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晉江獨家發表
梅伊嶺很是無奈,近年來賀家出了太多事情了, 她往這邊跑都跑累了。
但爺爺的病千真萬确,做不得假。在爺爺奶奶還有餘力的時候, 将賀林奈丢給兩位老人倒還情有可原, 可一旦力有不逮就接回來,這是梅伊嶺與爺爺奶奶當時的約定, 現在到了履約的時候了。
梅伊嶺說要帶走賀林奈, 奶奶自然沒辦法用“孩子不喜歡你”為理由拒絕。說到底這才是親生母女,就算嫌隙再大, 可總有消除的一天。自己這老婆子插在中間從中作梗,怎麽都不是個事啊。
因此梅伊嶺出現在黑漆漆的賀家, 對賀林奈說:“林林走吧,跟我回家。我已經跟奶奶說好了。”
賀林奈一向不喜歡梅伊嶺,梅伊嶺自己也清楚。可是那天晚上,賀林奈只是仰起了頭, 臉上淚痕未幹, 說:“好。”
賀林奈在新家過得并不算太好。
新爸爸并不喜歡她, 這是在六年前就已經注定的事情,更何況這時候還有了一個兩歲半的兒子呢?賀林奈的處境可想而知。
好在新爸爸雖說不喜歡她,但也不至于到讨厭的地步。提供一個房間,一雙筷子,一個學籍還是綽綽有餘,只是無法提供親情罷了。
賀林奈變得沉默寡言,不像在賀家一樣随心所欲。在這裏她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陌生人,沒有爺爺奶奶,甚至連祝文頤也沒有。她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麽低頭,怎麽盡量不打擾後爹的生活,怎麽忍氣吞聲。
她突然理解了祝文頤。
她一向覺得祝文頤太乖了,明明本性甚至比自己還要叛逆,可表現出來卻是教科書式的乖巧。
因為沒有依靠,踩在腳下的地也不是實心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坍塌,連自己會被送往哪裏都不知道。
你看,自己不就想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嗎?
賀林奈穿起了祝文頤的人設,并且适應得十分良好,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她聽到新爸爸在餐桌上誇她:“幾年不見,林林變得好乖了,而且照顧弟弟的時候,也有姐姐的樣子了呢,哈哈。”
賀林奈便放下筷子回答說:“我原來也有個弟弟。”
她說謊了,她沒有弟弟,弟弟是祝文頤的,她現在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問祝文頤學來的。
閑暇時賀林奈被交代要好好照顧弟弟。弟弟才兩歲半,剛剛學會走路,在家裏橫行霸道,撞到柱子非得讓柱子讓路的那一種。賀林奈心裏煩得不行,可還是得裝出懂事的樣子。
不懂事的話,又被送回去了怎麽辦?奶奶明明都那樣說了,不還是把自己交給了梅伊嶺?而且祝文頤也讨厭自己了吧。自己絕對不要再回去了。
賀林奈走神了兩秒鐘,就在這兩秒裏弟弟追着小狗摔倒了。
梅伊嶺在廚房裏喊:“林林,弟弟又怎麽了?”
“沒怎麽!”賀林奈連忙把弟弟扶起來,先拍了拍弟弟身上的灰,然後輕聲安慰他。
弟弟一直哭一直哭,怎麽安慰都沒有用,嘴巴張得大大的,哭聲像是要把房頂掀掉。
賀林奈哄了一會兒不見成效,心裏便很煩躁,恨不得找塊手帕堵着他的嘴。等賀林奈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她把弟弟的嘴巴給捂住了。
弟弟的哭聲被悶在手掌裏,嘴巴毫不留情,張嘴就咬,咬了賀林奈一手的口水。
賀林奈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想:我不能再呆在這裏了。
她不能再呆在那裏了,于是她偷偷跑回了賀家。
明知道賀家現在沒有人站在她這邊,可她還是決定回去。就算奶奶不要她,祝文頤讨厭她,但至少,爺爺還是喜歡她的。
……吧。
“媽,為什麽不拆遷?現在這個家都這樣了,還守着一塊老地基,有意思嗎?!”
病房內傳出争執聲。
賀林奈停頓了一下,沒有勇氣再去推開那扇門。
為什麽又在病房外聽到了争吵呢?為什麽偷偷跑回來一次,就正好聽見他們在吵架呢?
“有意思,我覺得有意思極了。”奶奶的聲音響起來,平靜裏帶着巨大的壓抑,像是賭氣似的說出了這番話,“倒是你們,整天想着錢錢錢,錢有意思嗎?沒了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地,你們拿了錢有什麽用?那就沒有根了!錢可以再賺,地可就拿不回來了!”
“是,錢可以再賺,可爸的命就救不回來了!”二叔的聲音很氣憤,“媽,你就跟着我們去浙江,我們把爸也帶過去,找大醫院治,肯定能治好的。活人比死人重要啊,媽!”
哦,還在吵拆遷的事情呢。賀林奈站在門口冷漠地想。
“……”奶奶沉默了。
“媽,把地賣了吧,賣了之後我們去浙江,想怎麽治就怎麽治。這裏的醫生說治不好,那是他們水平不夠。現在醫學有什麽治不好的,我們去浙江,什麽都可以解決了。”二叔再接再厲勸說:“爸肯定也不想看到我們就這樣放棄他了。”
“……”奶奶還在沉默。
“快點決定吧,政府出面,那房子肯定要被拆遷的,就看錢多錢少。老夏在拆遷辦有同學,能多拿一點,現在只需要媽你點個頭了,”二嬸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切:“媽欸,我的媽!別再冥頑不靈了!再不決定我們廠子就真的要破産了!我跟老夏拿出最後的二十萬回來,總不是真的拿回來打水漂的啊!”
啪!賀林奈聽到了東西摔到地上的聲音。
“你、你們!”奶奶的聲音一喘一喘的,似乎有點生氣:“我當你們回來是擔心你爸的病情,一回來就給了二十萬,原來是打着這個念頭!這先禮後兵的策略也是玩的好啊!錢就這麽重要嗎!連親生父母都算計?!!”
話撕開了,二嬸也就不裝那副賢良淑德的樣子了,連語氣都變得冷冰冰的。“是的啊,要不是這裏還有棟老房子,我才不高興回來呢,這裏破的要死,孩子每年過年回去之後身上都會長疹子。這破地方有什麽好留戀的,政府要拆遷我還巴不得呢,能賣點錢為什麽不賣?賣了我們給治老頭子,就算治不好,死前也能享受一把,哪像現在這麽苦。醜話說在前頭,我帶來的二十萬可不是白送的,媽你不同意拆遷也行,這錢是一定要還的。”
“瑤瑤!”二叔呵斥道。
二嬸繼續說:“賀慶夏你看我幹什麽?我說的哪一句不是實話?你自個兒沒出息,賺了一點錢就說要擴建,結果呢,資金鏈僵着了吧?我說讓你小心謹慎點,你又不聽,現在只能把注意打回老家。當初這主意不是你提的?你現在還瞪我,咋,還想推到我身上?我跟你說,你做了虧心事就別怕鬼敲門!反正話我是說得清清楚楚了,該怎麽做,媽你自己想一想。我還叫你一聲媽,是看在您這麽多年不容易,尊重您。您也別太固執了,您說是吧。”
二嬸牙尖嘴利,說得奶奶的心鮮血淋漓的。
為了爺爺的病,奶奶本來都很猶豫了。可現在被二嬸這樣一說,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麽也提不上來。奶奶看着病床上昏睡的爺爺,又看了看面前惟利是圖的二兒子,悲從中來,大叫着“老頭子我對不起你!”,雙腳一軟便摔在了地上。
昏過去了。
“媽!你怎麽了!”二叔的聲音驚慌地響起來。
賀林奈在門外聽了一大出倫理戲,此時才忍不住撲了進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忍到現在的。
“奶奶!”賀林奈沖到奶奶身邊,抱住奶奶的腦袋。二叔伸手想探一探奶奶的呼吸,被賀林奈一把揮開。
“還愣在這裏幹什麽!叫醫生啊!”賀林奈沖着二叔吼了一句。
二叔愣了愣,也許是對于之前的所作所為終究有愧疚,最終站了起來朝門外跑去。“醫生!護士!有人暈倒了!”
賀林奈盯着病房裏另外一個人,惡狠狠地說:“要是奶奶有什麽事,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她表情猙獰,活像是人間惡魔。想到這個小女孩兒的前科(指打架的時候砸破鄭瑤腦袋的事情),二嬸竟然莫名有些後怕。
賀家也許是真的命犯太歲,今年連續不斷地出現變故。
先是爺爺發了癌症,後來二叔生意出事,接下來奶奶氣暈了,被送進急救室搶救。
萬幸本身就在醫院裏,并沒有耽誤救援的時間,奶奶第一時間被送進了急救室。
急救室外,一大家子人坐成兩排,氣氛壓抑,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賀林奈坐在三叔的身邊,惡狠狠地盯着二叔二嬸。三叔出現之後,她便把自己聽到的全數複述了一遍。她的證言太過誅心,因此并沒有人計較她為什麽不在梅伊嶺家裏。
三叔盯着二叔看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了,一拳揍了上去。
“哎你怎麽打人啊!”二嬸嚷嚷道,可除了值班護士朝這邊望了一眼以外,并沒有人動手去攔。
尤其是三叔打了這一拳之後,沒有下一步動作了。
三叔拎着二叔的衣領,語氣壓抑又痛苦:“哥!你怎麽能這樣當兒子啊!哥!!!”
賀林奈坐在一旁冷眼旁觀,心裏并沒有大的起伏。
這有什麽不可能的呢?有把親女兒扔掉的媽,自然也有想要拆遷款的兒子。
而祝文頤站在祝媽媽身邊,一只手牽着祝武凱,另一只手抓着媽媽,目光卻死死地盯着賀林奈。
賀林奈就在這裏!
可賀林奈并沒有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