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兇手已死
因為雨天剛過去沒多久,九因城總兵府大牢裏有一股濃郁的潮黴味。
白欽的腳步卻越來越快,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到牢頭走到一間鐵牢前停下,伸手指了指裏面的人,道了聲“就是他”,他這才停下腳步。
順着牢頭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牢房裏用鐵鏈鎖着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那人低垂着頭,似乎并沒有聽到幾人走近和說話的聲音,一動也不動。
皺了皺眉,白欽沉聲道:“把門打開。”
牢頭連忙上前打開牢門,不等他抽出鑰匙,白欽便上前一步進了牢房,走到那人面前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咣當”一聲,鐵鏈發出一陣輕響,那人動了動,吃力地擡起頭,看了白欽一眼,突然冷笑一聲,沒有回答。
身邊的侍衛欲要上前,卻被白欽攔住。
他伸手接過一只燭臺湊近了些,終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心下頓時一凜。說不出為何,總覺得有一股寒意從心底漸漸冒出來。
眼前這個人與畫像中的那人容貌如出一轍,那五官輪廓和眼角眉梢的痣絲毫不差。
原本白欽已經認定是那畫像有問題,不相信會有人長成那畫中的模樣,可是現在,那個畫中人就在他面前,他是不得不信。
“回答我的問題。”白欽還算能耐得住性子,深深吸氣壓下心頭的不安,再次問道:“你是誰?那盛家的人是不是你殺的?”
那人臉上看不出絲毫懼色,似乎已經認了命,搖搖頭笑道:“怎麽?你們派出那麽多人,費了這麽大的勁兒才抓到我,是不是覺得很沮喪?”
白欽眯了眯眼睛,“你這算是認罪了嗎?”
那人瞥了一眼白欽身後的書生,突然呵呵一笑,“看來,你是來審我的。”
他說着兀自點點頭,“行,既然我已經落入你手中,你左右是不會放過我的,我也就沒什麽好隐瞞的,沒錯,我就是你們這些天一直想要抓住的人,也是殺了盛家五口人的兇手。”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對于他的坦然,白欽反倒有些疑惑,“你與盛家有何冤仇?”
“冤仇?你覺得殺盛家的人需要冤仇一說?”那人嗤鼻一笑,看着白欽的眼底滿是戲谑,“那大人若得空,不妨去盛家後院的那片林子裏挖挖看,那裏的白骨可遠遠不止五個,說不定還能挖出尚未來得及腐爛透的屍體,然後大人再去問問盛家的人,這些人與他們又有何冤仇?”
頓了頓,他故作恍然大悟一般,“哎呀,我差點忘了,盛家的人已經死了,大人怕是問不到了。不過也沒關系,大人也可以問盛家的下人,他們很多人都知道那些人是怎麽死的。”
白欽回身瞥了一眼,垂首斂眉,這個人的話中深意他自是明白。
這幾日他早就查過盛家在九因的所作所為,所以他也沒有排除過是有人在為民除害的可能,畢竟兇手殺人的手段和作風實在不像是一個喪心病狂的複仇之人,否則,也就不會只是殺了盛家的四口和一個随侍那麽簡單了。
“僅僅如此?”
“大人以為還有什麽別的原因?”那人左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鐵鏈,輕輕晃了晃,“我殺了五個人,必是要以命相抵了,既已如此,我還有必要欺瞞大人嗎?”
“你既然這般憎惡盛家的種種惡行,為何不将此事上報?若是朝廷得知盛家的所作所為,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哈哈……”那人突然朗聲大笑,“大人可真是天真,你該不會是第一次離開帝都,到這天高地遠的地方來吧?你難道不知,這裏是人大于法嗎?”
見白欽皺眉,他又道:“再說了,這盛少主的夫人是誰,大人不會不知,否則大人也不會站在這裏。你以為沒人奏禀過此事?不,這些年遞上去的請願書與聯名狀不計其數,可最終如何呢?為民請願之人下落不明,生死未蔔,卻沒有一份能呈送到聖上面前,也許就算呈到了聖上面前也沒用,誰不知道,當今聖上就是個傀儡,祁相才是真正的掌權之人……”
白欽身邊的侍衛喝道:“大膽!”
白欽擡手攔住侍衛,冷聲道:“讓他說下去。”
“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大人就是祁相的心腹,應該比我更了解帝都的情況。盛家少夫人平風縣主是秦家的女兒,而秦家是祁相的人,如今祁相一手遮天,又有誰敢對秦家有意見?更別提處理盛家的事了。到最後,禍害未除,自己卻先送了命,長此以往,又有誰還敢再出頭?”
他有些自嘲地搖頭笑了笑,“沒人管制,盛家非但不收斂,反倒變本加厲,大人不妨去問一問,這一年間,平白無故死在盛家人手中之人有多少?這樣的敗類不除,難道還要留着他們禍害更多的無辜百姓嗎?”
随白欽一起來的衆人全都下意識地低下頭去,不敢去看白欽,尤其是九因城總兵府的人,此時索性裝聾作啞,什麽也不聽,什麽也不說。
白欽瞥過衆人,看着他們這副樣子,眼底驟然浮上一抹冷笑。
揮揮手示意身邊的人都退下,他湊近那人,壓低聲音道:“事已至此,我知道我問你究竟是誰已經沒有意義,你是不是害死盛家人的兇手,你我心裏也都明白,你不想說,我便也不問。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只要你老實回答我,這件事我可以順着你的心意,就此了結。”
那人遲疑了一下,“什麽問題?”
“告訴我,給你‘青山白骨’的那個人,現在身在何處。”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仰頭哈哈大笑,笑了好大一會兒,就在衆人面露疑惑之時,他突然眼神一狠,面露兇光,拼命地想要掙斷鐵鏈,朝着白欽撲過去。
身後的侍衛不明情況,只當他是要傷害白欽,喝了一聲“保護大人”,想也不想便拔劍刺了過去。
白欽想要阻攔,卻為時已晚,那人自己挺身上前撞上了劍刃,長劍穿體而過,正中心口。
“呵呵……”他笑得甚是詭異,目光死死盯着白欽,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持劍的那個人吓得有些懵了,看了看滴着血的劍又看了看白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大人,我……”
白欽擡手打斷他,定定看了眼前的人半晌,神色複雜。
身邊的人一時間看不出他究竟是惱怒還是難過,全都不敢出聲。
過了許久,白欽上前将那人至死都瞪着的眼睛合上,低聲道:“帶下去吧。”
說罷,他轉身出了牢房,朝着外面走去,身後的侍衛連忙跟上,只聽他沉聲問道:“人是什麽時候、在哪兒抓到的?”
侍衛這會兒才回過神來,想了想道:“就在大人去聽七樓的時候,幾個兄弟照例帶人在街上巡視,尤其注意了幾個貼了畫像的地方,看到有個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旁邊的巷子裏,兄弟們原本沒想到是他,只是想盤查一下他的身份,誰知那人突然出手打傷了一位兄弟,然後準備逃走,同行的兄弟連忙上前把他堵住,好不容易才把人拿下。”
聽到這裏,白欽皺眉問道:“大白天當街抓人?”
那侍衛讷讷地點點頭,如實交代:“是……”
“這麽說,街上的百姓全都看到了?”
聽他這麽問,侍衛有些心虛,搓了搓手,支吾道:“想來應該是……是看到了……”
“也就是說,盛家一案兇手已經抓住這件事,不用我們多言,九因城的百姓很快就會知道了。”
侍衛聽不出他這句話的語氣究竟是好是壞,一時間不敢随意接話,只能點頭輕聲應着。
白欽又道:“既如此,那就請何總兵那邊多費點事,就此事正式告知九因城的百姓一聲。”
侍衛連忙垂首應了一聲:“是!”頓了頓,又道:“那大人,咱們是不是也該收拾收拾回京了?”
白欽走出牢房的大門,擡眼看了看天空,又朝着玉辭山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吟良久,喃喃道:“确實……該回了。”
剛一回到盛家那邊的住所,他便回屋寫了一張藥方,寫完之後又反複檢查了一番,确認沒什麽異樣,便交給侍衛去抓藥,還不忘囑咐要用質量上乘的藥。
待這些都做完之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明明忙碌了一整天,午飯都沒趕得上吃,他此時卻沒有絲毫的食欲,一個人站在院子裏,任憑晚風撩動衣角,他自一動不動。
追了這麽多天,事情突然就解決了,一時間心裏像是缺了些什麽,站在院子裏想了許久,耳邊突然響起那人說過的一句話。
他道:“大人若得空,不妨去盛家後院的那片林子裏挖挖看,那裏的白骨可遠遠不止五個,說不定還能挖出尚未來得及腐爛透的屍體……”
後院的林子……白欽轉身将目光投向後院,略一沉吟,擡腳朝着後院走去。
不同于前院的繁華,越往後院走去,那股蒼涼陰森之氣就越重,即便是高牆大院也遮不住那股寒氣。
這些天白欽已經将盛家的地形摸得透徹,輕車熟路地便找到了那人口中說的後院林子,只不過此時通往林子的鐵門已經落了鎖。
四下裏看了一眼,白欽提氣輕輕一躍,翻過了高聳的院牆,落在林子邊上。
剛一站穩,林子裏便傳來一陣詭異的鳥叫聲,聽起來有些瘆人,白欽擰了擰眉,趁着最後的一點光線往裏走去。
走出不到百步遠,腳下的土突然變得松坦起來,稍微用力一踩就能踩出一個坑。
他停下腳步,緩緩蹲下,用手撥了撥,突然手指勾到了一塊布,他心下雖然有些猶豫,終究還是沒忍住用力拉了一下,一只已經半腐的手被從土裏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