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委實荒唐
夜,趙瀾也無心睡眠,索性開了窗坐在窗口瞧天上的月亮。
白日間從大順宮中回到這弘昌館中,送趙瀾來的宮中內侍才離開,他便被趙玉喚到趙斐房中好一通詢問。
趙瀾這才知曉不過一刻鐘前,便有人往他們屋子裏添置了好些東西。便是那面容肅穆的下使司設也特意求見了趙斐,送了些名貴藥材來做讨好之用。
趙瀾原先身份高高在上,在南趙之中自是有人哄着他,捧着他。一朝換了身份,倒也嘗盡了冷暖。如今不過得了幾分那‘韋國璞’的好感,到立馬換了境遇,如今需仰仗他人的滋味也就只有趙瀾自品了。
趙瀾耐着幾分五味雜陳之意将白日入宮之事同趙斐等人講明了,趙斐等人這才松了些心神。只內心也還留有幾分憂慮,唯恐那‘韋國璞’的好意夾雜了幾分陰謀。他們南趙皇室之人本就身份敏感,但凡稍有動靜便是萬劫不複之命,需得小心為上。
“唉。”趙瀾支了腦袋,半響長長嘆了口氣。
此番前來南趙,趙斐盤算最好的結果便是大順上皇能讓他們回歸故裏。日後雖也少不得被看管的命運,可遠離了大順皇都,總歸活命的機會便更大了。
趙瀾胡思亂想,索性到了院中走動。
今日院中景色已經大變,原先亂草叢生,此時卻早已修整,也植入了不少花叢綠樹。若非見底下泥土是剛剛鋪就的模樣,不曉得的以為這院子本就如此。
夜風吹來,此刻也有了幾分暗香。
趙瀾于臺階上坐了許久,覺得有點腿麻也就打算回轉去睡一會兒,結果剛翹着腿起身,一牆之隔處又傳來了幾分樂曲聲。
腳步一頓,趙瀾面色浮現了幾分猶豫。
對待周璩承,趙瀾當然沒有半分好感,只他也曉得周璩承身份之尊貴絕非他能得罪的。可思來想去又瞧見自己倒黴的腳,趙瀾心中又憋了口氣。
到底忍不住,趙瀾一腳略微翹着到了院子中。尋來找去,最後找了一枚小石子,這才又朝昨晚的亂石堆走去。亂石堆如今也被清理了,只在原地壘砌了一座假山,倒是比着之前更好攀爬幾分。
趙瀾腿腳不便,費了好大力氣才上了假山。
此時他探了個半顆頭,手中捏緊了那枚小石頭,便想着砸周璩承一下就趕緊回去,日後再也不半夜出來靜坐了。想來如今趙斐被上皇欽點謄抄祥瑞,周璩承也多少也要顧及大順上皇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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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這回一瞧,趙瀾便發現對面院落宮殿擺設大變,同他昨晚瞧見的竟無半點相似之處。趙瀾才流出幾分詫異之色,便聽到幾道利落的窸窣之音。不過幾息,便有二十幾個面色冷漠的士兵模樣從廊檐各處走出,此刻手執弓箭朝向趙瀾。分明趙瀾只要有半分異動,便立時放箭的模樣。
弓箭臨身,趙瀾立時後背出了一片冷汗。
不說他是極其惜命怕死之人,可他這十幾年來榮華富貴,心性自不算硬朗。如今更是少年,确實也未有想死之心。
趙瀾此時哪裏敢動,心中更是大悔,早知也就不來此了。若是這般死了,豈不是大大的冤枉。
歌舞此刻已然停了。
滿場靜默中,趙瀾忽聽到幾分略顯得沉穩的腳步聲傳來。不消片刻,趙瀾便見到了兩道人影。
“韋伯伯?”待那人面色稍微看清,趙瀾下意識心神大松,連忙喊道。
萬萬沒想到出現的不是周璩承,竟然是韋國璞。是他就好辦了,今日白天自覺跟韋國璞相處不錯,今日若是真惹惱了周璩承,想來韋國璞也願意為他說些好話吧。
如此想着,趙瀾悄悄手一松,故意将小石子偷偷扔了。
周顯這會兒已經走近了,身旁還跟了一人。這人瞧着三四十,身材高大,目光兇厲仿若人間兇神。
趙瀾自是不曉得,此人名喚許典,大順招賢納士之時,他舉石獅來投。後來周顯見他孔武有力,一直留在身邊作為貼身護衛。大順皇都留有的一萬城衛所,便是讓許典為将,也是周顯看重了他的忠心跟能力。
這會兒趙瀾被這樣的兇神瞧着,恍惚間想起了南趙之時,有人從山間中捕獲了一頭黑黃兇猛大蟲,後來送入南趙皇宮的百獸園時趙瀾也去瞧了,那大蟲便是如此神色,叫趙瀾瞧的心慌。
“韋伯伯。”趙瀾慌亂之中又喚了他一聲。
周顯面色有幾分怪異,趙瀾那幾聲‘韋伯伯’實在讓他有種難言之感。他到底年長趙瀾許多,真要如此叫他自也是可以。但到底也不甚高興,也便以為是如此稱呼多少有些不敬,因而心中不悅罷了。
“快叫他們把箭收回去,我并未有它意,不過聽到此處有樂曲傳來,夜間無聊難以入睡,這才爬上來瞧瞧罷了。”說話之時,趙瀾趕緊将雙手攤開舉了舉,以示他手中未握有什麽器具,自不是有歹意之人。
周顯踱步到牆根之下,見趙瀾又急又懼模樣,心中反倒高興了。叫這趙瀾不知天高地厚,見面便叫他叔叔伯伯的。
見他發笑,許典心領神會,只稍一揮手,那些弓箭手便收了手中利刃。只許典人就一步不離緊緊跟随在周顯身側。
“你…白日間腳還腫着,見你也疼的很,晚間倒是無礙了?這般高也能爬上來,趙小君子倒是厲害。”
見周顯故意揶揄,趙瀾有些尴尬的一笑,這才雙手扒着牆笑道:“韋伯伯,為何是你?昨日此處不是大順大皇子嗎?”
“你我一定要如此說話嗎?我看不如我叫人搭了梯子,你順着梯子到我這兒來。再則,我出了門去你那處也是一樣的。”
趙瀾一聽趕緊擺手。
“不行,我門外自有士兵看守,随意不得出門。若我翻了牆,也叫人誤會。我知曉大順律法森嚴,到時因此惹出事來,自然不妥,你我還是如此說話吧。實在不便,那就勞煩伯伯你搭個梯子也爬上來,咱們在牆頭說話便是。”
周顯一聽,真笑了。
“你叫我爬牆?”
便是以前還未登大位之時,周顯也謹小慎微過,卻也從未做出如此……如此胡鬧之事。
夜半無人時,爬牆?
“牆上風景獨好,緣何不能爬?”趙瀾見這韋國璞心情也不錯的模樣,于是也不放棄,只連連招呼對方。
再來,這韋國璞長的如此肅穆威嚴,同他老師一般,不笑之時有些吓人。若是能叫他做些出格之事,到也有意思。
周顯見趙瀾連連喚他,不知為何竟然也糊塗了,忽然應了聲,“好,許典你去找個梯子來。”
一旁許典略有幾分詫異,只他沉默慣了。為人又極其忠誠,對周顯的命令執行十分到位,辦事也一絲不茍。
聞言,也便沉默的後退一步吩咐了下去。不過一會兒功夫,就有人搬來了一把梯子。周顯真見梯子搭建好了,心中也升起幾分荒唐之意。可雖如此,卻也未有幾分不悅。
“韋伯伯,你小心些。”趙瀾忍不住囑咐了句。
畢竟這韋國璞在趙瀾看來雖然并未顯有絲毫老态,但畢竟有些年歲了。再來,今夜這韋國璞外頭穿了一件寬大的衣袍,行走倒是極有風度,可若是爬梯子,那便不妥了。
周顯一聽,那荒唐之意到也不想了,反倒起了年少時才有的争強好勝之意。
“你是小瞧了我,不過三四年前,我還親上戰場時常拼殺,什麽沒瞧過。倒是趙小君子,我見你白日不過扭傷了些許,便已經疼痛不能忍了。這區區階梯,我若要上來,自是容易。”
話音才落,周顯也不要許典服侍,只自己手袖一甩,利索的将寬袖紮緊,立時就上了梯子。待也爬上了牆頭,又一把抓了趙瀾的肩膀,笑道:“如何?”
趙瀾見他行動利索迅捷,這是有真功夫的,頓時豎起大拇指。
“厲害,沒想到韋伯伯寶刀未老。”
周顯哭笑不得的摸了下嘴上胡須,“咱們一見如故,你也不必再叫我韋伯伯。我待你如朋友,你如此叫我反倒成了長輩。”
“那我叫你韋兄?”趙瀾接口。
“這……”周顯還是覺得不妥,‘韋國璞’之身份,叫聲韋兄也無礙。可他是周顯,他這般身份,同一亡國之後的十五六少年稱兄道弟?
“這也不願,你到底要我叫你什麽?”趙瀾有些生氣了。
周顯這會兒心情不錯,也不想惹他,便道:“韋兄便韋兄,莫要再叫我伯伯了。”
趙瀾輕笑了幾聲,便看到院中已重新演奏了樂曲。如此,倒是真別有一番風景。聽着樂曲,趙瀾索性拉了‘韋國璞’衣袖閑聊道:“韋兄,你還未說此處緣何成了你?大皇子去哪兒了?”
周顯随意道:“你同大皇子交好?”
“自不是。”趙瀾壓低了聲音,“你同你也算朋友了,便實話予你,大皇子砍了我老師頭顱算作軍功送予上皇,又縱容士兵在南趙皇都肆虐一整日。我此刻乃是階下之囚,談不上報仇不報仇,但若是交好卻是萬萬不能的。”
說話間,趙瀾語氣也低落了下去。
只雖同‘韋國璞’說了這些話,趙瀾卻也是半真半假。他此時未有多少心計,卻也知曉這‘韋國璞’到底是大順之人。有些真正的怨怼仇恨之言,哪裏可以對他講。
“那便好。”周顯神色輕松,“大皇子喜愛音律,又唯恐叫人說他因愛音律而荒廢政事,這才特意置辦了這偏僻宮殿。不過此處還是叫人知道了,大皇子自然也就不來了。
恰好,我打聽到你同你父親一行人入住在隔壁,我家中熱鬧,偏生我是個圖清淨之人。索性置辦了此處,成全了我自己,也可與你做個鄰居時常往來。”
“原來如此。”趙瀾也不深究,只信任一般了然點頭。
之後,二人在牆頭之上又歡暢聊了些許。趙瀾實在困乏,這才說要回去了,又約定明日再爬上牆來。
周顯聽他說明日再爬,心緒便有些複雜。
“韋兄,你白日在嗎?我實在無聊,若你在,也可上來聊聊天。”
“我……”
“韋兄可是有事不便?”
“…倒也不是,我應下了。”
趙瀾這才小心下了牆頭,夜色中回了房間。
……
很快,這偏殿院落也恢複了安靜。門外,一輛內置奢華外面瞧着卻低調的馬車早已在等候。周顯上了馬車,馬車便緩緩行動起來朝大順皇宮而去。
夜色中,兩隊士兵将馬車守衛的嚴嚴實實,許典随行在馬車一旁。
周顯端坐在車中,雙目微合,雙手交互放置在長袖寬袍之中,瞧着自有一股氣勢叫人不敢靠近。
他在思考一些事,今日之事委實不對勁極了。
實在荒唐了,更荒唐的是他答應了明日還要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