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泥巴怪林林

初九之後,冰雪漸漸化了。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媽媽才會選擇初九帶着姐弟倆“嫁”過來的吧。

融雪比下雪更冷,祝文頤手腳卻比之前更暖和,因為奶奶給他們姐弟倆各送了一套保暖手套和腳套,比前幾年的處境好多了。

家庭裏一下子增添了四口人——爺爺奶奶、爸爸、林林,生活開始吵嚷起來,祝文頤那麽喜靜的一個人,卻也沒有覺得有多難受。

把柴米油鹽揉碎了,摻在空氣裏,房子才會有一絲一縷的人氣兒。

祝武凱融入得異常順利,第一天晚上就已經懂得抱着奶奶的脖子,撒嬌說“要跟奶奶一塊兒睡”,成功收獲了一籮筐寵溺的目光,還額外得到了一個真正的巧克力。

祝武凱撒嬌得來的巧克力,包裝跟林林撿出去的三個一模一樣,含在嘴裏甜得涎水直流,還得靠祝文頤給他擦嘴。

祝文頤嘗過了“鹹巧克力”,又見着弟弟這樣開懷地笑着,很快确定了一件事情:林林在巧克力裏使壞了。

具體使了什麽壞她不确定,但總歸是不能直接問奶奶的。向大人告狀是小孩子共同的禁忌,這種約定俗成的事情祝文頤才不會做。

有什麽事情就私下裏解決,小孩子的事情大人是不配插手的。

祝文頤自認是個小戰士,是為了保護媽媽和弟弟,才屈尊降貴住在這裏的。林林算計了弟弟,那她也要找個機會算計回去。

祝文頤心裏藏了這麽一點事兒,眼神兒整天擱在林林身上,巴不得找個機會就往林林嘴巴裏塞一大把鹽巴,免得對方再往巧克力裏裹。

可她根本沒這個機會,因為林林太浪了。

賀家的早上,用一頓放了榨菜的白米粥熱場,在林林胡亂扒完粥就撒丫子跑的背影裏升華,在奶奶叉腰大喊“記得回來吃午飯”的吊嗓子裏正式拉開帷幕。

這三樣缺了任何一樣,早晨都不完整。按照爸爸的話來說:“奶奶不罵一罵林林啊,我就總覺得沒睡醒。”

祝文頤總也抓不住機會實施她偉大的報複計劃,一把鹽在口袋裏兜了一禮拜,灑的灑,化的化,都換過三茬了,還未曾有一粒偉大的鹽同胞打入敵人口腔內部。

祝文頤很是有一點郁悶,林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襲弟弟,自己卻沒找到時機反擊,在祝文頤的鬥争史上,這稱得上是一筆濃墨重彩的、具有裏程碑意義的敗筆。到正月十四的時候,這已經變成了祝文頤自己的戰鬥,跟弟弟是否吃到鹹巧克力已經沒那麽相關了。

林林實在是太浪,吃完早粥就飛快跑了,午飯和晚飯的時候又按時溜回來,重複早上的流程,再次消失不見。

也不知道是幹什麽去了,她每次出現身上都髒兮兮的。明明該是個小公主,卻硬生生将自己作成了泥巴怪。

奶奶教訓過不知道多少遍,林林還是我行我素。而奶奶最後總會妥協地嘆氣,似乎她也拿林林沒辦法。

——祝文頤看出來了,奶奶寵林林,幾乎已經到了溺愛的程度。可她看不出來的是這溺愛裏有多少無可奈何,又多少嘆息悵惘。

長輩們通常不會這樣無底線地縱容小孩子,這其中一定裹了什麽不便于明說的陳年舊事,比如愧疚,比如同情。

祝文頤不敢在奶奶的鍋鏟底下實行打擊報複,只能另找機會。

終于在某一天,她在菜園一角發現了林林。

祝文頤當機立斷,一角踏進菜園,沒聲沒息地出現在林林身後。她居高臨下地圍觀蹲着的林林,發現林林拿着一個鏟子,正在全神貫注地鏟土。

林林蹲的動作很随意,蕾絲邊裙擺全都掉在了地上。剛剛化過雪的土地濕得發黑,把裙邊也洇得髒兮兮的。

不遠處的地上攤放了一個塑料袋,幾條蠕動的蚯蚓在塑料袋表面蠕動,怎麽也沒辦法鑽進土裏。

“你在幹什麽啊?”祝文頤問。

林林沒說話,也沒回頭看祝文頤一眼。

“林林,你在挖蚯蚓嗎?”祝文頤又問。

林林回頭瞪了祝文頤一眼,說:“不要叫我。”

說着,她一手拎起塑料袋的兩端,一手提着鏟子,走出了菜園。

她把塑料袋重新攤開在水泥地上,看着蚯蚓蠕動,然後嘴角揚起一個詭異的笑容,舉起鏟子鏟下去,成功地把蚯蚓鏟成了兩截兒。

祝文頤看得心驚膽戰,沒想到祝武凱卻樂呵呵地跑了過來,說:“你在玩什麽!”

他跑起路來一颠一颠的,祝文頤生怕他摔了,連忙跨幾步去接。

祝武凱從塑料袋上抓起一條蚯蚓,“呋呋”笑着。滑膩的青灰色軟體動物在祝武凱胖乎乎的手指間掙紮,祝文頤見到這個場景,甚至都不大願意認這個弟弟了。

“是要釣蝦子嗎?”祝武凱興奮問。

大半年前的盛夏,祝文頤帶着他釣了一次蝦,他就心心念念,見着蚯蚓立刻就能聯想到那邊去。

祝文頤說:“冬天沒蝦,夏天釣。”

沒想到林林卻看着祝武凱,笑得愈發詭異了。

祝文頤看見這個笑容就慎得慌,她本能地知道,自己也許出師不利,不僅沒辦法報仇,還要在給弟弟找來新的禍患。

果不其然,林林接下來說道:“不釣蝦子,切斷之後和巧克力一塊兒炒,送給你吃。”

這樣說着的時候,林林手起鏟落,飛快地将蚯蚓又斬成幾段。幾節幾乎短成正方形的蚯蚓可憐巴巴地爬着,并不知道經歷了什麽。

祝文頤很快聯想到那一天的鹹巧克力,在如此“生動”的展示面前幾乎要吐了出來。她不信林林真的這樣做了,可腦海裏還是忍不住将蚯蚓和巧克力結合起來,用想象力硬生生将兩樣東西的特征揉捏到一起,得到一個惡心得不行的雜交品種。

祝武凱不怕蚯蚓,也喜歡吃巧克力。可林林的言行還是成功地把他吓哭了,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說來就來,嗓音嘹亮,像海軍的小號一樣。

他仰着頭,面部朝天,整張臉皺成一團,鼻子一抽一抽的,造型有點像報鳴的公雞。

祝文頤怒從中來,兩手一伸就是一套降龍十八掌兼排山倒海,把原本就蹲着的林林推得坐在了地上。幾秒鐘之前她還怕蚯蚓怕得不得了,連帶着對林林也生出一些敬畏來。

可恐懼沒那麽牢靠,眼見着弟弟被欺負了,祝文頤立刻把畏懼抛到腦後,她瞪着眼睛看向林林,說:“不準欺負我弟弟。”

模樣瘆人,眦裂發指。

祝武凱嘹亮的嚎叫很快把媽媽吸引了過來,媽媽一見到三個小孩子聚在一塊兒就頭疼,小孩子的事情根本說不清對錯,清官都難斷家務事,更何況她才剛剛進這個家不久。

媽媽問:“怎麽了?小文你怎麽欺負姐姐和弟弟了?”

在場三個小孩子,林林被推坐在地上,祝武凱哇哇大哭,只有祝文頤瞪着眼睛撅着嘴,像被西班牙鬥士挑撥過的西班牙牛。

祝文頤指着林林,說:“她吓唬弟弟。”

她不想再給祝武凱增加心理陰影,因此說得語焉不詳,根本表現不出原“吓唬”的十分之一。

這樣單薄無力的說辭自然不能說服媽媽,她皺着眉頭,決定從自家女兒開刀,教訓道:“大家都是家人,有什麽話好好說,不能打架,不能欺負人。”

誰知林林卻突然從地上抓起一把蚯蚓,也不管手裏到底有幾條,洩憤似的一股腦全部扔在了媽媽身上,然後爬起來飛快地跑遠,連鏟子也不要了。

在場三人全部愣住了,連小喇叭祝武凱也不哭了,呆呆地看着蚯蚓。

“怎麽了,你們母子仨都圍在這裏幹嘛?”奶奶适時出現,問。

祝文頤呆了呆,眼見着對方連大人都敢挑釁,頓時把“不向大人告狀”的原則抛到了腦後,幾乎要脫口而出:“奶奶,林林她把蚯蚓……”

這是她這麽多天來第一次喊奶奶,沒想到是為了告狀。

沒想到媽媽拉了拉祝文頤的手,對祝文頤使了個臉色。祝文頤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把話咽了回去:“……切成了兩半。”

奶奶愣了愣,說:“這孩子,說了要愛護動物,怎麽不聽話,看我不訓她!”

奶奶咬牙切齒,追着林林的背影去,大抵是要開啓“你不想聽我偏要說”大法了。

祝文頤疑惑地望着媽媽,不懂媽媽為什麽要阻止自己。卻見着媽媽用一種很憐惜的眼神望着林林跑遠的方向,眼神裏似乎有萬語千言。

媽媽她除了愛我們……原來也是愛林林的嗎?

可是,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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