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歷史

住院觀察了一段時日,也沒查出什麽大事兒,醫生同謝景在病房外說了幾句話,沒過幾天,王悅就從醫院裏出來了。

王悅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外,能吃能喝,還真沒什麽事兒。王樂在超市買了一沓衛生紙,每天一放學回家就兢兢業業盯着王悅,生怕王悅鼻血忽然就噴出來,盯了幾天,王悅一點事兒也沒有。王樂有些納悶,納悶之餘,心卻是漸漸定下來了。

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了啊,省得她每天提心吊膽地抱着沓餐巾紙時不時就往王悅房間跑,這也省的謝景天天往她家跑。王老板聽聞消息,幹脆就給王悅放了長假,王老板是個注重名聲的人,生怕王悅猝死在他店裏傳出去外人說他剝削勞工,王樂來給王悅請假時,他塞了王樂點東西,王樂出門拆開一看,發現是八千塊錢。

這日,王樂正在學校上課,低頭正刷着手機,忽然聽見講臺上老師說了句什麽,她皺了下眉,伸手拍了下前桌的人,“喂,她剛在講了什麽?”

那穿着藍色校服的平頭少年側過頭,壓低了聲音,“她剛說,隔壁圖書館辦了個傳揚國學的歷史講座,讓我們有空可以去聽聽。”

“我剛聽她說魏晉?”

“這一期好像是講魏晉歷史的。”那平頭少年忽然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漲紅了臉,低聲咬牙道:“快把手機收起來,老師走過來了啊!”

王樂刷一下将手機塞到書本下,一臉凝重的正氣,她擡頭迎着語文老師的視線,裝作若有所思的樣子輕點了下頭。腦子裏想的卻是,魏晉?王悅不是喜歡魏晉來着?唉,是魏晉吧?

放學後,王樂繞了個遠,專門跑到圖書館買了兩張門票。

周六,王悅坐在席位上,看了眼左右稀稀拉拉坐着的兩三個中年人,而後她回頭看向捧着盆爆米花低頭玩手機的王樂,伸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耳機。

王樂倏然擡頭,摘了耳機,“啥?王悅你說啥?”

“這什麽地方?”

王樂環視了一圈人數寥寥的聽衆席,心裏直嘆我操!這地方簡直比她想象的還要凄涼冷清啊。果然這年頭國學情懷不好賣。她看向王悅,“是個講座,講魏晉歷史的,你不是喜歡這種東西?”

“魏晉歷史?”王悅的臉色一下子就怪異了起來,忍不住問道:“和我講?”

“廢話,這是個講座,不和你講和誰講?來都來了,聽一會兒,聽不下去就走人,沒事啊。”王樂安慰性地拍了下王悅的肩,“這講師水平很高的,老教授,歷史學者,專家!”說着話,王樂伸手把王悅轉了回去。

然後她掃了眼臺上的講桌,默默擡手帶上了耳機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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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耳邊的歌聲戛然而止,王樂看着沒電了的手機,終于擡起手慢慢揉了一下脖頸,她看了眼周圍,本來就不多的人如今更少了。輕輕啧了一身,她擡頭看了眼前面一動未動的王悅,先是一頓,随即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這該是有三個多小時了吧,這姿勢都沒換一個過啊?

她忍不住也好奇地豎起耳朵聽了兩句,正好聽見那中年男人喝了口水清了嗓子說嘆六朝舊事,“東晉這一朝,主弱臣強,它的根基就是壞的,東晉自诩是華夏正統,可真論起來,它甚至還不如劉淵創立的前漢靠譜。晉朝皇族司馬氏怎麽取的天下?只有北方的羯人石勒說了句大實話,司馬父子,欺他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司馬家也配論道義和正統?

再說說晉朝那一群子家臣,西晉開國那幾位中流砥柱,說穿了就是叢牆頭草,嘴裏念着忠義,自诩是清流名士,可轉頭啊就用沾着舊主曹魏鮮血的雙手來侍奉司馬家了,被司馬懿滅了三族的何晏,被質問高貴鄉公何在的賈充,其實都是同一類人,就這群人,你能指望他們有多高的政治覺悟?

八王之亂,司馬王氏引狼入室,北方大亂,這幫人把數百萬孱弱無依的百姓丢在五胡的馬蹄下,自己逃到了江東,他們哪裏還記得管這舊國數百萬黎民的死活?這說的就是以琅玡王家為首的東晉那些個豪門士族。東晉代代都有君臣喊着要收複中原,打着北伐的大旗,樣子做得是十足,可實際上北伐就是個好看的幌子,争奪兵權才是真的,祖逖死後,東晉的士族打仗就是為了争奪兵權。

東晉門閥淩駕于皇帝之上,尤其是東晉初期,君權由臣子賦予,君主看不順眼可以廢了再立,家族利益千秋萬代。在東晉那幫門閥大戶的眼中,北方漢人的死活可不關他們的事,鞏固家族地位才是首要。以琅玡王氏為首的門閥全是這樣,政治黑暗時,王導身居高位手掌重權,本當肅清朝堂給東晉換點新鮮的血,可他卻宥于門戶私計,天天為了自家的事兒打算,晚年更是屍位素餐,專業和稀泥,而他不僅不覺得羞愧,還洋洋得意說後人當思他愦愦。後來的桓溫有句話,說的是王家的王衍,可我覺得這句話和琅玡王家其他人也挺配的,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虛,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後來的王導之所以沒落個王衍一樣的凄慘下場,無非是他的運氣比他從兄稍好些罷了,若是同樣落在石勒手上清算一筆,無非又是個王衍之流。東晉諸位臣子,大抵如此。”那位學者說完了,擡手從一旁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王悅一直走在那兒看着那人,他靜靜聽着,一字一句,他聽得都很清晰。

一千八百年前的舊事,兩百年風雲,輕描淡寫不到四個小時便說盡了。

王悅忽然記起那年并州冷卻的烽煙,記起那個從并州遠道而來吊兒郎當的少年将軍,他記起那年涼州疆場,戰死東晉将士的屍首被饑民蠶食到只剩一副副蒼白骸骨,他記起那年幽州漫山遍野浸着血色的鵝毛大雪。

他還記起那一年王家祠堂草木深,他跪在王氏列祖面前,王導第一次對他動家法,他跪在地上渾身是血,卻仍是筆直着腰背一字一句淡漠地背着王氏家訓。

“君子不讓,修身以齊家,泯軀以濟國……”

書生輕議冢中人,冢中人笑爾書生氣。望着臺上的人,王悅想的是,你又算什麽東西?

王樂聽着那專家說了一陣子,看着幻燈片一頁頁從眼前打過,雖然不是太懂,但是覺得這人還挺有道理,她回頭看着王悅,“這說的挺好的啊!”

王悅看了一會兒,淡漠道:“說的大部分是錯的。”

王樂一聽就知道王悅吹牛,王悅是她哥,她還不知道王悅打小有幾斤幾兩,她下意識就說了一句,“王悅你別裝了,這是歷史教授,他能有錯?”

說的是我爹,我能有錯?王悅淡淡地看了眼王樂。

“王悅!”

王樂忽然開口喊了聲,伸手去拽王悅的袖子,拽了個空,她朝着忽然起身離開的王悅喊道:“哎!王悅你幹什麽去?哎呀怎麽回事啊?”她忙收了手機,起身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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