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極品

認識久了,王悅覺得謝景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自己從前确實看走眼了,謝景這人你瞧着他冷冰冰的不近人,乍一眼看去很唬人,其實沒丁點脾氣,相當溫文爾雅的一個人,有點古板,又有點悶,又有點好玩。

王悅和謝景處久了就發現,這其實是個性子很溫柔的人,說話做事都恰到分寸,放在晉朝,他大約就是家學淵源的世家所出的君子,端正又清白的那種。這倒不是說謝景沒什麽城府,男人心裏頭有城府,城府裏頭可以是機關重重,也可以是養着花鳥魚蟲。王悅感覺出自己開始慢慢喜歡這人,這人身上确實有那麽點魏晉古風。魏晉風流不一定是癡狂任誕,芝蘭玉樹長于庭,賞心又悅目,這也是魏晉風骨的一種。

王悅這會兒只是出于百無聊賴又加上好奇才揣摩人家,他壓根想不到,很久之後,他死皮賴臉地纏着人家,那真是天天就靠着揣摩謝家大公子的心思茍活的。

世上的事兒總是很無常,就像王悅這時候兢兢業業地替王老板擦着玻璃櫃臺,他也不會想到,他不久之後竟是還能回去晉朝,繼續做他風頭無兩的賭徒。

這幾日,王老板出了遠門,老朋友病逝,他趕着去另一個城市奔喪,關了幾天店。

王悅一下子無所事事起來,大花給王老頭抱回去養了,王樂要上學,風頭緊,晚上的貼膜生意也早就因為躲着城管而停了多日,他一個人晃蕩着,好像瞬間沒事兒幹了。

王悅又去店裏買了幾本講晉朝歷史的書回來,有事兒沒事兒翻兩頁,翻來覆去地翻着兩件事兒,一件是王敦之死,一件是明帝駕崩。

無論多少次,讀到這兩段,王悅都有種心髒頓停的感覺。

他依舊不怎麽能相信,這都是一千八百多年前的舊事了。

在家坐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看了兩天書,看得腦子暈沉沉的,王悅忍不住擡手揉了下太陽穴,打算起來給自己做點東西吃,剛一起身,就聽見敲門聲響起來。

王悅開了門,外頭站着兩天沒見的謝景。

謝景瞧着王悅這副餓得沒知沒覺的樣子,皺了下眉。

半個小時後。

王悅跟着謝景站在了一棟樓底下。

“你現在住這裏?”王悅扭頭看了眼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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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點了下頭,朝電梯走,沒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眼,解釋了一句,“謝家老宅我不常住,我以前不在國內,回來後一直住這兒,所以上回你去老宅沒找着我。”

王悅有些詫異地看了眼他,腦子裏忽然記起謝家那個黑衣的女人,以及兩人初見時那場劍拔弩張的葬禮。王悅自己也是大家族出身,他知道大家族面上瞧着風光,雲谲波詭不為人所道,他倒也沒問什麽,跟着謝景進了電梯上了樓。

“家裏比較亂,我一個人住也不怎麽收拾。”謝景推門進去前,扭頭看了眼身側的王悅,“我大學學的是建築設計,家中圖紙和模型比較多。”

王悅猶豫着問道:“建築,你會蓋房?”

謝景明顯頓了一下,“會吧。”

王悅看着謝景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這一千多年後的富家子弟,這和過去的人确實是不大一樣。還會蓋房,這看着倒是……呃,挺懂得過日子的。

王悅跟着謝景走了進去。

剛進去的時候王悅微微一愣,屋子确實是有些亂。

實際上房子很寬敞,也只有零星幾件樣式簡單的家具,但一眼望去全是厚厚的圖紙,進門就是幾個落地的巨大玻璃櫃,裏頭塞滿了圖紙,地板上也堆了許多疊半人高的圖紙,一眼看去全是紙,看得人眼花。

書桌靠着落地窗,上面擺着電腦、紙筆、堆了一半的建築模型、還有許多王悅不認識的東西。書桌正對面就是一扇落地窗,從落地窗看出去,整個城市的風光都盡收眼底,街道和小區徹底抽象成了一堆線條和幾何方塊,極目之處,一條鎏金溢彩的地平線。

東晉有門學問,就叫識鑒,說白了就是從細微處看一個人的品性,王悅當時就覺得謝景這個人氣象極廣,可低頭又看看堆了一屋子都快讓人沒地方下腳的圖紙。

……他又覺得還是收回剛才那句評價好了!

謝景知道王悅餓,帶他回家之前給他買了點吃的,王悅沒吃多少,他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讓王悅在屋子裏唯一的一張沙發上坐下,自己轉身去了廚房。

王悅坐在沙發上四下看了圈,感覺自己像是被浩蕩洶湧的一群紙給圍困在了高地,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了下。

他确實有些沒想到,謝景家裏會是這個樣子。屋子裏這麽多圖紙,一張張畫下去,得畫多少年啊。這個人從小到大,是只幹了這麽一件事兒嗎?一個人一輩子若是只幹一件事兒,那想來真是……活得一點意思都沒有啊!他忍不住朝廚房看了眼。

謝景翻了會兒冰箱,簡單給王悅弄了點吃的。

王悅拿着筷子吃飯的時候,忽然問了一句,“你一直都是一個人住?”

“嗯。”謝景把水杯給王悅輕輕推了過去。

王悅接過水杯,心裏有些了然。這人怕是一個人住久了,多多少少有些潔癖,房間雖然亂,但是很幹淨。菜色很清淡,但是做的明顯比他這個半吊子好吃,瞧得出來這人平時就是吃這些的自己做的。王悅剛重生那段日子,也是什麽都不會,跟着什麽都不會的王悅住久了,硬着頭皮也學會了不少,他只是沒想到,謝景這種大戶人家的富家公子哥也和落魄時期的他差不多。

看樣子古時纨绔和現代的還是有不少差別。

謝景伸手将一盤菜放下了,看着低頭一筷子一筷子挑肉吃的王悅,忽然覺得王悅這人還挺好養活,挺好打發。他就這麽看着王悅挑完了一盤菜裏所有的肉,随手将手邊的一盤竹筍肉絲推了過去。

王悅來者不拒,他确實太久沒享受過別人做飯給他吃這種待遇了,菜色雖然清淡,不是特別合他的口味,但是王悅現在真心不挑。混成這副德行,能吃飽就不錯了!真當自己還是琅玡王家大公子?

謝景看着埋頭吃飯的王悅,覺得量應該不夠,又瞧見王悅蘸着油吃肉,不像是個喜歡吃清淡的。看了會兒,他回廚房又翻出碟肉,按着菜譜學着做了道紅燒肉。剛端着盤子出來,他就看見聞到香味的王悅刷得一下擡起了頭,眼睛都快綠了。

謝景把那盤油膩的紅燒肉擺在了桌子上,肉燒得松軟滑膩,油光十足。

王悅吃了一口後,看着謝景整個人的眼神都不對了。

好吃到他真的想哭!

怎麽會有這麽好吃的肉?!

我大晉朝清湯寡水的根本沒有這麽好吃的肉!

整一頓飯吃下來,王悅從一開始的有點餓,吃到後面他覺得自己應該是餓瘋了。謝景瞧見他喜歡,回去順手把剩下的幾個菜做了,王悅坐在桌子前捧着碗,滿腦子都是這個好好吃!那個好好吃!要不要喊王樂過來一塊吃?不對王樂還在上學!那要不要給她包起來帶回去吃!

謝景瞧着有些來不及吃的王悅,極輕地笑了下,忽然忍不住擡手輕輕揉了下王悅的頭發。王悅吃得正糾結沒有察覺,謝景垂眸望着他。

一個人吃住習慣了,頭一次給人做菜,瞧見他喜歡,原來是這種感覺。

王悅吃了一半,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擡頭看向謝景,“謝謝。”

謝景沒說話。

吃完飯,又給剩下的全打包了,王悅坐在陽臺,心滿意足,吃飽喝足精神氣足,人也爽利多了。他回頭盯着廚房的門看了會兒,他知道謝景在廚房裏收拾,那感覺有些奇怪。

這日子,好像一夜之間忽然間有了些煙火人情味。有個人陪着,知冷知熱的,明明離家千遠萬遠,竟是也有點家的感覺。

他坐在陽臺上,撐着欄杆往下掃了眼,這樓層是真的高,低頭看去幾乎有眩暈感,王悅趴在欄杆上俯瞰着這座城市的風光,他知道這城從前也是正兒八經的老皇都,和後來的金陵一樣,也曾有無數的帝王在這兒問鼎天下,如今卻只剩下了老故宮土城牆,還有清風明月勝似當年。

皇圖霸業,說好聽了,真不過大夢一場,還不如又餓又饞的時候一碗紅燒肉。王悅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笑着笑着又有些難過,難過之後又覺得其實還行。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王悅回頭看去,謝景正好端端地望着他。

“在想什麽?”

王悅漫不經心地掃了眼腳下的城市,忽然對着謝景道:“剛才的肉好吃。”他望着謝景笑了下,“沒想到你還會做飯,還做的這麽好吃。”

“一個人住久了,雜七雜八的什麽都會點。”他看了會兒王悅,“還怕你吃不習慣。”

“沒有。”王悅立刻捍衛紅燒肉,他哪裏是吃不習慣,他那簡直就是相逢恨晚,“相當好吃。”

“真的呀?”

“是啊!”王悅怕謝景不信,忍不住開口道:“說真的,要是放在我有錢的時候,我真砸錢讓你給我頓頓做肉吃,多少錢都無所謂,騙都要騙你上我家來做飯。你是沒趕上好時候!我如今也只能白吃你的,占你便宜了。”

謝景望着王悅沒說話,笑了下。

王悅給謝景那一瞬即逝的笑猛地給晃了下神,那日頭打得太足太好,謝景正好站在陽光裏頭,眉舒目朗,端正清俊,王悅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前花天酒地腦子壞掉了,腦海中砰一聲濺過吊兒郎當的兩個字。

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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