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醫聖傳人

南昭的醫聖號雲外散人,與那些飄忽不定的星月門月宗醫者不是一個路數,乃是祖上行醫,更重古法藥理,行針灸之術,對月宗那些開腸破腹匪夷所思的行醫手段頗有微詞。

當年南昭皇帝重用星月門的時候,雲外散人發誓不入朝、不醫貴人。直到星月門門主神隐,雲外散人方出山,接受朝廷頒發的“醫聖”封號,到杭城龍隐山設了藥廬,收了幾個弟子,也開始收治達官顯貴。

那幾個弟子資質參差,平庸之輩早早就被雲外散人趕走,只承認是外室弟子。唯有一人,名喚青山子,在雲外散人臨終時傳以衣缽,得了醫聖傳人的稱號。

這個青山子是孤兒,幼時被入山采藥的雲外散人發現并收養。青山子侍奉師傅如親父,葬了師傅守孝滿後,卻并未留在藥廬,而是喜好四處游歷,醫治各地的病患積累經驗,常與知名的郎中醫者讨論病案醫道,經常幾年都不回一趟藥廬。除了醫術之外,他對別的事毫不關心,功名利祿過眼浮雲,遇到罕見的病患不給錢他也治,而那些平平無奇的病患他則興趣缺缺,直接介紹給一些外室弟子,反正是不會浪費他自己的時間。

符若初覺得像孟如川這種自娘胎中帶來的奇毒,如果不假,或許能引發青山子的興趣也說不定。至于求藥,如果她編的那套說辭不行,那就用錢財或誠意動人。再不濟,也有下策普通的藥能用。

陳奉那邊拜貼裏只隐晦的寫北燕質子求藥治病,卻未言明具體病情。青山子接到了帖子倒也沒有推辭。

每一次青山子回藥廬,除了拜祭師傅之外,一般都是因為缺錢。

以醫聖傳人的名號往藥廬一坐,放出風聲,達官顯貴們要治病的就會主動來,他會選擇一些富貴人家找見效快的病治上一治,收足診金,以便支撐下一次外出游歷的盤纏和研究醫理的經費。如果恰好能來一些罕見的病患,那就更妙了。

符若初這一次去藥廬,是支會了攝政王的人,表面上她帶着侍從護衛不多,暗中卻有攝政王的高手潛伏保護,相當安全。

到了藥廬門口,只見早有人排隊等着,多以仆從裝扮的人為主。或許是聽到醫聖傳人回來的風聲,來替主人家投帖子,也可能直接過來碰碰運氣問藥。

有童子站在門口對答或收帖子,至今尚未有人被放進院子裏。

符若初派侍從去門口報上名號,立刻得了回應,被請入院內的診室,随她進去的只有月香,便是孟如川都讓暫時留在院中等候。

被攔在院子外邊那些人難免議論紛紛。

有懂事的便說道:“聽說那位少年貴人是北燕質子,不知道是看什麽隐疾啊。”

答話的仆人衣着光鮮,是來自杭城的顯貴世家,輕蔑道:“北燕質子?怪不得,旁的貴人都是差遣仆役便是,他這種不是連夜趕來求醫,便是早就于附近蹲守,恐怕病的不輕才如此急切。”

符若初的那些侍從們聽慣了南昭人的冷嘲熱諷,一個個都充耳不聞泥塑木雕一樣。院子裏站着的孟如川心裏卻想,公子初莫非真有什麽隐疾?出門的時候說,為他順便看看傷病,竟然不是随便說說的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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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如川不免有些擔憂,原是想君子一些不去聽人隐私,卻還是不由自主凝神細細聽起診室之內的對話。

公子初的聲音很低,饒是孟如川內力不弱,也只是斷斷續續聽到了一些,大約拼湊出了情況。

原來公子初是為月香的哥哥求藥。月香一家祖上是北燕的罪臣,女眷皆為奴婢,而她有個哥哥被牽連受了宮刑,是姜後為他們一家申冤平反。月香這個哥哥因着宮刑,成年後仍不長須發聲音尖細,在外行商被人嘲笑沒有男子氣備受羞辱。這才輾轉求藥,希望能将嗓音變得粗重一些,作為遮掩。

在南昭人的心目中,北燕就是北邊的蠻子,若論禮教文化肯定還是中原腹地更強,若論醫術屬醫聖傳人為最。

公子初寵愛侍婢,為其兄長求藥也無可厚非。

青山子聽後卻沉吟道:“尋常醫館想必也能找到有此等功效的藥物,何故求到我這裏呢?”

符若初答道:“是藥三分毒,毀人嗓音的毒藥很多,稍有不慎留下隐患對身體不好。素聞醫聖傳人最喜歡挑戰醫道難題,您給的藥方肯定比普通郎中考慮的更加全面。”

青山子捋了捋山羊胡子:“那叫本人來吧,用藥需結合人的自身情況。萬一此人有其他急症,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稍有不慎可不是嗓子難過幾日,或許此生都無法說話。”

符若初誠懇道:“那人遠在北燕經營生意,兩國雖然停戰,不過北燕來南昭不易,尤其是商戶受了不少轄制。三年五載未必能過來,您也不可能一直等在這裏。今日能得機緣與您相見,懇求賜方。我将命人将方子捎回北燕,按照您的指點,結合那人的身體狀況小心調配藥物便是。何況又非什麽朝中大員,萬一有了其他急症,只能怪他命不好。”

青山子瞪眼道:“那怎麽行!我開的方子,治壞了病人,砸的是我的招牌。不行不行!”

符若初沒想到這青山子如此難搞,只好喊了孟如川進來,指着他說道:“今日若賜我藥方,我将這個身中奇毒的患者交給你看。否則……”

“等等,你說什麽?奇毒?”青山子一聽頓時來了興趣,站起來跑到孟如川身邊上下打量,啧啧道,“此子面色蒼白,氣血不足,隐有咳喘卻非尋常急症。讓我診診脈。”

孟如川卻将雙手收起,略一閃身,讓青山子撲空了。

符若初代為解釋道:“我這名侍從娘胎之中就中了奇毒,後來也用了不少法子,至今尚未拔除所有毒性。不知您有何高見?”

青山子不耐煩道:“高見?不診脈哪裏來的高見。行了行了,你求的方子我這就寫給你,用藥禁忌也會叮囑清楚,萬一吃出毛病,別說是從我這裏拿的方子就行,反正遠在北燕……不過你這侍從一定要給我看看。”

孟如川這才曉得,原來看病問診的先後順序這麽重要。一開始以為尊卑有別,若是公子初有病求藥,主子先去問診太正常了。沒想到公子初還留了這小手段,用他來當餌,面對青山子這種醫癡,普通金銀錢財人家才不感興趣。如果是投其所好,說不得免費将傷病都給看好了。

“先寫方子。”符若初堅持。

青山子趕緊坐回了書案之前,揮筆疾書,寫了整整三頁,除了藥方還有醫囑,雖然字跡略顯潦草,不過該叮囑的都叮囑到了。

符若初收了方子,起身讓了座位,将孟如川按在剛才她坐過的地方。

孟如川這才配合着伸出了手腕放在藥枕上。

青山子一邊診脈,一邊喃喃自語:“這脈象,這毒……奇怪,真是奇怪。這位小哥,令慈還在世麽?”

“為在下看病,何故問及家母?”孟如川不解。

青山子沒回答,只自顧自的說:“這毒性這麽霸道,孕婦産子也是大傷元氣之事,怕是令慈生了你之後就死了。要換個法子解毒。”

“家母至少三年前還活着,後來失散了。”

青山子難以置信道:“什麽?你确信那是你親娘?那一定要找到她,她如果解開了這種毒,用她的血或能制藥解了你的毒。”

孟如川苦笑:“那人,也或許并不是親娘吧。”

“這就對了。”青山子這才解釋道,“這種奇毒名為‘荼蘼’,我師傅手劄之中有記載,産自南境越州絕跡多年,沒想到再現于世。中此毒的人初時只是體虛力乏沒有胃口偶有咳喘而已,甚至女子中毒更顯得嬌媚且激動之時身散異香。不過中毒後一年半載肯定是死,無解。

這位小哥身上的毒性已經沒那麽霸道,起了變異,或許正是母傳子胎中毒,共生共息,他才能活到現在。這種異變的毒纏綿多年深入血脈,除非找到至親行換血之術;當然若是修習某些高深內功到大成之境或可逼出所有毒性。否則時常會發作,發作之時六脈如焚咳喘吐血乃至昏厥,若是再受了傷損了元氣,怕是撐不了幾年。這位小哥尚未及冠吧?”

“未滿十九歲。”

“看你家主人待你不錯,你最後這兩三年好好侍奉便是。”青山子說完感嘆了幾聲。

符若初卻問道:“如果他已經沒有血親在,但娶妻生子,以親子血脈制藥解毒呢?是不是還有救?”

青山子眼冒精光,贊道:“你的想法的确是一種思路,母親中毒将毒性傳給孩子是因為孩子孕育在母體之內。而父精母血,說不定他的孩子是健康的……這位小哥娶妻否?沒娶就趕緊先找個女人生個孩子,再來找我。走吧,他身上那些普通的外傷內傷,随便找個治跌打的郎中就能看,別浪費我時間了。”

孟如川抿了抿嘴唇,垂首不語。

符若初奉上了一筆豐厚診資,見那青山子已經沉迷在了一堆醫書之中念念有詞狀若瘋癫根本不再搭理旁人,她只好先帶人告辭離去。

回宅子的路上,符若初問孟如川:“你也聽那醫聖傳人說了,娶妻生子或能解毒。指望你那音訊渺茫未必是親生的母親,多半是沒戲了。”

“如果只為了解毒随便找個女人生孩子,我卻沒有能力承擔為人父為人夫的責任,還不如死了算了。”孟如川說完這句,又以傳音入密講道,“公子對在下的武功這麽沒信心麽?待我內功大成照樣逼出毒性,便是現在也不耽誤為公子做事。”

“我不想見你傷痛的樣子。”符若初委婉的回答。

孟如川明知公子初的意思,卻只是淡淡回答:“那在下毒發或再受傷之時,您準許在下獨自療傷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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