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尊貴之人

天色稍明, 雨露微涼, 空懸寺位于青山綠水之中到也顯得清幽。

“夫人,山中不勝寒,莫要染了寒氣。”娥女手捧了一件淡青色披風走到那趙玉身側。

既到了空懸寺, 趙玉便少了以往在驷車府時的雍容打扮, 這會兒不過也素發稍挽起,只在一側發髻處佩戴了一支銀白色珠花。面容之上更是不施粉黛, 倒是比以往多了素雅清淡之色。

“當初我叫你随我一同離開嬌房宮,便是說日後許你自由。娥女, 你可想離開。”趙玉聽着山間傳來渺渺悠長,又似帶了禪意的暮鼓晨鐘之音, 忽道。

娥女愣了下,神色間下意識浮現幾分茫然。

她原也是貴胄子弟,可如今故土已喪,家中也早沒了親眷。當日在嬌房宮,她無心以攀附他人, 只求脫了樂人賤籍, 它日恢複自由圖個平淡度日。

此刻趙玉驟然問他, 娥女忽的發現她竟然無處可去。

“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裏呢?”想罷,娥女長長一嘆,“夫人,這些時日娥女早已習慣跟着了您。”

趙玉不再言語,只看着青山群林之中露出的幾分紅瓦白牆, 還有那從寺廟中悠然而出的清幽檀香。

眼見青山綠水,耳聽梵音空靈,時日久了,趙玉都快将神都的種種盡數忘卻了。

不知過了多久,原陪在趙玉一旁的娥女忽見身後有幾分動靜。稍稍扭頭,便瞧見來人是一英武的年輕人,神色間有些儒雅,卻也不顯絲毫文弱之色。

娥女知曉此人名喚伏逸,乃是趙玉自小一同長大的友人。

見此,娥女便小心退下離去了。

“阿瀾之意我昨日便同你說過了,玉兒,你想的如何了?”

趙玉見是伏逸,只走到他身側,卻是輕蹙了精致的眉心而後将頭輕輕靠在伏逸一側手臂之上,“我們可以走嗎?”

“你同許大人既無夫妻之實更無夫妻之義,許大人也有成全之意,離去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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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玉退開了幾分,她看着在山間晨露中如松柏堅韌一般的青年安靜的站在那兒,眉宇間控制不住流露出幾分哀傷之色。

趙玉擡手,微涼的指尖輕輕将伏逸略微褶皺的眉宇撫平,“可是你會不開心的,這一走,你這一生怕是都要愧疚了。”

“可我總該做出選擇,你于我而言,亦是萬分之重。”

趙玉只覺眼中浮現幾分澀意,“你可怪我一直護着阿瀾,叫他什麽都不知曉,只無憂無慮的。明明他是我君父唯一的兒子,更是南趙曾經的太子,他的半生在南趙享盡榮華。

伏氏一門連帶旁眷二百七十三人是為南趙趙氏盡忠而亡,那也便是為他而亡,他該承擔起責任的。”

說話間,趙玉不由擡頭輕輕撫過頭上銀白色珠花。

伏逸雙目此刻泛了紅意,半響,他才緩緩道:“不怪你,阿瀾脾性随了君王,生性謙和寬容。若他知曉了,只會逼了他自己為難他自己罷了。”

良久,趙玉輕輕靠在伏逸懷中。

直到天色大亮,趙玉同伏逸身上都沾染了不少山中水霧,才聽到趙玉輕聲道:“離去之前,我需再見趙黛君一次。她才情敏捷,我在便能壓制她,不叫她敢違逆于我。可若我走了,我擔心她日後肆無忌憚拿阿瀾做個筏子。”

“好。”

……

趙瀾将一張張元氏紙攤開在書桌之上,前幾張還密密麻麻寫了不少字,可後幾張分明不甚認真,字跡愈發潦草。

“十遍《大順治要》,我如何寫的完。”趙瀾氣惱的用手中之筆戳着案臺之上的墨水,說話間又故意擡頭去看認真批複着奏折的聖皇。

“我寫不完。”見聖皇不理會他,趙瀾索性扔了筆又喊了聲。

“寇連進,将這些竹簡搬去省書臺。”聖皇卻只是擡頭看了眼寇連進,緩聲道。

寇連進上前去搬那批複完的奏折,自是覺察到趙瀾狠狠瞪了他一眼。寇連進無可奈何般瞧了趙瀾一眼,便笑着将竹簡搬走了。

趙瀾不甘心的又看向聖皇,見他分明在笑卻故意不瞧他,也假裝聽不着他的話。當下,趙瀾索性直接從自個兒那兒起身,幾步走到周顯身側就坐了下來。

“小君子莫要擾朕,快些去将《大順治要》抄完。”

趙瀾不高興的扯着周顯腰間玉玦,“為何要罰我?聖皇好生沒道理。”

周顯聽他似抱怨又是撒嬌的軟語,不止心都發軟了,便是手中之筆都似握不住。仿若從心底便冒出一絲絲一縷縷綿軟又叫他掙脫不開的情絲,想抱一抱身側的人才叫他舒緩些。

“朕沒道理?”周顯扔了手中筆墨,轉身用手指點了點趙瀾額頭,“那‘老賊’二字可是小君子寫的?朕送小君子君子信印,倒是叫小君子好用。”

周顯此刻頗有些狎昵之色,趙瀾只覺得耳尖泛起熱意,索性起身又回了自己案桌之處,拿了筆墨不知寫些什麽。如此,反倒叫周顯一時怔怔,倒是猶豫要不要落下幾分老臉湊到趙小君子身側去。

不過片刻,趙瀾便拿着十張元氏紙回來了。

“既要罰我,我也寫好了。”

周顯将信将疑拿過,只見元氏紙上只見了《大順治要》四字,每字寫了大的些,占滿了整張紙。

“十張《大順治要》,我寫完了。”趙瀾頗有幾分挑釁的瞧了周顯一眼,黑幽的眼中卻也有幾分得意之色,“聖皇只說寫十遍《大順治要》,實則未同我言明需将其中之內容盡數寫完。”

趙瀾如此急智,周顯到也哭笑不得,索性将元氏紙收攏于一側,又将趙瀾拉于身側落座,“好好,小君子聰慧,便算是寫完了。”

“聖皇。”忽的,趙瀾語中含情般輕輕喚了周顯一聲。

周顯這會兒叫他喚的有些亂了心神,不由伸手輕輕撫着趙瀾發絲,呼吸也帶了幾分灼熱。

趙瀾柔情一般朝周顯笑了笑,下一刻卻起身朝居室之外跑去,又笑道:“聖皇,臣下想念弘昌館中飯食,就先退下了。”

周顯叫他也不是不叫也不是,只得瞧着趙小君子有些活躍似得離去。寇連進回來時,便頗有些稀奇的瞧見聖皇一副無可奈何的哭笑不得模樣。

……

四天後,趙黛君不知為何連日噩夢,便想要去空懸寺去禮佛幾日求個平安。加之趙瀾周旋,周顯便答應叫許典着人護送陪同一起去一趟空懸寺。

周顯仍然十分信任許典,由他看管趙黛君,想來不會鬧出事來。再則也可叫許典同趙玉見上一見,到底是夫妻。

如此又過五天,郭複領兵回朝了。一同而來的,還有鮮氐王并一幹使臣共計有一千多人。

鮮氐王衆人先不得入神都,只在神都之外府縣落腳,兩天後,待郭複等人封賞完畢,才叫鮮氐王等人趕往骊山。

骊山是大順跑馬圈地之處,聖皇要在骊山之中閱軍,以大順士兵之雄風徹底震懾鮮氐王等人,自然也要叫鮮氐王于當日親自遞交乞降書,再于骊山之中狩獵以為慶賀。

這日來的倒是快,天色更是不錯,春風和煦,不曾有寒意也不會灼傷了人。

趙瀾特意換了一身大順騎射衣物,上身紫色之衣不似往常衣服寬袖大袍,相反衣物收腰窄袖,邊角又以皂色接洽,衣物上以金絲線繡祥雲紋路,将他襯托的頗有幾分英武少年郎的模樣。

骊山。

因聖皇要在此地接受鮮氐乞降,加之時候狩獵,骊山山腳四面各處盡數有士兵把守,一面面大順皂色旗幟在四周飛揚。

鮮氐王一行人這會兒瞧着神色有些疲憊,如此也就罷了,衆人分明還有沮喪之色。

他們沒想到大順那位聖皇如此鐵腕,竟當真願意在剛剛平定天下,黔首渴望休養生息之時出兵隸州。

如今他們死了太多的壯年,婦女跟孩子們沒法放牧太多的牛羊馬。關鍵是去年冬天他們在打戰,沒有好好照顧那些畜生,冬季又缺少草料,牛羊馬死的太多了。

如今雖開春了,牛羊馬有了吃的東西,但鮮氐人沒吃的了,他們要熬不下去了。牛羊馬死的太多了,如果再宰殺,他們就真的要把‘希望’都吃盡了。

鮮氐王瞧着是個五十多歲的人了,灰白的頭發紮着一根根小辮子,小辮子底下用紅繩打結,其下再串一個個打了圓孔的小小玉石。

長年的風霜跟隸州獨有的地區讓鮮氐王的皮膚看上去十分粗糙,黑黃色的皮膚讓他看上去有些天然的兇狠。尤其是他的眉毛極粗,凝皺之時仿佛時刻醞釀着永恒的粗魯跟狂躁。

即使如此,這位曾經年輕過威風過的鮮氐王這會兒也老了,他的眼角同樣帶了疲憊之色,懷中放着的乞降書仿若千斤重,壓的鮮氐王要喘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鮮氐王等人中其中一個立馬蹿了起來,然後趴在地上聽了會兒。

“有人來了,不少人。”

頓時,十來個鮮氐人頓時站在搭建的帳篷門口緊張的看着前面。

過了一會兒,當先是十來個輕騎手執虎威軍軍旗威風凜凜呼嘯而過,片刻後,鮮氐人就瞧見數百個身着精銳盔甲,一瞧就是百戰精兵的隊伍将其中一個身着紫色騎射服的少年人衆星捧月一般叫人護衛在其中。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錯,四周打量之時,護衛之人對他盡數十分熱絡且尊敬。

“這是大順朝中哪個皇子貴人?”鮮氐王脫口而出詢問道。

此番來大順,為了讨好上國,鮮氐王拼着再窮也是把整個鮮氐外加一些草原小部落都洗了一遍,拿來了不少錢財。

這些便是來送給大順朝的,大部分要敬獻給聖皇,但也有一部分他會送給那些願意幫鮮氐說幾句話的人。

鮮氐王是個聰明人,他知曉一件事,錢財能為鮮氐謀取到利益,那麽多少錢財都值得。他在隸州也匆匆見過一眼周璩承,聽說是大順的大皇子。

但這會兒看來,他的派頭遠遠不及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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