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是的。年少輕狂的時候越想匡扶正義,到頭來發現反受其害的,卻是自己。”厲寅北說時,聲音裏竟也前所未有的低落消沉起來,落在她的耳邊,沙沙作響,她像是聽進去了,可是又覺得什麽都沒聽進去。
不過就是這幾分幾秒的光陰,她卻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心神,徒留在他面前的,不過是一具虛空的皮囊而已。
“三哥,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很傷心?”她沉默良久後才怔怔的問道。
哀,莫大于心死。
她說時聲音裏滿是悲恸,只是無法想象她深愛的那個人為着另一個人撕心裂肺的場景。
這樣的場景,是連想象都不可以出現的。
“諾諾,我和方卉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關系。”厲寅北見許諾說時萬念俱灰,他只覺得一顆心像是沉入到無盡的深淵中去了。
可是,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他還是不願意就這樣放手。
“三哥,我并沒有怪你。我只是——替你可惜,還有心疼——”她忽然又擡頭說道,眸間本來是想擠出一絲笑意的,只是那笑意才擠到一半,就生生的停在了那裏,其實是比哭還要難看的。
她自己深愛着厲寅北,由此及彼便能知道失去摯愛的滋味。
這樣的假設,她甚至只要稍有這樣的念頭上來,便覺着是要萬箭穿心的,又要如何一個人孤寂的存活于在這世上。
想必他曾受的錐心之痛,大抵也是如此罷。
“諾諾,你相信我。方卉她只是和我同年畢業到警局工作的同事。她負責前線,為了破獲特大的販毒走私案,不惜以身試險深入敵方當卧底。我則是負責犯罪心理分析。那個時候因為我對整個事态的推測失誤,還有罪犯的反偵查能力遠高出警方的估計,導致追繳行動最後以失敗告終,連當時的特大走私案的幕後主謀都沒現身就白白葬送了同事的生命,我和戰友趕到的時候,方卉的整張臉上都是鮮血,現場發生激戰,那一槍正好打在她的太陽穴上,她甚至沒等到我們過來支援就咽氣了。我那個時候發了瘋似的,沒日沒夜的工作分析就想着繼續追查下去,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要把幕後的主謀徹查出來,可是案子查到省。級相關的線索後就被攔了下來。”厲寅北說着說着,眉梢間不知何時已經皺成一個川字,那是他心頭永遠的創傷與遺憾,無可彌補。
“我那個時候不知天高地厚的,腦海裏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把幕後真兇徹查出來,可是案子查到省。級人員相關的線索後就被攔了下來,若不是有內應,罪犯的反偵查能力不可能迅速精準到這般程度。我那時的上司迫于壓力要我帶薪休假,我知道,其實他是希望我能就此收手。到後面,即便我不甘心,我也沒有辦法,光憑我的一頭腦熱根本撼動不了這根深蒂固的體質與弊端。我想了好多天,最終還是決定從部隊裏轉業。那裏不是我應該呆的地方。雖然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到現在,還是沒能釋懷當時自己的判斷。我從來沒有和你提起方卉的過去,只是因為我不希望讓你看到我也有這麽見不得人和妥協的一面。我不希望這件事的負面影響繼續傳染到你。過去的就是過去了,這件事已經是個休止符了。我們應該朝前看,不是嗎?”
他說完後,本來是想下意識的繼續握住她的手心,然而也就是輕握了下,終究是不自覺的松開了手。
只是,他剛放開她的手,許諾忽然又重新握住了他的手心。
“三哥,那時的你一個人扛着,是不是很辛苦?”她聽完後,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靜,平靜之外,心頭又大大的欣喜回來。
那種劫後重生的喜悅,她只覺得是不幸中的萬幸。她自己說完後又将他的手心握住貼在她自己的臉側處,明明是咧嘴對着他笑的,才一會的光陰,卻是連淚花都笑了出來。
“都已經過去了。”他像是安慰又像是總結道。
“三哥,你說的警。局真的這麽黑暗嗎?那小七還在這邊——”她平複了下心境後,想起正事後又問了起來。
“我說的都是很久前的往事了。我那個時候剛入職的時候,你估計還在上小學而已吧。過去了這麽多年,很多我以為無法撼動的弊端也都在整改消除。我只是——沒有把自己曾經的信念堅持到底就半路放棄了,就這一點來說,其實連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厲寅北說這時,神情寂寥的早已不複平日那個高高在上的大領導。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腦海裏浮現的都是當年那個愣頭青的一腔熱血的厲寅北。
要有多可惜,他最美好的年華,她都沒辦法親見到。
“不,三哥,在我心裏,你從來沒有抛棄過你曾經堅守過的信念。你只是将它深埋了起來,換了其他的方式來實踐你自己的信念。你還是和當年的那個剛入職的你一樣,從未變過。不管是過去的你還是現在的你,我都一樣喜歡一樣敬重。”她的語調低緩,然而一字一句的劃過他的心頭,就像是天際驟然閃過的流星,驚鴻一瞥的,卻是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永不磨滅的燈火。
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是懂他的。
他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三哥,我最遺憾的就是沒有早一點長大,沒有早一點遇到你。要不然,這麽多年來,你就不會一個人孤單這麽久了——”她說時手心緩緩的撫過他的額頭,仿佛這般便能将他眉間的川字熨平了似的。
這也是他此生聽過最動人的情話。
“諾諾——”他喊了一聲,可是心意相通的,也不需要再和她解釋什麽,喊了一聲吼便俯身過來,在她額上落下清淺一吻。
“三哥,上次你帶我去吃飯的地方,那個老板是不是方卉的家人?”心頭的千絲萬縷都理了一遍,許諾便問了自己不解的地方。
“恩。”厲寅北也詫異許諾的觀察力,應了一聲後又顧自道來,“他是方卉的父親,他從來沒有因為方卉的事情而萎頓過。用他自己的話說,當方卉決定從事這行職業後,他就已經做好了迎接這個結果的心理準備。在我心裏,他才是大隐于市的俠者。我和他還算投緣,所以有空了就會到他那裏轉轉。”
“那——你和伯父伯母的關系怎麽——”許諾聽了之後,憋了一會還是問出了心頭最大的疑問。
她已經去過好幾次厲寅北的老家,自然能感覺出厲寅北和他父母關系的微妙之處。
“不算很融洽。當年我畢業後去公安局任職時,我父親和母親兩人都全力反對,我父親總說,我越是想着匡扶正義,這世态就會越讓我失望。我那個時候一直不相信他說的話,以為他不過是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圖個安穩工作的說辭。他們越是極力反對我就越想證明自己。他們就給我兩年的時間,不出意外的話兩年後我就要按照答應他們的到大學去任教,走他們的老路,一輩子教書育人平安到老。其實那個時候我如果沒有那樣急功近利想要早些做出一番成績來,我就不會輕率的做出判斷,方卉也不會因為我的過失而白白犧牲。等到後面年歲漸長,我終于理解我父親說的話。可是那時的我也不是當初的自己了,我沒有辦法讓自己沒事人般的去面對他們。再後面,加之工作愈發忙了起來,我就極少回去了。”
“也許伯父伯母當年的确是出于私心的緣故才會極力阻撓你的決定,不過我覺得那也是他們愛你的緣故,天下為人父母者,愛子的心總是沒有過錯的。你自己說的,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已經是個句號了,你也不應該再放于心上。更何況,他們現在年紀都這麽大了,三哥,我不希望你以後會留有遺憾——”
“諾諾,我知道了。”他知道她擔心的事情,說時微點了下腦袋。這麽多年的心事,聽她一席話語,猶如醍醐灌頂,只覺得心境也随之開闊起來。
“知道就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伯父伯母對你這麽好,你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像是無可奈何的抱怨道,然而這樣的語氣,是早已不再糾結先前的過往了。
不過是随口的一句呢語,他卻聽得心酸起來。
這樣尋常平凡的親情,在于她,卻是彌足珍貴的。
“呀!都很晚了,你餓不餓?我煲的湯也不知道有沒有燒幹了!”許諾又望了一眼外面,早已是夜幕深沉,她忽然惦記起廚房裏煲着的湯水,大驚失色的問道。
“你差點把廚房給燒了,還好我一回來就去廚房裏把火給關了。”厲寅北這倒是炯炯有神的應道。
“還不都是因為你的緣故!”許諾嗔怪道,說時便起來朝廚房走去。
他亦起來跟在她的身後,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