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克定厥家
楚王看着梁文博,江陵解元身着襕衫,端合雙袖,面對國家親王,仍一副從容之态站定,面不改色,可見其城府。
楚王負手從旁走過,“本王且信你這一次,但僅只有這一次,不是因為你!”
“下官知道,太子殿下的計劃裏,出班外廷前,陛下要诏六王您與三王問政,王爺既已知,以王爺的聰明才智,如何應對想來不用下官多言。”
“如此,下官就先行告退。”梁文博合袖微微躬身。
“本王不管你是太子還是趙王的人,你若負她,我絕不饒你!”
梁文博站定,轉過身正對楚王,再次躬身道:“上元将至,下官在此,提前恭賀六王,上元安康。”
衛桓凝了文書的策論許久,想了一番後還是将其燒毀。
“六子!”
“阿郎?”
“隆德開國公是否要回來了?”
“回阿郎,聽王妃說正旦大朝那日能夠趕回。”
前院的府衛匆匆跑到書齋禀報,“阿郎,大內傳來消息,陛下召見。”
衛桓看了一眼小六子,“你就不要跟我去了。”
“阿郎這是?”
“我此去,可能會有兇險。”
小六子大驚,“啊,阿郎去大內怎麽會有兇險呢,那這…”
“他們不願意放過我,我有什麽辦法呢!”
“王妃還未回來,要不阿郎先等王妃回來再做商定?”
“天子傳召,豈能等?”衛桓淺笑着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放心吧,退而求其次,我不會有事的!”
主子雲淡風輕的樣子更讓他擔憂,可是作為內侍又能做什麽,除了本分,“那奴婢去拿阿郎的公服。”
衛桓看着天色,已漸入黃昏,離宮門下鑰也的時辰也近了。
“隆德開國公,早些回來才好,否則我死了,你們家的期望豈不沒了?”說到此,她略為諷刺的一笑。
“阿郎,公服,玉帶。”小六子顫着雙手。
衛桓走近,摸了摸親王玉帶上特制的刻紋,“沒有想到,這麽快就來了!”
“阿郎在說什麽呀?”
她收回手搖頭道:“沒什麽,若王妃問起,你就說,我進宮問安視膳去了。”
“可剛剛阿郎不是還說…”
“噓。”衛桓脫下身上的便服,比了個手勢,随後穿上公服,輕聲道:“等她回來,宮門已經閉了,不要與她提及。”
聖駕在大內,故宮門下鑰比舊城門要早一些。
“阿郎是怕王妃擔憂麽?”
衛桓坐下,小六子拾起梳子給她重新梳頭束發,看着桌子上的銅鏡,裏面的人似乎很是無奈,顫着雙眼,“是吧…我也不知道。”
楚王府等候的馬車緩緩使動,皇帝宣召,皇城司的軍士便沒敢攔她。
皇帝在文德殿,皇太子也在。
“臣,”她微微擡起頭,看着皇帝,“請聖躬安。”
“朕,躬安。”皇帝招手,“來,賜座。”
趙慈搬來一張凳子,放在皇帝跟前。
“謝,陛下。”衛桓便走近坐下,畢恭畢敬的問道:“陛下召臣來?”
“馬上便是正旦,一年将近,你也已經婚冠,按祖制,便該出班外廷。”
“臣自知祖訓有言,本朝皇子不得參政,大王是儲君,故而無礙。”
楚王沒有争奪之心,這是太子與趙王都知道的事,皇帝如今也看得出來,“朕福薄,膝下只剩你們兄弟三人,朕老了,今後的衛家的江山還是要有你們來守,你們是手足,應當互相攙扶,以防賊子不軌之心。”
“陛下如今正值盛年,且陛下為天子,有紫薇星所照,必能福壽綿長。”
“六郎去了一趟蜀地,這官話是一套一套的,啊?”皇帝朝太子與趙慈各笑了一下。
“三郎朕已經召他問過話了,他一直與朕推薦你,說六郎雖是你們三兄弟裏最年幼的,但對于治理家國有自己的見解之道,又說你雖愛玩了些,可并沒有荒廢課業,還說你想替朕與太子分憂,所以今日朕召你來便是想問問你的治國良策,你若說得好,朕便即可讓審官院拟旨,許你出廷任職。”
皇帝說的是任職,而不是空有頭銜的官,“太宗曾言,本朝皇子職責只在問安視膳,臣要是說了,便是忤逆。”
“朕許你說。”
“那臣要是說的不好…”
“赦你無罪。”皇帝一副君無戲言的樣子,很是大度。
衛桓?在腹前的雙手張開,移到了兩個膝蓋上,“臣只在蜀地的三年裏接觸過地方政務,師父也只教君子聖賢之道,仁者愛人,蜀地亦為西南邊境,設有邊防,如今我朝經三代,其疆土已是空前絕後,”說罷,她便起身朝皇帝躬身,“陛下威武。”旋即又坐下,“然如今戰事已定,臣認為,陛下應當與自己講和,與天下講和,文武并重才對。”
“太.祖握兵權而取天下,太宗用文而固天下,如今兩朝過去國家得以止戈安定,臣以為應當文武并重,而非,學前朝武帝,窮兵黩武,以大國之力屠戮小國,即便是勝了,除了那點虛榮的威名,就只有,百害!天子者,坐擁天下,百姓為其子民,當施行仁政,與民教化,民心所歸,才是王道,仁政施,而武不可廢,國家廢武,意在防內亂,防內而忽了外,即是外患的根源,但若一味尊武,不但使武将擁兵自重,亦使國家冗兵,致使國庫不堪負重。”
“不僅冗兵,如今朝中冗列,冗局,冗句,冗僭,冗吏,這些總起來,便是兩個字,冗蠹,當下,便是要解決這兩個字,改三年為一年開科取士,替換冗吏,設立榷場與邊境諸邦通商。”
官制是太.祖所定,為防止武将重權以及為防止丞相專權與結黨,故而設官,職,差遣,官無實權往往為頭銜,但有俸祿。
“沒有想到,六王平日不着調,論起政事也不含糊。”太子靜坐在一旁,嘴角上揚。
“除此外,臣還有進獻君王的,五法!”
“以家為鄉,鄉不可為也。以鄉為國,國不可為也。以國為天下,天下不可為也。以家為家,以鄉為鄉,以國為國,以天下為天下…”
“六哥!”太子色變。
皇帝突然冷下臉,擡手止住太子,朝楚王道:“你繼續說。”
“禦民之辔,在上之所貴。道民之門,在上之所先。召民之路,在上之所好惡。故君求之,則臣得之。君嗜之,則臣食之。君好之,則臣服之。君惡之,則臣匿之……惟有道者,能備患于未形也,故禍不萌。”歇了一口氣,楚王仍繼續道:“天下不患無臣,患無君以使之。天下不患無財,患無人以分之。故知時者,可立以為長。無私者,可置以為政。審于時而察于用,而能備官者,可奉以為君也。緩者,後于事。吝于財者,失所親。信小人者,失士。”
“這些,全都是你自己的主張嗎?”皇帝拉沉着一張臉問道,他猶記得垂拱殿前,前廢太子上疏反駁齊王的策論,慷慨激昂之詞,引衆臣工齊贊,儲副仁德,皇帝後繼有人!
衛桓看着臉色越發陰沉的皇帝,“回陛下,是臣自己的。”
皇帝從座上起身,走至楚王跟前,她剛想起身,卻被強有力的手掌按下。
她似不知情,楞看着皇帝,“陛下?”
“你可知道你所說,與那前朝的罪人,如出一轍?”皇帝攥起楚王的衣襟,惡狠狠的盯着她。
附和國情的策論本沒有錯,但是錯就錯在,她提及了皇帝為人臣而不忠的舊事,這便引起了皇帝的憎惡。
“前朝罪人?”
“你是朕的兒子嗎?”
楚王将頭撇過,此舉更加引起皇帝的憤怒與不滿,遂狠狠将其甩下。
一旁的趙慈看的心疼,“陛下,楚王爺他不知...”
皇帝指着楚王大吼,“說話!”
“爹爹,六哥他...”
皇帝盛怒,甚至遷于太子,“還有你,你給朕滾回東宮!”
皇太子只好膽怯的躬身退離。
皇帝低頭看着趴在地上的楚王,眸子裏盡是兇狠,毫無半點父子憐惜之情,“你為什麽要忤逆朕!”
“臣沒有!”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皇帝半眯着眼,惡狠狠道:“人人都說你寬厚,你仁德,朕怎麽也沒有想到,你竟然與那罪人一樣!”
“臣只是回答陛下,說了實話而已!”
皇帝瞪圓雙目,“庭杖,庭杖,蕭顯符,蕭顯符!”
蕭顯符聞訊趕入殿,“臣在!”
“拉出去,庭杖三十!”
蕭顯符看着趴在地上的楚王,周圍一片淩亂,十分猶豫道:“陛下,這...”
“怎麽,連你也要忤逆朕?”
蕭顯符當即跪下,“臣不敢!”
“給朕帶下去,打死了不怪罪你!”
皇帝怒火已經寫在了臉上,蕭顯符只得聽從吩咐,“是。”
“陛下說過赦臣無罪…”
“拉下去!”
文德殿前,圍列一幹皇城司禁軍,蕭顯符命人将仗刑用具搬出。
正旦将至,文德殿兩側長廊上都已經挂上了紅色的燈籠,正月初一有大朝,故而如今是大內臣工聚集辦公最多的時候,皇帝仗刑楚王的消息很快就從文德殿傳到了軍政二府。
行刑前,皇帝從文德殿走出,“你告訴朕,那些話不是你說的!”
“就算不是我說的,陛下就會放過我了麽?究竟是太子殿下想要試探我,還是陛下您呢!”
皇帝緊鎖眉頭凝視許久,旋即拂袖離去。
“爹爹!”楚王顫道。
“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想過要與大哥三哥争。”
皇帝止步,轉身走回她跟前,半蹲着,将聲音壓得極低,卻不見收斂幾分心狠,“那麽由朕告訴你,在朕心裏,你就不該出生!”
皇帝走上文德殿的臺階,背對着衆人閉眼道:“楚王忤逆君父,不忠不孝,庭杖三十,押,宗正寺,聽候發落。”說完,連頭都不回就跨步邁進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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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衛曙喝了一口茶舒緩,旋即問道:“那策論,他就沒有起疑心?”
“回殿下,楚王聰慧,不僅起了疑心,而且還知道這是前朝廢太子與當今天子對峙的策論。”
衛曙大驚,“他知道?”揉了揉自己的手背,“當年這件事差點讓爹爹失去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出廷機會,爹爹尤為忌諱此事,故而從不讓人提起,本宮都是由外祖所告知的,他怎麽會知道?”
“這個,臣也不得而知。”
“他既然知道了,為何又在要在殿內照舊說出,這不是明知是火坑還要往裏跳嗎。”
“這也許,才是楚王的高明之處。”
“此話怎講?”
“蕭家想扶持楚王,可陛下會允嗎,蕭家權重,陛下不允有用嗎?”
衛曙大悟,“冠禮之上賜單名,讓臣工與百姓紛紛猜疑,娶了蕭氏女,更是劍鋒所指,六王看似是惹禍其實是避禍?”
年輕人淺笑,合着雙袖微躬身道:“隆德開國公,快回京了,明日便到。”
“你有何良策?”
“楚王看似不争,實則是以退為進,避其鋒芒,他想做的,無非是想避開您與趙王,明哲保身。”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本宮倒真沒有想到過老六的心思竟然如此之深,也未曾想到,他竟然對自己如此狠心,真叫本宮,不得不堤防。”
“臣已經告訴楚王,臣,是您的人。”
衛曙驚住,“什麽,你告訴了他,那他還會信你嗎?”
“他會信的。”年輕人說的極為自信。
“為什麽?”
他低下頭,淺笑道:“因為臣,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