戶書香世家之後。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是與楚清瓊并排而行,甚至,她家主子隐隐還似落後了她半分距離,明顯是尊敬之意。
孫管事不敢怠慢,趕緊迎了上去。“家主。”她朝着楚清瓊行了一禮,視線轉向唐歡,就聽他應了一聲後,淡聲吩咐了一句:“稱聲少夫人吧。”他聲音不大,卻讓在場幾個還有廊外掃地的小厮們聽得清清楚楚。
他又轉而對着唐歡介紹道,“她是府裏的孫管事,日後若有什麽吩咐,直接尋她就好。”他那語氣明顯帶着柔意,與對其他人時完全不同,
“好。”唐歡點點頭,朝着孫管事笑了笑。他對她的與衆不同她雖然意識到了,可不知為何,心裏總覺得,像是隔了些什麽。
孫管事完全沒想到她家家主會是這般溫順的态度,不僅如此,而且那女子好像也沒有傳言中被逼的模樣,一時驚訝萬分。不過,她很快收斂了心神,從善如流:“少夫人有事盡管吩咐。”
她又對楚清瓊道,“家主,少夫人的住處——”楚家的二道門隔了楚府的外內兩院,外院通常是用來迎客的。她本來在外院的客房已安排好了住處,不過如今倒是不知家主滿不滿意了。
楚清瓊想了想,問唐歡:“這幾日累你在客房先住些時候可好?”他只是覺得此事無關緊要,多問一句說不定會顯得更有誠意。
唐歡自然是沒甚意見,她們還未成親,下人們稱一句少夫人已有些不合規矩,更何況是直接入府裏內院呢?就算楚清瓊客氣,她也不會答應。
楚清瓊見狀,便吩咐書去安排她的住處,只說婚事到時兩人再商量。唐歡聽罷,也沒說什麽,跟着書南先走了。
楚清瓊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臉上的笑意也随之斂了起來。他目色冷淡,直直進了二道門,孫管事立刻跟在他身後。
“府裏這段時間可有什麽大事?”
“家主放心,一切都無不妥。”孫管事回道,“家主,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大堂裏等着您。您看——”內院的大堂既是楚家的議事廳又是平日若有大事,楚家所有主子聚在一起用膳的地方。
楚清瓊眯了眯眼,卻問:“只有她們兩人?”
“二少和四少也都在。”楚家二少是楚二夫人楚修文的嫡長女楚清薇,今年十九歲。而楚四少則是楚修遠的嫡長女楚清岚,到了年底将将十七。她們兩人中間還隔着一位三公子楚清蕖,乃是楚修遠的庶長子。
楚清瓊聽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等了那麽久,也不妨她們再多等些時候。”楚家說得上話的主子都為了他一樁婚事聚在了一起,他還是真是——夠榮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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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瓊一直有個習慣,只要是在楚家,早晚都會去祠堂裏待上一會兒。楚家的祠堂在最北面,和當年楚老太君住的華清園打通了相連在一起。
路過大堂,穿過楚家的藏書閣,便能見到一處略顯陳舊的小院,剛進去,一眼瞧見的乃是楚老夫人年輕時候親手種下的三顆老槐樹。只可惜,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深秋時節,槐樹樹葉稀疏,光禿禿的,陪着那寂寥的古祠。
楚清瓊讓孫管事去大堂回一聲,只讓秋蘭跟在身邊。到了祠堂後,又讓秋蘭守在院外,自己則獨自一人進去了。
屋子裏,供着的牌位一共七尊三階,最下面的那一階便是他娘親的牌位,而上一階則是楚老夫人和楚老太君的位子。秋風透過窗戶縫隙呼嘯而來,兩邊斂起的白簾被吹得瑟瑟作響。楚清瓊跪在屋子中央的軟墊上,朝着香臺磕了三個頭。
他閉着眼,挺直了背,神情肅然,過了一會兒,輕輕傳來他低聲呢喃:“清瓊不孝,只怕是守不住楚家祖業。”
他語氣很平靜,好像不過是知會一聲,可神情中卻似是帶着心意已決的堅定。他祖父在世時常常囑咐他的一句話便是楚家不能有私鹽。可這麽些年了,鹽利之中官商早已勾結不清,以他一人之力無力回天不說,家中之人根本不是齊心協力。
要想楚家沒有私鹽,除非,與鹽商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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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瓊入祠堂的時候并不喜歡別人打擾,而書南暫時撥給了唐歡,這才讓秋蘭留下。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着這座楚家的祠堂。
秋蘭一想到當年楚老太君的靈柩就是擺在這裏好幾日,只覺耳邊樹葉沙沙聲莫測傳來,無端讓人覺得汗毛倒立。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衣服,看了眼那緊閉着的祠堂大門,在屋檐遮蓋下,照不到一絲陽光。他心中猛地跳了幾跳,趕緊回過頭,安安分分地守在院門口再不敢多瞧。
他雖然當初去楚清瓊身邊伺候确實是另有心思的,可這麽些年來,也從沒做什麽壞事啊,千萬,千萬別來找他啊!
楚清瓊并沒在裏頭呆多久,秋蘭卻覺得過了有足足老半天那麽難熬,見他出來瞬間一喜。平日裏這小厮在他面前都不敢露任何情緒,如今卻一眼就能瞧見滿臉雀躍。楚清瓊蹙了蹙眉,不知他這是怎麽了,正想詢問一句。耳畔卻突然傳來一人似是擔憂似是猶豫的喚聲:“瓊兒。”
他轉過頭,就見一中年男子穿着一身上好的廣袖寶藍長綢,身後還跟着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公公。那人已是三十好幾的歲數卻因為養尊處優看起來不過二十□□的模樣。他顏色長得極好,氣質溫婉,一蹙眉的風情帶着少年特有的純澈還夾雜着男子成熟的風味,讓人心憐之餘又覺得心癢難耐。
“爹。”楚清瓊彎了彎唇,嘴角雖帶着笑意,卻顯得很是疏離,甚至都比不過對着唐歡的時候。
這男人姓阮,楚修卉當年娶他的時候,他大姐已然是古朔的知府了。“瓊兒,我聽說你帶了個女子回來?”阮氏并沒有靠他很近,如其他人一般離着他四五步遠的地方便停下了腳步。那雖是句問句,眼裏卻明顯帶着不贊同。他曾是阮家的嫡小公子,在家時管教頗嚴,一直恪守禮儀,他對楚清瓊一個男子抛頭露面的本就不怎麽同意,只是礙于楚老太君發了話也沒辦法。
楚清瓊聽着,眸中冷色一閃而過。“聽說?爹,你是聽誰說的?”
阮氏嫁過來時,楚家後院還一直握在楚老太君手裏。本來楚老太君的意思是想讓他和自家大女兒多甜蜜那麽幾年,生上幾個兒孫再将管家大權交給他,誰想到後來楚老夫人和楚修卉相繼離世。楚老太君見他性子軟懦,根本撐不起楚家,至此之後就再也沒提過這事。
而阮氏自楚修卉死後,為了避嫌通常都在他的煙雨院裏幾乎是過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楚清瓊當然知道外頭如何風傳,卻不覺得能傳到他爹的耳裏,只怕是有人故意告訴了他。
阮氏一噎,視線不定地飄到一旁。“也,也算不得聽說,只是你二姨三姨說那外頭傳……”他覺得自個兒越解釋越糟糕,幹脆不說了,“瓊兒,不管怎麽,婚姻大事父母之言。你娘早逝,難道爹還管你不得了嗎?”他嘆了口氣,喋喋不休,“楚家又不是沒了嫡女,也不知你祖父怎麽想的,竟是要你一個男子去撐那麽大的家業。”他憐惜地想如小時候那般摸摸他的頭,手動了動,卻在對上他一雙寒目後瞬間一僵。
他其實還有點怕他,楚清瓊自楚老太君死後整個人都像是長了刺似的,他都不知道要如何與這唯一的兒子相處了。
說起來,那年,妻主和婆母外出應酬一位京裏來的大官,他大姐當時應該也在。回來後不過七天,兩人竟然雙雙自缢。燒了頭七後,公公就把年僅三歲的瓊兒抱回了華清院撫養。雖也沒避着不讓他見,可這關系終究是不如其他父子般親近。
阮氏心中感慨,忍不住又道:“哎,你表姐才華橫溢,人又和善。你當初若是肯聽我的——”
楚清瓊見他舊事重提,皺了皺眉,直接打斷道:“爹,這種事莫再提了。”阮氏尴尬地住了嘴,一時有些讪讪。楚清瓊見他這般,到底是自己的親人,神色緩了緩,“爹,您回院子去吧,晚上,我陪您一起用膳。”
“哎,哎,那,那我就不擾你了。”
阮氏吞吞吐吐地應了一聲,挪着步子轉身要走。楚清瓊見他欲言又止,想了想,告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爹,這人,從來都只能信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