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徐志明喘着氣, 被老陳頭拉着進了屋，坐下來後就一直垂着腦袋不敢跟他們對視。屋裏頭一陣沉默，他的到來讓大家都挺意外的, 聽到動靜起來的可不僅僅是柳明月，秦嫂和阿香見狀, 自覺散退了，小祥還想說些什麽, 張了張嘴，到底還是走了。

老陳頭跟着徐志明一起坐下來，靜靜等着他, 柳明月倒了水, 見徐志明像是受了驚吓沒平複過來的樣子，倒是不好開口問，也只好靜靜等着。

這幾年他也算是歷練出來了, 鎮上的車隊擴張了許多, 如今他除了管着司機, 還有貨車，拖拉機和農用機的調度使用和維修，偶爾還要出外差，固定收入之外, 偶爾還有外快。鎮長對他頗為重視, 三年就提了好幾次工資, 現在說起來，徐志明可以算是個小幹部。

牛家村也慢慢發展起來，這一次将村裏的羊毛作坊合并到鎮上的，成為一個羊毛加工廠。他們更是跟相關的負責人談成了合作，以後牛家村會給廠裏提供羊毛, 還輸送了好幾個人到鎮上去。

這些事情上，徐志明都是出了大力氣的。

牛福娘攢了這麽許多年的錢，加上徐志明自己的工資和其他收入，去年年底在村裏頭起了三間磚瓦房，一時風頭無二。當然了，徐志明本身也是個踏實肯幹的孩子，牛家村的衆人看着他長大，也知道他們母子倆的苦日子，如今見他有出息了，都挺為他高興的。

但是一向給人以沉穩踏實形象的徐志明，深夜來訪，神色慌張，倒是叫老陳頭和柳明月都忍不住心裏咯噔了一下。

“來，喝口糖水緩一緩。”柳明月給他沖了些紅糖粉，想着是不是給他拿些安神的藥，“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自從徐志明成了淳姐的幹爹之後，兩家人往來多了許多，老陳頭靠着他，将柳家村的酒銷往省城。而柳明月也因為跟牛蘭芳交好，慢慢跟牛家村的人熟悉起來，尤其是牛蘭芳的娘家人，并且因此跟牛福娘有了來往。

對于這個命苦但是仍舊堅韌的活着的女人，她是敬佩的，除了逢年過節會送禮之後，還偶爾會打發阿香帶着陳梓淳到牛家村去住幾日，也算是稍微緩解了牛福娘一直想要抱孫子的心吧。

不過為了防止有人誤會，她一向跟徐志明保持距離，甚少跟他接觸。畢竟她如今的身份是個寡婦，而徐志明可是個大齡單身男青年，而且還是個鑽石王老五呢。若是不避嫌，到時候傳出來閑話，對誰都不好。

這會兒見他這個樣子，也沒顧得上避嫌，直接就在徐志明身邊坐下來。

“沒事兒，先讓他緩緩，估計是鎮上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兒吧。”老陳頭不着急，制止了想要繼續詢問的柳明月，順帶給徐志明拍拍，安撫他的情緒，“想清楚了再說，沒有外人，無妨。”

屋子裏頭靜悄悄的，只有徐志明粗重的呼吸聲，慢慢的，他緩過來了，等他艱澀地開口說話時，大家都驚了一驚。

“前些日子從中央下來一隊檢查組的人，才不過幾日時間，查了好些人了。今天鎮長的秘書被檢查組帶走了，說是查出來他有通敵嫌疑。”徐志明自己平日裏跟這個秘書打交道的次數可不少，“先前他托我送過不少東西，來往頗深。”

就兩人的這些牽扯，若是不小心些處理，只怕別說這鐵飯碗，人都保不住。

他細細說了自己跟李秘書平日裏來往的詳情，以及交談時涉及的內容，希望老陳頭能幫着分析，想想對策。其實他也算是能從中察覺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只不過這是鎮長的嫡系，沒有證據，也不敢亂下猜測。後來等意識到這件事後，慢慢跟他拉開距離，可已經晚了。

今天他拿東西去給鎮長的秘書室時，才聽說了這件事，尤其是說到檢查組已經将李秘書的家查封了，正在排查有沒有同夥，他瞬間就慌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往柳家村趕的路上，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慌張。

這會兒他慢慢跟老陳頭他們說，心情也稍微平複了些許。

“大致上就是這個情況，”已經恢複冷靜的徐志明将面前的糖水一飲而盡，“我想着，若是真查到我頭上，頂多就是公器私用，為同事們攜帶一些物資而已。”除此之外，他也沒多少能夠攻讦的地方。

一向以工作完成度高，刻苦耐勞在單位裏頭聞名的他，也正是因為好說話，願意幫大家跑腿購物獲得許多善緣。相信關鍵時刻，這些也會成為助力，幫助他度過難關。

老陳頭倒是也對鎮上的領導班子有一定的了解，徐志明的恐慌他看在眼裏，卻并沒有他的擔心，“你仔細想想，除了這些往來之外，還有沒有別的？”

如果只是這樣，并無大礙，畢竟，這會兒大家都是這般行事。銀柳鎮外來人口少，多多少少沾親帶故，親戚之間幫幫忙，總是說得過去的。再說了，也不僅僅是徐志明一人所為，整個大環境是如此，相信檢查組也不會一棍子打死所有人。

叫他看來，這一次的清查，除了李秘書本身有問題，估計也是想要殺雞儆猴。接下來只要按部就班好好幹活，應該就無礙了。

聽到這兒，柳明月也舒了口氣，“如此說來并無大礙，我想着若是真丢了工作，那邊回鄉來，村裏添了拖拉機，你倒是也合适。”這徐志明可不僅僅是會開，尋常修理問題都難不倒他呢。

有了調笑的心思，證明這問題不大，徐志明也笑着說道：“我還以為你們是看中阿泉，想要把阿香配給他呢。”

柳家村的領導班子壯大了許多，除了柳立成這個村長，還添了個村支書兼會計，如今好些能幹的都被安排了崗位，只等酒廠開業就要到鎮上去上班了，剩下的年輕人就有了出頭的機會。

柳泉常常會帶着妹妹來找阿香，徐志明也知道他，前些日子老陳頭還委托自己幫着教他開拖拉機。

“阿香的事兒還得她自己定，不過就是看那孩子還挺乖的，也肯學，這才提議罷了。”柳明月随意地說道：“算起來年輕一輩裏頭，他也算是佼佼者，以後肯定有大出息。”尤其是她從柳泉身上看到的，那種如同野草一樣堅韌的品質。

其實如果阿香有這個意思，她倒是覺得兩人是不錯的緣分。只不過男女之事，她自己都不大明白呢，也不能瞎摻和，只得放任他們自由發展了。

“行了，今日就在家裏歇下吧，等明日我再跟你到鎮上去一趟。”明天是周日，鎮上應該人會多些，他們一起去也不至于引人注目，老陳頭讓柳明月去睡了，自己帶着徐志明回了他的房間。

原本醋坊的三件屋子都收拾好了，将東西挪出去後，正好給小祥住着。現在老陳頭是自己占了一間房，留下徐志明也不會不方便。

臨走前，柳明月和老陳頭眼神對上，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意。

這的确是個可以發揮的命題，正好這件事碰上來，原先謀劃的東西還是能實現的。老陳頭跟柳明月商量了，要給孩子們按一個新的身份，盡量弱化陳家的存在。成分這個詞的出現，叫他跟柳明月都感到了不安。

他們已經在柳家村紮根下來，再想換個地方并不實際，那麽，想想辦法，改善環境，改變固有思想就成了重點。

這幾年雖然偶爾有人上門打聽柳明月的婚事，因為這個鬧得不大愉快，尤其是柳大姑，幾乎不往來。可真正算起來，她已經被所有人接受了，平常往來，大家已經不會跟以前一樣有距離感。

尤其是老陳頭陸陸續續展露了自己的能力，無論是在對柳家村的未來規劃還是對年輕人的培養上，都出了大力氣。陳家的孩子上學的上學，不上學的在家，阿香和小祥也跟同齡人處得挺好。

要是真的開始清算，柳明月覺得自家不一定會中招。

如今就要好好将隐患清理好，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幔，深深嘆了口氣，這也算是徹底跟過去告別了吧。接下來，她要好好地，開始自己的人生了！

另一邊的老陳頭卻跟徐志明打聽起樂家來。他一直密切關注着銀柳鎮的事兒，知道這個新來的樂副主任，是上頭派來統籌銀柳鎮經濟建設的人，幾個廠的籌備和建設都經過他。而今日樂家的兩個孩子到訪，态度中帶着親近，叫他起了疑心。

他打聽過樂家，那可是有傳承的，而且抗戰建國都有卓著貢獻，自身與軍方有過硬關系，不容小觑。如果這真的是樂副主任家的孩子，那麽絕對不僅僅是同學之間往來那麽簡單，那樣人家出身的孩子，一舉一動都經過熏陶，絕對帶有深意。

雖然如今自家沒多少東西可以圖，可還是要防着些，關乎大家的未來，老陳頭自是謹慎得緊。

“我就見過一次，挺親善的，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戴着眼鏡，斯斯文文的模樣。”徐志明是真的不熟，只得挑着自己知道的說。他不是第一次在這兒留宿了，只是以往都是跟小祥一起住，有些別扭地将自己的枕頭往邊上拉一拉。

老陳頭也不管他的小動作，閉眼養神，既然從他這兒問不出什麽，那就等明日去鎮上再說。“行了，早點兒睡吧，都這麽晚了。”說罷，背過身不再管他。

盡管已經消除了自己內心的忐忑不安，但是徐志明還是愣愣的睜着眼看着天花板。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能夠給母親遮風擋雨，為村人造福，但是如今才算是認清了自己的位置。

他得往上爬，到一個沒人能夠撼動的位置才行！

徐志明從來沒有這麽迫切地希望出人頭地過，一直以來他都是以平和的姿态面對一切，不争不搶，所以升職加薪這些事兒都沒他的份。年前定級時，他的工資往低調了一級，為了給其他人騰位置，他也沒說什麽。

如今再看，自己真的是太傻。估計就是他的這種不重視，不計較，才讓李秘書以及他的同夥們盯上他。徐志明暗暗在心裏盤算着該怎麽做出改變，慢慢地也陷入深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